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里,江母亲自下厨,江书棠并着府里仅剩的丫鬟小厮皆享了福。
从前往年,江书棠醉心工作,很少能照顾到自己的生活,如此才做到在事业上小有成就。而母亲却能一边顾及工作,一边还能深钻厨房,以及关照江书棠的日常起居,不得不说实在伟大。
整个厅堂大门紧闭,室内,夜间烛火的光照点亮了冷气森然的餐桌。
原本热热闹闹百来人的江府,如今散的散,走的走,仅余下了这凑得上一桌的十来人,均算得上是母女两人考察下来的心腹,家人一般的存在,因此这冬至宴也就算得上温馨又家常。
有几个站起来来抢汤圆,纷纷要抢最多的那一碗,闹了些笑话。
最后几碗热腾腾的汤圆端上桌的时候,江书棠正在一边摆弄那几个她不知从哪里搞来了的铜锅。
她将番茄,辣椒,菌菇都一一分开放入,又加上提前吩咐厨房煮好的高汤加入,最后将地下的木炭点燃,这才满心欢喜地回到桌案前。
江母走过来,给了她一块布巾擦拭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沾染的黑污。“你从哪里折腾来的这些东西?想吃火锅了?”她笑了笑,“在封闭室内点炭,你也不怕一氧化碳。”
“厅堂面积大,没甚大碍的。等会儿我再开窗通风一会儿。”江书棠把手擦干净,又愉快地捧起面前的一碗汤圆,满足地吹了吹凉,然后一口吞下。
“嗯……好吃!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边吃还边不忘赞叹母亲的手艺。
陈婉茵点了点她的额头,“快吃吧,别贫嘴吧。都多大年纪了,也不害臊。”
江书棠“嘻嘻”笑了一下。如今穿越到古代,生活节奏慢下来了,才真正多了些与母亲相处的时间。虽然生活的压力很大,但是痛并快乐着。
“小姐永远都是江府的小小姐!不许你说小姐年纪大了!你才大,老妪!”一个身子晃晃悠悠的门童乍然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口齿虽然不是很清,但说的什么话,到底还是被大家听了个清楚。
大家倒也不可以担忧主家当事人的态度,反而纷纷笑了起来。
一个原来在花园扫洒的丫鬟,名叫娥翠的,连忙给他空着的碗里夹了几个汤圆:“快别说了吧,这是酒喝多了,没汤圆吃,所以在说胡话呢!”
谁知那门童也不接,反而一指江书棠,双眼朦胧地道:“我要小小姐给我夹,你夹的我才不吃!”
“不吃就不吃!饿死你才好!”那丫鬟啐了一口,竟是也不搭理了他。
众人又笑开了花。
江书棠也连忙起身,倒是没有真给他夹汤圆,反而给他又敬了杯酒,笑的花枝乱颤:“快再喝点,我倒要听听你今日能说出哪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最好说说院子里这些人的轶事。来日江府真没有营生,我就到大街上去编排你们的故事,当个说书人!”
本来活跃的群体,骤然沉默了一瞬。
“小姐,咱们江府真的完了吗?”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的原是江父那边的一个小厮,忍不住问道。
此话一出,厨房的孙妈妈惯会察言观色,连忙道:“大好的日子说什么胡话?!快掌嘴!什么完了?要我说,这冬至过去,咱们以后皆是好日子了!瑞雪兆丰年,大家伙说是不是?”
众人应和了几声,只是氛围到底没有最初火热了。
江书棠游刃有余地走至边上,见铜锅热气滚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便将准备好的青菜、白菜并着一些提前腌制好的肉类加入锅中,又径自将切成薄片的羊肉摆上桌。
趁着此番功夫,她干脆站在桌边,认真地对着众人解释:“江家经此一番祸端,往后肯定会有一段时间大不如以前,大家的日子也会辛苦很多。但是我十分感谢你们在江家如此困难的情况下,还选择留下来。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这样的日子不会很久,而往后,我们的日子一定越来越好。”
“与此同时,我也有一桩事情向大家宣布。盖因父亲从前纯粹经商,多少年都相安无事,一朝为提督大人办事,便除了如此差错,乃至丧了命。而往后我要做的事情,可能远比这凶险半分。涉及官员,一点错事,便有可能人头落地。这便要求大家从今以后,都需愈加谨言慎行,妥善行事。所以,今日之宴,也可以权当我们的告别宴。如果有人此时要离开,我会尽可能给你们补足,但是如今不比从前,手头也确实为难,希望大家谅解。”
“尽管如此,未来我盈利之后,依旧会将剩余的补偿送上,在场所有人皆有份。”
“我有个问题……”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她想了想,又轻声问道:“今日离开的人也能有之后的补偿吗?”
