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恨 第9章 雪儿

第三日，映雪仍旧如约而至，来到晋王府。

今日谢酌言倒是心情不错，没有开口就说些挖苦她的话。二人并肩走在路上，映雪想着芍药的事情，不由得有些神思恍惚，撞在了谢酌言身侧。

谢酌言单手扶住她的肩膀，除此之外，再无半点逾礼的动作。

“想何事这般出神，是在想世子，还是在想我？”倒是映雪熟悉的调侃话。

她淡淡推开谢酌言的手，正色回道：“都不是。”

“我见你眉头紧锁的，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如同我说说，我或许有办法？”

映雪看着他带着三分笑意的脸，犹豫再三，开口道：“有什么能让人脱离贱籍的办法？”

谢酌言收敛了笑意，略微思衬片刻道：“官……你们……有些特殊。”想来他是顾念着她，所以没能将那个妓子说出口。

“我知道。”映雪回道，面上带着几分忧色，寻常被卖入楼中的女子，签了身契，只要赎身便足够了。但教坊中的姑娘，皆是因族中罪名，被发配而来，已入了贱籍。

若要脱贱籍，必须陛下玉章，经户部批准，方能恢复自由之身。

“你若真心想脱贱籍，倒也并非难事，你到世子跟前说一句撒个娇，他说不定便去求道皇命，让你脱了贱籍了。”

映雪揉了揉眉头，有些无奈道：“不是我……”

“不太好办。”谢酌言直言，映雪不是指自己，那便是指同她身份一般之人。

“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无助，看到芍药那样慌乱的模样，映雪也很难维持冷静。想到谢酌言正在一旁，映雪深吸一口气，然后道：“我会再想想办法……”

谢酌言瞧出她心中烦忧，也正色道：“若是你当真想要做成此事，势必要借世子之手，必要之时，你向世子求情，或许他会出手帮你……”

离八月还有几月余，她尚且有时间考虑，眼下，应当最先考虑的，是世子的死生。若是她之后当真要求助世子，那也必须是，世子还好好活着。

映雪回头看他，露出有些晦涩的笑容来。

“我已同你发过毒誓，我接近世子并非为我一己私欲，而此事也并非我接近世子的目的。”先不论谢酌言如何想她，他瞧她烦忧竟未挖苦她，实在难得，所以映雪对他的态度也稍许缓和了些。

“我记得我同你的交易，在这桩交易结束前，我不会向世子提出任何要求，但交易结束之后，若我当真走投无路，我会求助世子。”

谢酌言定定的瞧了她一眼，随后弯了弯唇。

“我没有意见，只是世子他未必，是你看起来那般好相与的，你平白无故求助他，怎知他会不会同你提出什么条件？”

他这话说得倒是令映雪有些意外，原以为他身为晋王世子的棋博士，自然是处处维护世子才是。

二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昨日的梨花树下。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她看向谢酌言，刚欲开口，便见他伸出手，扫去她发间的梨花瓣。

或许是映雪的错觉，这双朝她看来的，平日里鲜少流露半点感情的眸子，因着这白雪梨花，似乎流露出片刻柔软的情绪。

失神片刻，映雪才恍惚想起自己要说什么，缓缓开口道：“并非平白无故的求助……我有我的办法，待世子生辰那一天，一切你都会明白。”

她想改变大魏的命运，也想救芍药姐姐。

“好。”谢酌言轻笑，“那我便拭目以待，看看你这个小小乐伶，究竟在盘算什么。”

在没什么好说的，也到了该和世子对弈的时辰，映雪迈了步子，刚想离开，走了几步时，却鬼使神差的回了头。

一树梨花雨纷纷扬扬，他一袭白衣，挺拔修长的身子在树影之下绰绰立着，像是深冬不化的霜雪。

映雪的心不知为何加快了跳动，她慌乱开口朝他喊道：“你不必等我，我识得路。”

“我想等便等，你何必在乎？”仍旧是那般散漫不羁的态度。

映雪无法，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她来到世子的书房时，迎面仍旧是淡淡的香气。

今日齐眉见她时，脸色倒是没有昨日那般落落大方，令映雪觉得有几分怨气。

映雪没去深想，抬眼看纱幕之后，后头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想来世子应是有事耽搁了。

她进门之后，便小声的掩上门扉，刚回头时，便听到几声喵呜声。

一只小巧可爱的花狸猫从纱幕下钻了出来，它背上是条条的黑色花纹，腹部和爪子却是一片雪白，脖子上原是系的一根丝带的，但是应是它上蹿下跳，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她想到昨日王府后门所见那一幕，那下人手里，抱着的就是这只猫。

