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 第13章 13 狩猎

劳斯莱斯车上，吴珍看眼李婷：“在你没来之前，她是我的上一任姐姐。”

李婷故作惊讶，吴珍好奇地问：“没人告诉你吗？”

王静的事，李婷在陈小琦那听过。

前一天下午，陈小琦将李婷叫进人事部会议室，详细说明了王静和吴珍的关系。陈小琦拿给李婷看的王静照片，是一张生活照。照片上的王静，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她皮肤白净，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穿得朴素自然，是个气质温柔的女人。

车子上，李婷没想到吴珍会继续追问下去。

李婷不能告知吴珍，陈小琦已经找过她，只能假装不知道的摇摇头：“她怎么样？”

吴珍回忆地：“一个很活泼的人，就是胆子太小，她总喜欢将一些笑话给我听，尤其是公司里的八卦——”

吴珍将视线从窗外移到副驾上，李婷从吴珍的眼神中捕捉到复杂的情绪。吴珍的眼神中，有伤感，有眷恋，有不甘心。

吴珍讲下去：“她会坐在我身边，告诉我，人事部俞芳从不吃蛋糕，她自己说是因为胃炎，其实是过敏！上周她过生日，有个不长眼的把蛋糕烀她脸上，第二天上班，她脸肿的跟猪头一样！”

吴珍的嘴角扬起，她转头看向李婷：“她说俞芳的嘴，就像被几十只蜜蜂给蜇过一样。”

“王静很有趣？”，李婷从吴珍的话中听出，王静和吴珍关系不错。

吴珍肯定地：“她会讲公司讨厌的上司，出轨的同事，谁背地里说了什么，谁偷着收了供应商的贿赂……她真的很有意思，任何事从她的嘴里讲出来，都好好笑。”

听着吴珍的描述，李婷心生疑惑：王静和吴珍相处融洽，王静为什么会突然卷款潜逃，吴珍难道知道些什么？

吴珍讲着，表情逐渐凝重：“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天，她原本要来学校接我的。”

吴珍回忆起王静失踪那天，她在国际学校前等王静。劳斯莱斯停靠在吴珍身边，车门打开，副驾驶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吴珍站在学校前等过许久，但王静再没出现。

吴珍坐在后座失落地说：“崔英红告诉我，她被公司开掉了，很快就会有新的姐姐接替她的工作。可我知道真相——”

吴珍说着看了李婷一眼，眼里满是委屈和困惑：“她其实是跑了，带了很多的钱。”

李婷听着吴珍的讲述，努力将自己见到的王静，跟她嘴里的王静联系起来。

李婷和王静两次擦肩而过，第一次是在飞机上。一个浑身上下被名牌包裹的女人坐在李婷的斜前方。

她就是王静。

戴着墨镜的王静微微回头，看向李婷。

李婷印象中的王静，是对物质生活倦怠麻木的有钱人。

和王静相遇的秘密，李婷对所有人守口如瓶。

“公司里的人怎么看她？”，吴珍探寻的看向李婷。

李婷想了想：“我才刚上班，了解的不多。但她似乎在公司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她带走的钱。”

“六百万。”

李婷默然，王静一共转走1600万，1000万打到了北星法务的账户，600万被王静带走。

吴珍不解地：“她要这么多钱干嘛，她又不会花。”

要什么多钱有什么用？吴珍的问题，李婷很难解释。对吴珍来说，钱只是一串数字，对李婷、王静、被裁员掉的周翔这类人来说，600万足够改变命运，足够拯救一个生命，足够托举一个家庭。对有良心的人来说，600万能够购买他一生的工作时间。对没有良心的人来说，600万可以买走他的道德、人品、社会评价……

李婷迟疑地回答吴珍：“那可能是因为你不缺钱，对于真正缺钱的人来说，每笔钱都有该花的地方和理由。”

“但王静不会。”

李婷困惑地看向吴珍，吴珍也在笃定的看着她。

“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么？”

“去哪？”

吴珍看眼司机：“到了你就知道。”

劳斯莱斯向着市中心疾驰而去。

天色渐暮。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群亮起点点灯光，远远看去流光溢彩。

有着星空穹顶的劳斯劳斯，在繁华的商业楼宇间穿行而过。

劳斯莱斯里，李婷透过后视镜看向吴珍。

吴珍在看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她似乎感觉到李婷的注视般，看向李婷的方向。

两人的眼神对视到了一起。

吴珍看眼李婷：“看什么呢？”

李婷急忙将视线移开：“我们要去哪？”