江书棠笑了笑:“当然。”
“走什么走?都不许走!”老管家站起身,老皱的脸庞喝的红红的,但是酒量倒是不错,意识还十分清醒:“主家这些年带我们不薄,你们都凭良心讲,你们去到任何一家,能过到今日的日子吗?”
“就是!我不走!”
“我也不走!我等着小姐和夫人带我们东山再起呢!”
“嘿嘿,到时候分红的时候得有我们一份啊!”
……
大家一个个皆出声,江书棠与母亲站在一起,江母把她抱在怀里,两人热泪盈眶。
江书棠语气和善地对着先前动摇的小丫鬟:“你不必紧张,大家的意见不一定代表你的意见。你想走也行的,我不会怪你,反而会感激你。他们之后如果能得些好处,也并不会少了你的份。”
那个本来犹豫的小丫鬟听完江书棠宽容体谅的话,终于也咬了咬牙,哭着道:“我也不走!我也要陪着小姐!”
“好,大家都不走!”
扑腾的火锅冒了些水,“噗呲”一声,溅落到燃烧火旺的炭上,冒出阵阵白烟。
陈女士一边抹眼泪,一边还不忘招呼边上两个小厮:“快,快拿两块布垫一垫,然后将锅挪开。”
众人皆是手忙脚乱,忙至戌时才吃上这新奇的火锅,却纷纷赞不绝口,大喊这时间等的值。
到了亥时,这场宴会才算终了。
厢房中,江书棠累的瘫在母亲的怀里,嘟囔道:“本想着办个离职欢送会,结果办成了公司年会。都不知道该说这批员工敬业,还是该说他们单纯善良。”
“江家原主慈善厚道,也算是为我们打下了基础吧。只是往后,就算是为了他们,你也不可冲动行事。要知道,你身上背着的可是近十条人命。”陈女士搂着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咦”了一声,“这江小姐原主的头发发量倒是多诶,从前我记得你都快秃了……能重生真好啊……”
江书棠从母亲手里拽回头发,嗔怒道:“妈,你好歹毒啊,说这些。”
两人对峙片刻,却又突然一起破功,相视一笑。
江书棠收敛了嬉皮笑脸,看向母亲:“我明天,得去拜访县令大人了。”
“到了名帖上的日子了?”陈婉茵皱了眉,近来日子匆忙,倒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你说,那户部尚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何会愿意帮你?不会是真的看上你了吧?古代不是都有强抢民女的吗?他一个高官,要抢了你去,易如反掌吧,何必帮你?”陈女士表情将信将疑,似乎在评估自家女儿的魅力指数。
“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配不上人家?就不许人家真的看上我了?”江书棠贫嘴了两句,又挑了挑眉,解释道:“看上我倒是不至于,看上我的后续价值才是真的。”
“什么意思?”母亲略一发怔:“你的意思是……”她思忖半晌,突然道:“你不会还没和提督断了联系吧?那般危险人物,我们还是沾惹不起的。”
“现在不是我想断就能断了。”江书棠苦笑了一声:“你忘了,先前我们被拘的时候,他的手下来通报,户部尚书查账查到他在苏州的驿站去了。你猜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
“所以他果然有问题?”陈女士眉头添了几分忧愁:“那他留我们母女俩一命究竟有何用意?”
“很简单,父亲死了。他需要一个新的门客,替他继续敛财。”江书棠一笑:“那天之后,他就知道,我就是最好的人选。”
头脑聪慧,反应迅捷,不卑不亢,他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或者可以甚至说,他对江书棠的满意程度,比之其父更甚。
果然,驿站那头,恢复良好,气势刚健、孔武有力的男人看向自己的暗卫:“江家情况如何了?”
“那日户部尚书造访,不过出来的很快,且脸色不是很好,想来是吃了闭门羹。其余日子她都忙着办后事,没什么特别的。”暗卫恭恭敬敬地拱手陈述。
聂政廉略一点头,心中还算满意,吩咐道:“给她送去一份县令家的拜帖,让她以我的名义去。”
“是。”
夜半的时候,江书棠与母亲商谈完毕,刚刚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入睡,就被门童敲门吵醒了。
原是他听了江书棠的话,想要仔细履行自己的职责,因而对于门口的动静一直多加关注,这便听到了敲门声。
“小姐,来人我带进来了,现下就在厅堂。”他的脸上有些为难的表情:“我拦不住他,抱歉。”
“没事,你回去歇息吧。这里没你的事情了,我会处理好的,放心吧。”江书棠笑了笑,宽慰他。
她把厚重的血红色长袄披上,为了保暖又将围脖戴上,这才慢悠悠地走向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