上青天 第29章 第 29 章

陆遥歌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怔愣在一旁，错愕看向顾远征。

“不叫公子，又该如何称呼？”

“叫我远征，”顾远征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向她，眼底是温柔，“总唤我公子，总觉得生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刚刚，也叫了那回纥敞公子。”

“那是因为……”

陆遥歌抬手，摸了摸细长的脖颈，神情里满是尴尬，“因为他给了好多金子，我为了表示礼貌……”

“因为他用金银诱惑你，所以你就唤了他公子？”

顾远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方式，倒像是一个吃醋的小娇娘。

陆遥歌的脸迅速涨红，下意识以为是她待客之道出了错，才惹得顾远征恼火，于是虚心向他讨教：“不叫他公子，又该叫什么？”

“叫……”

顾远征张了张口，又作罢。

“总之，你下次叫我，直接唤我远征就好。”

陆遥歌抬眼看他，心虚地问：“在府上也要这般？”

顾远征颔首，“对。”

“远……”

陆遥歌张开嘴，明明简短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口部肌肉都是僵硬的，“远征。”

她错愕于自己的反应，唤顾远征名字的时候，心跳会莫名加快，耳朵也是又热又烫的。

“不行，总觉得有些不恭敬。”她想放弃。

“等慢慢习惯就好了，”顾远征从榻上坐起，认真看向她，“你只要想着我们是平等、是彼此信任的，自然而然就能叫出来了。”

“平等？”陆遥歌初次在一个男子口中，听到这个词，她惊了一瞬。

莫说她现在是顾府的丫鬟，就算是从前自由身，因着在桥头卖唱，这身份和名声，都要比寻常百姓矮一截的。

陆遥歌低下头，“公子毕竟是顾府的东家，我这般唤你不妥。”

顾远征知道她面子薄，在顾府向来守规矩，不想惹人非议，也不想强求她，“你若觉得为难，只在外边唤我就好，在府上，想怎么叫都随你。”

陆遥歌这才松了一口气，“好的，公子。”见顾远征仍旧盯着他，又立即改了口，“好的，远征……”

“遥歌。”顾远征轻轻唤她，他不装狠厉的时候，声音很好听，眼神也是柔和的。

“我总觉得，你远不止步于此，早晚有一天，你会有你的天地，那片天地，既不是顾府，可能也不是这福来客栈，如果你允许，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陆遥歌淡淡地笑着。这些天来，她没有睡过一夜整觉，整日想着如何为客栈谋利，如何才能在竞争中生存下来。

经商堂每日会有人来查账，大家在乎的，皆是谁的店铺盈利得最多，谁才是当之无愧的经商天才。

只有顾远征，像她的家人一样，一直鼓励她，相信她，真心地希望她越来越好。

甚至这一次，陆遥歌的内心，竟然有一种奢望，要是他没有婚约就好了，要是……

要是能喜欢他，就好了。

福来客栈的生意好了起来。

陆遥歌原本以为回纥敞的影响，会阻拦胡姬们的来访，但结果很意外，每天光顾的胡姬依然很多，大概连回纥敞也觉得，她对他构不成威胁吧。

到了第三周，客栈又来了几位熟悉的面孔。

之前在顾府闹事的寡妇，牵着聋哑的女儿，找上门来。

自上次在官府告别，陆遥歌已经许久未见她们娘俩，对她们很是热情，还吩咐小二，寻了个上好的包间，陆遥歌亲自端着糕点和茶水招待她们。

“大姐，这是客栈新上的蜜饯，很是香甜，你和孩子尝尝这个。”陆遥歌把好吃的摆了满满一桌，“还想吃什么，跟我说，今天我请客。”

“大妹子，你快坐，我今天是来照顾你生意的，哪能让你破费了。”孩子母亲脸上挂着笑，“顾家之前给了很多银两，我开了个小吃铺，如今日子过得比从前好了，我们娘俩也有能力回报恩人你了。”

陆遥歌有些不好意思，“大姐，您快别这么说，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如今看到你们过得好，我也放心了。”

那妇人跟女儿打着手语：“快给恩人磕头。”

她女儿便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在陆遥歌面前，开始磕头。

陆遥歌慌了一瞬，连忙起身搀扶孩子，“大姐，这是折煞我了，你们别这么客气。”

“你惩罚了那崔六，就是救了我家小九的命！她给你磕头是应该的，你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妇人的话让陆遥歌有些动容，她低头摸了摸小九的头，这么久没见，这孩子长高了许多，也不像从前那般面黄肌瘦。