吴珍没有直接回答：“你会因为我是小孩看不起我吗？”

李婷奇怪地看眼吴珍：“为什么这么问？”

“回答我的问题。”

李婷转过头郑重的看着吴珍：“当然不会”

在李婷心里，吴珍是个孩子，也是生命个体。李婷对生命抱有平等的尊重和敬畏，她尊重吴珍，她不因为年龄看轻吴珍，也不因为阶层仰望吴珍。

吴珍也在盯着她的眼睛：“你没骗我。”

吴珍的视线移向窗外，面带鄙夷：“但他们就会。”

“谁？”，李婷有点跟不上吴珍跳跃的思维，只能被动应对。

“我年纪太小了，想买的东西店里的人会觉得我是小孩买不起，哪怕我掏出的是张银行的黑卡。”

吴珍语气轻蔑，讲述起她到珠宝店的经历。

在一家家店铺里，吴珍总会站在柜台下，掏出一张工商银行的黑金卡递给店员。

店员接过看了眼，她们会惊讶打量着吴珍：“你知道这套首饰多少钱？”

“知道，上面写着呢。”

吴珍指着柜台内的一套首饰：“八万九。”

店员忍不住笑笑：“别开玩笑了……刚放学？”

车子上，讲述经历的吴珍的表情渐渐凝重：“讨厌的大人，好在有王静。”

“王静？”，李婷追问。

“每到这种时候，王静就会出现在我身后，她会问柜姐：‘有什么问题？’。”，吴珍对李婷眨眼：“我会让王静给我买那套首饰，你有没有过他们的脸？”

“柜员？”

吴珍赞同地：“看到有大人刷结账卡，他们会立刻殷勤起来”

李婷有些吃惊，吴珍描述着：“虽然很无奈，但每次都得王静陪我去才行。”

吴珍只有十岁，奢侈品专柜的店员很难想象一个未成年人在没有大人陪同下，在眨眼的时间就会买下价格大几万到几十万的商品。

按照吴珍的说法，这些奢侈品店员通常会把王静当作消费者，把吴珍当作王静的亲属。

“王静有这么接受了？”，李婷吃惊地询问吴珍。

“她很享受被当成吴女士。”，吴珍笑地：“那些销售争先恐后地加她的微信，王静就这样—”，吴珍强调地：“胆小又虚荣。”

窗外的霓虹打在李婷和吴珍的脸上，光影斑驳。

“你不介意？”，李婷观察吴珍，吴珍看不出情绪。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害怕我介意，一个劲的道歉，后来发现我根本无所谓，反而觉得很好玩后，就习惯了。”

在吴珍描述里，王静陪着吴珍去过很多地方。有高档商场，有豪华酒店……一双双标价万元的鞋子、衣服等被包装好，递到王静手里，王静都会露出笑容。高级餐厅的结账台，黑卡在POS机上刷下，长长的发票打出来，店员双手将黑卡返还给王静时，王静会把长长的发票缠绕在手腕上，像一条手链。

“她喜欢刷卡的瞬间”，吴珍的话轻飘飘地：“从那以后，无论是住酒店，还是吃饭，买包包，结账的都是王静……毫无例外，所有人都把她当做是我，吴珍。”

吴珍饶有意味的看向李婷：“有意思吧？”

李婷不懂吴珍在这件事里的态度，王静好像她的玩具，吴珍只是在观察着玩具的反应。

李婷询问吴珍：“所以你是想让我陪你去买东西？”

吴珍摇摇头，冲她一笑：“我们是要去找王静。”

李婷惊住，吴珍真的知道失踪王静的在哪？

劳斯莱斯在一家高级商场的门前徐徐停下。

几名穿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跟在车后，一名引导员已经早早的站在车子前方，引导汽车直接停放在商场的大门前。这是只有超级VIP会员才会有的待遇。

还没等李婷反应过来，已经有工作人员快步上前，给她打开了车门，其他的商场工作人员也都聚集到车前，微笑的看着她。

工作人员齐声地：“欢迎光临，吴女士。”

李婷诧异地看向吴珍。

吴珍冲她搞怪的嘟嘟嘴：“下车吧，吴女士。”

李婷在众服务人员的注视下下车，吴珍跟在后面，牵起她的手。

穿过商场服务人员时，吴珍用仅李婷听到的声音评价：“讨厌的大人。”