原以为是旁人送来讨好晋王的，却不想是世子。

那只小猫见了映雪似是有些稀奇，喵喵叫着便扑到映雪脚边。

齐眉冷冷的瞥了映雪一眼，倒是昨日一直没说话的盈眉开了口。

“这是朝中官员送来给世子的，世子原想拒了，但瞧它实在惹人怜爱，便收了。它瞧着很喜欢你，若是无妨，你也可以抱抱它。”

映雪本就喜欢这般可爱的猫儿，听盈眉这般说了，便也不客气，蹲下身去，把猫儿抱在了怀里。映雪一边温柔的抚摸着它的背，一边对盈眉开口道：“这么可爱的猫儿，有名字么？”

“世子尚且在考虑，不如姑娘等世子来了，亲口问问世子？”盈眉回道。

一旁的齐眉也忍不住看了盈眉一眼，有些不忿道：“她不过是个乐伶，对世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中不该有数么？”

她虽是对盈眉说得，映雪听着，也清楚这是她的警告。

盈眉却也温声回道：“我们不过是下人，照顾世子，是我们的本分，世子想什么，世子喜欢谁，世子想与谁下棋，这些事我们不该过问也不能插手。”

这一番话倒是堵得齐眉敢怒不敢言，手中的剪子一绞，便剪断了一根好好的花枝。

映雪知晓妒忌的可怕，也不敢吭声，只是抱着猫儿，静静的站在原地。

未过多久，纱幕后传来开门声，随后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她听到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是世子来了。

“以后……我若不在，你便寻处地方坐着，不必这般站着等我。”他的声音关切又体贴，又想到方才盈眉的话，一时间令映雪有些惶惶然。

她慌慌张张的坐在短椅之上，视线瞥见世子的右手从纱幕后伸出来，打开了装着棋子的竹匣。因着只能瞧见他一只手和飘逸的大袖，映雪也瞧得格外仔细。

袖子是青灰的，上头绣着白鹤祥云，绣工也是格外精致。她无由得想起谢酌言来，总是穿着一袭白袍，皎皎如霜雪，不沾染半点污秽。

分明长得好似个世外的仙人，却有种，最愤世嫉俗的眼神。

“你在想什么？”世子的声音传来，让映雪随即回过神来。她端坐了身子，怀中仍抱着那只猫儿。

她在想什么？她总不能对世子说……她方才想着谢酌言吧？

“嗯……就是见这猫儿这般可爱，在想，世子会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对不起猫儿，只能拿你来挡一挡了。

猫儿可不知道映雪的心思，趴在她怀里毛被捋得舒服，又喵喵的叫了两声。

“嗯，其实已经想好了。”世子骨节分明的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来。

“叫什么？”映雪连忙接过他的话问道。

世子却沉吟片刻，才缓缓吐出二字来。

“雪儿。”

他的声线犹如琼玉碎珠，若不是知道是给猫儿取得名字，映雪还真要以为，他这般亲昵的是在唤她。

她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像是为了转移奇奇怪怪的想法一般，她伸手去系好了雪儿脖颈上的缎带。

“她爪子和肚子都是白色的，叫雪儿倒也挺衬。”映雪说着，又顺了顺它的背。

“嗯。”隔着纱幕，世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远，“我听说它是在腊月飘雪的日子里生下的，便取名雪儿了。”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不过是一个雪字，她能用得，猫儿自也能用得。

映雪正胡思乱想着，世子却已经将棋局摆好。

这是第二道死活题。

世子也清楚，这题并非她解开的，许是他只想透过她，看到解开这死活题的真正答案。

但是这都没关系，她要的，只是接近世子而已。

“你似乎很喜欢它？”世子的声音又传来。

“谁？”映雪忙着回忆落子的顺序，下意识便回了一句。

“雪儿。”

怀里的雪儿又喵喵叫了两声，大概是平日里娇生惯养惯了，也不爱动弹，待在她怀里，格外的乖巧。映雪本就喜欢这些猫儿，更何况雪儿这般乖巧，她笑着回道：“是啊，雪儿这般乖巧，谁会不喜欢。”

“那既然喜欢，待这盘棋局结束，你便陪它再玩会。”

想到谢酌言还在树下等着，映雪犹豫了片刻，但看到怀里扑腾的猫儿，还是忍不住开口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