看到小九开开心心地站在自己面前，同她微笑，陆遥歌觉得欣慰了许多，之前的所有冒险和勇敢都是值得的。

因为她和顾远征的努力，改变了小九的命运，小九不用被卖到勾栏瓦舍，也无需做别人的小妾，她可以平安长大，安心地守在母亲身边。

“大姐，”陆遥歌真诚地叮嘱妇人，“一定要让小九上学堂，让她明事理、辨是非。”

妇人含泪点头，“我会的！”

母女二人同陆遥歌叙了旧，又执意来到客栈后院，非要帮着陆遥歌洗客栈的床单衣物。

陆遥歌是个面皮薄的人，执意不肯，差点要上手去夺，“大姐，您是客人，快快放下衣物，随我到楼上再坐坐。”

那妇人却坐在木凳上，用手搓衣服。

“你救了我女儿，就是救了我的命，我帮你洗洗衣物又如何？”

小九小小年纪，却力气大得很，从杂物间又抱来一堆衣物，放到母亲身边，蹲下来，便要同母亲一起干活。

陆遥歌连忙跑过去，扶她站起来，用手帕擦净她沾满泡沫的手，同她母亲讲：“您能和小九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哪能让你给我干活呢。”

“你就让我干吧，”妇人吸了吸鼻子，抬头看陆遥歌，眼睛红红的，“这些日子，我总想着要报答你，我一个妇人，没有太大能力，若是连这几件衣物都洗不得，我还活着作甚。”

她想用最朴素的方式，来回报陆遥歌，哪怕她知道，陆遥歌未必需要她的报恩，但只要一想着，一跟自己毫无瓜葛的小姑娘、一手无寸铁的少女，竟不顾性命，救自己女儿于水火，她便觉得她也该为陆遥歌做点什么。

陆遥歌站在后院里，正苦口婆心地劝着妇人，客栈小二却慌慌张张跑了下来，“掌柜，外面来了个屠户！”

陆遥歌蹙眉，跟着店小二匆忙赶回去，听小二说那屠户嗓门很大，竟带着两头整猪肉，跑到前台，说要见掌柜。

待陆遥歌去了前台，才发现那屠户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拿着菜刀，在顾府叫嚣的赵老汉。

“姑娘，好久不见！”赵老汉见到陆遥歌，开心地朝她拱手作揖。

“好久不见，”陆遥歌微笑，看着他放在柜台前的两头猪肉，面露疑惑，“您这是？”

“这是给您的谢礼，”赵老汉同她憨厚一笑，“您可别嘲笑我，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答谢方式了……”

“大伯，您太客气了。”陆遥歌连忙请他入座。

赵老汉却看向门口，轻声招呼道：“丽蓉，快进来感谢阿姊。”

话音刚落，只见一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那赵老汉虽长相凶悍，女儿却生得温柔清雅。

那小姑娘恭敬地向陆遥歌行礼，说话温温柔柔的：“阿姊，感谢您救命之恩。”

“妹妹客气了，”陆遥歌挽着姑娘的手，把她带到座位上，“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做，今日我请客。”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您请，我们自己带了钱，”赵老汉感慨道，“我就是带女儿来见下恩人，若是没有你，我们一家还要被那崔六威胁。”

“如今崔六已死，大伯和小妹，都能安心生活了。”陆遥歌一边微笑着，一边给二人倒茶水。

“是啊，丽蓉下周就要过门了，我们打算在您这办喜酒，”老汉接过茶杯，面露喜色，“丽蓉的夫家，住我家街东面，彼此知根知底，住得也近，以后两家都有照应。”

“这是好事呀，”陆遥歌眉眼弯弯，看向赵老汉女儿，“一会阿姊给你免费做个护肤，待你结婚那日，给你们新人包一个大红包。”

“别，红包就免了，若没有陆姑娘，就没有我们现在安生的日子，”赵老汉感慨，“您到时，可要多喝几杯喜酒啊。”

陆遥歌笑，“没问题！”

招呼好赵老汉父女，陆遥歌又去后院，把小九母女俩带回了客栈里，五个人齐坐一堂。

陆遥歌亲自去厨房，吩咐饭饭做了一桌好菜，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吃到中途，顾远征也来了，却没有进前门，从客栈后门绕到了二楼。

陆遥欣纳闷，“公子为何不同阿姐一起，同她们相聚一番？”

顾远征站在楼上，低头看楼下的欢乐，“我怕我出现，会勾起他们伤心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