商场的大门被服务人员推开，两人走了进去。

扶梯缓缓向上。

吴珍在前，李婷在后。李婷显然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回过神来，好奇又困惑的打量着眼前的豪华商场，和面前的吴珍：“你确定吗珍珍，现在公司和警察到处都在找王静——你觉得她现在就在这家商场？！”

“是我说的不够明白，还是你觉得我在撒谎？”

“可这怎么可能？！”，李婷怀疑吴珍的说法，警察正在通缉王静，惠佳贝集团的安保雇员们也在四处寻找王静的下落。王静怎么会到商场购物？

“王静消失后，那张黑卡也不见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婷一脸困惑。

吴珍肯定地：“她忍不住，还会再试一次的。”

“试一次什么？”

“那种感觉，成为吴珍的感觉。”

李婷悚然，吴小姐的社会身份像一件漂亮的大衣，穿上一次后就会上瘾。

扶梯到了尽头，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店出现在李婷面前。

高档商场有着完善的SVIP会员识别机制和导购员预警系统运作流程。

吴珍作为这家商场的顶级会员，店铺的导购们已经提前从服务台获知了她到来的消息，提前站在门口等候。

毫无意外，她们都将李婷当成了吴珍。

店员们殷切地对李婷鞠躬：“欢迎光临吴女士！今天为您预留了VIP休息室，稍后会为您准备香槟和茶点！”

吴珍带着李婷穿过一家家店铺，一家高档鞋店的导购主动跟李婷打招呼。

李婷只是礼貌地笑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李婷推敲黑卡被王静偷走的可能，就算黑卡是王静拿走的，吴珍为什么肯定王静会用那张黑卡在这消费。

“我骗王静说那张卡是不记名的，但实际上那张卡是吴庭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一张全球百夫长黑金卡，每笔消费我都会知道。”

李婷惊愕地看吴珍一眼。吴庭岳就是吴珍的父亲，惠佳贝集团的创始人和董事长。

还没走几步，就又有一家名牌包店的导购出来跟李婷打招呼：“吴小姐，好久不见！上次给您推荐的那款限量手袋已经到货了，特意为您留了一只，要进来看看吗？”

李婷再次歉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很拘谨。

吴珍看眼李婷：“放轻松，这点王静就做的比你好。”

只走过几家店铺，王静的感受，李婷已经能理解一二。社会身份是一种权利，权利的滋味，好过美味佳肴。在一次次被当成吴珍的体验下，王静可能对这些场合驾轻就熟。

吴珍喜欢给王静买衣服，像她喜欢给捯饬自己的洋娃娃。她会把王静打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像玩换装游戏。当王静一身名牌，自信又兴奋的和吴珍在商场里走着，李婷能明白王静为什么喜欢被当成吴小姐。

一家香水店导购员看到李婷，急忙打招呼：“吴小姐，这款香水是品牌为VIP客户定制的限量版，灵感源自您上次提到的旅行经历，要不要试一下？”

李婷有些吃惊：“你们连吴小姐上次说过的话都记得？”

“您的任何需求我们都会记得，也会留意您的潜在需求。”

高级商场的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吴珍牵着李婷的手穿过VIP等候区

“从王静消失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等待。你知道吗，人一旦站过高的地方，再往下就很难了。”，吴珍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

吴珍将手机屏幕展示给李婷，李婷吃惊地发现，手机里的几天前的消费记录：黑卡的消费信息——在某米其林餐厅消费了三千元。

“我就知道她会忍不住的。”，吴珍看着信息，欣慰一笑：“只要有了第一次，她就停不下来了。”

吴珍向手机屏幕上面翻动信息，还是那张黑卡的消息信息，这次是在一家名牌包店。

吴珍发现王静持续使用黑卡消费后，她将将手机上的消费信息和地址，记录在了一张便利贴上，贴在了学习板上。几周下来，那里已经贴满了便利贴。每张便利贴上都记录了店铺的位置、名字和消费时间。

“从那天开始的半个月时间，她基本上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吴珍对李婷说：“当然，用的还是吴珍的名字。”

李婷能想象到，在这家高档商场里，王静拎着大包小包的奢侈品走出店铺时，工作人员礼貌地排队鞠躬送别，高声欢送地喊出：“欢迎下次光临，吴小姐。”

戴着墨镜的王静踩着高跟鞋，则志得意满离开。

李婷询问吴珍：“你为什么不报警或者告诉崔姐？”

“公司不是报警了？”

“要是警察知道这个信息，早就把王静抓住了。”，李婷觉悟出：王静失踪后，警方一直没找到王静的线上支付记录，原来王静一直拿着吴珍的黑卡消费。

吴珍摇摇头：“那多没意思，自己找才有意思。我之前不找，因为没有大人陪着，那些店不会相信我。”

吴珍走进李婷，拉起她的手：“现在不一样了，我有新的姐姐，你可以陪我去，把王静找回来。”

吴珍说着掏出手机，递给李婷。

李婷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是一条消费提醒，今天下午两点，吴小姐在劳力士服务中心预约了当晚七点半的到店服务。

现在是七点五十三。

“猜猜看，她还在不在？”

李婷随着吴珍的视线看去，那家劳力士专卖店就在商场购物区的中台位置。

绿奢石和土豪金的外立面，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吴珍是带李婷来‘狩猎’的，‘狩猎’的目标是王静。

劳力士店铺里，一块劳力士手表静静躺在玻璃柜台内，李婷看向价签，这是一块价值十四万五千九百块的绿罗马盘。

吴珍指了指柜内内的手表，看向李婷：“她买的就是这块。”

吴珍抬头看眼销售：“你好，我要这个。”

男销售打量眼吴珍，和穿着平平无奇的李婷，漫不经心的走过来：“小朋友，看看就好，不要乱碰。”

吴珍看眼李婷，一副被自己说中了的表情。她随即装作撒娇的口吻，拉住李婷的手：“姐姐，我喜欢这块表，你就买下来送我好不好？”

吴珍拉住李婷的手里有一张信用卡，她将卡塞进李婷的手中，冲她眨了眨眼。

李婷捏着卡，迟疑地看眼男销售：“这块表我们要了。刷卡。”

男销售一怔，他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怀疑，再到喜笑颜开。

李婷有点理解吴珍，为什么她讨厌大人。吴珍是孩子，也是有钱人，有钱人喜欢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又讨厌明显功利的人心。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是功利的。

VIP接待区，李婷坐在吴珍旁边，在她们面前的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和茶水。

李婷好奇地打量着豪华的接待区，吴珍突然走过来悄声的：“待会儿他们店长会来道歉，按照我说的做。”

李婷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一个店长模样的女人匆匆走了过来，一脸歉意的半蹲在李婷面前。

“吴小姐，真是对不起，我们店员不知道您是我们的SVIP会员，刚才怠慢的地方请您不要在意。这款圣诞行李包是特地为您准备的礼品，请您笑纳。”

店长从店员手里接过一个装有行李包的盒子，放在李婷面前。

李婷看眼里面的行李包，劳力士的标志格外醒目：“好，谢谢。”

李婷看眼吴珍。

吴珍冲她挑挑眉。

李婷会意吴珍的意思，她看眼店长：“还有个事。”

“您请说。”

“我表姐今天下午来过店里，买走了同样一款手表，但在回家后发现自己的丝巾落下了，让我顺便帮忙取回去。”

店长探寻的看眼身后的店员：“今天下午我一直在店里，没有客人落下东西。”

李婷肯定地：“你们可以查下系统，肯定有位吴女士来过。”

店长吩咐店员去查看：“请您稍等下，可以享用些点心和茶水。”

店长观察李婷的反应，见李婷无动于衷，店长紧张吸口气。

没多久，店员就赶回来：“下午确实有位姓吴的女士来店里消费过，跟您用的积分卡是一张，但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没有戴丝巾。”

吴珍掐李婷的手，李婷坚定地：“她戴了，就落在你们这，那条丝巾是限量款，全球只有三条，要是找不回来，我们就报警。”

“别，请不用着急，我们可以一起查下监控，如果确实落在店里，一定会找回来的。请跟我来。”

店长做出请的手势。

吴珍一脸得逞的目光看眼李婷。

对于吴珍这样的SVIP用户，失去吴珍，就会失去每年一位参加展会和大秀的客人。失去展会客人，就会失去一年几百万的销售额。

店员不想得罪吴小姐，他们将吴珍将李婷请进了员工休息室。

员工休息室内，电脑屏幕上，店铺出入口的监控不断向前的倒放。

吴珍和李婷坐在电脑边，那名女销售正和店铺安保人员一起检查着视频。吴珍认真地盯着屏幕，似乎生怕错过什么。李婷看向吴珍，吴珍看着屏幕。

吴珍轻轻露出笑容：“停！”

安保人员摁下键盘上的暂停键，屏幕上的监控回放定格。

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似乎有些心虚地看向监控方向。

吴珍兴奋地敲了敲桌面：“王静！找到她了！”

李婷看向监控中的女人，怔住。

监控中，是李婷见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