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
沈开宇双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带起的震动将杯子里的咖啡荡起一圈一圈深色的涟漪。“这我做不到!”
没有人比沈开宇清楚,什么叫活在脑子里了。
“Lisa是因为找到了May!”May是车祸中断腿的小女孩的本名。
沈开宇皱起眉头,颜色偏浅的瞳仁中泛出惊骇与……
兴奋。
“不,这不可行。”他双手交握,两根拇指来回摩挲,“没有可替代的……”
Lisa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May取代了小Kate。
而且May年幼,车祸带来的重创使她对亲生父母的印象也变得浅薄,所以将Lisa当成了亲生母亲。
等于说,Lisa被人为创造的记忆里有不可或缺的成功演员,一是知道所有的、全力配合的丈夫,二是以为自己就是小Kate的May。
但是桑扶枝没有。
不仅没有替代早逝亡妻的女人,也没有帮助他圆谎的人。
或许后者自己可以充当……可是前者才是最不可或缺的。
桑扶枝平静地看着反复重建推翻方案的男人。
“人的记忆就像拼图。”
“合适的形状,合适的材质,合适的绘图者。”
他缓缓吐出曾看过的文字。
沈开宇瞳孔明显紧缩了一瞬,黄褐色的眼睛在白色灯光下显得颜色越发浅,犹如狼一般。
“你在哪里看到的?”
他抿起嘴唇,他只在博客里写过,所以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不,你什么时候看到的?”他紧接着问道。
坐在米棕色布艺沙发上的男子一丝不苟地整理着细绳,并没接沈开宇的话。
“我第一次接触你的时候?”沈开宇的目光如电,想要扒开面前人毫无缝隙的清冷表象,“还是Lisa成功改变记忆的时候?”
看到桑扶枝的表情,他突然觉得丧气:“我没办法答应你,你在诱导我犯罪——”
“你的情况很容易发展成偏执性精神障碍。”
沈开宇缓缓吐出一口气。
说不心动是假的,他对催眠这块领域太着迷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同意被触碰记忆的。
改变记忆、封闭记忆的成功率都不高,而且是一个需要多方配合的、缓慢的过程。
这也很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对被催眠者造成极为严重的伤害,这种伤害大多时候是不可逆的。
沈开宇对自己的才学颇为自负,他也确实有那个资本。
他为那种游走在刀尖上的感觉着迷。
但触碰他人记忆的代价很大。
修改记忆比封闭记忆更为精妙,就像是小说家要圆一个故事,从故事的大体走向到细枝末节处,需要催眠师的种种考虑。
创造一个人的记忆,创造一个人,创造一个世界。这绝对会让人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掌控感和成就感。
若是失去这种机会,对于沈开宇而言,会少许多乐趣。
所以他才会向开玩笑似的对桑扶枝提出修改记忆的提议。
但当这个机会真真正正摆在他面前时,他反而犹豫了。
阿贝尔不会和外人讨论病人的情况,但沈开宇是他的学生,极为出色的学生,他们常常会一起讨论学术。
沈开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桑扶枝,他母亲有精神病史,自身也经受过重大刺激,可他除了话少,言谈举止和正常人区别并不大,抑郁症患者会出现的意志活动减退、认知功能损害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他在事业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不仅成为Blaise de Gascony大师唯二的弟子,还在LN占据了一席之地,年纪轻轻成为了LN在华分公司的总裁。
桑扶枝克制、理智、心志坚定,而这种心志坚定在单家人看来甚至是野心勃勃。
除却冷淡以外,几乎挑不出错。
可这样的人,却是横着被单家的人送进阿贝尔的牧场的。
阿贝尔曾不小心透露桑扶枝有严重的自毁倾向,沈开宇和他接触不过几次,无法判断,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桑扶枝定义为一个危险分子。
和他清冷又克制的外表截然不同。
沈开宇断定。
现在他得到了证实,作为心理医生,他见过许多病人,但几乎都是为了排解痛苦、寻求治疗的。
而现在,坐在他对面的人,却请求他,不,诱导他,帮助自己成为精神病。
“我已经做了心理评估。”桑扶枝没有管沈开宇变幻不定的神色,他将报告放在桌上,很厚一打。
沈开宇视线轻移,看见了熟悉的抑郁自评量表。
“加上在阿贝尔的牧场里治疗的事实。”
“我即使自杀了也追究不到你。”桑扶枝面色平静地吐出骇人的话,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
“更何况,那也快了。”
桑扶枝的唇角似笑非笑地牵动片刻,做出了今天谈话中第一个变化的表情,“这就是我的自救。”
他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
……
桑扶枝从沈家离开时,天已经黑了。
“Milk and toast and honey make it sunny on a rainy Saturday, he-he-hey.”
轻快温柔的女声让音符似乎都跟着悦动起来,打在玻璃车窗上的雨滴都像是在为它们打拍子。
桑扶枝感觉到了久违的雀跃,这样的雀跃让他倚在驾驶座上闭眼躺了片刻。
和沈开宇的对话还停留在耳际。
“你能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现在心情怎么样,是不是很期待?”
“不错吧。不过它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第一次可能效果还不大。”
“……我和你说过,我不能保证成功,或者说,即使成功了也不是件好事。对于你我而言都是。”
沈开宇停顿很久,因为催眠带来的兴奋逐渐冷却,“我们不能老见面,而且里面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若是成功了,它可能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我的意思是,和你关系密切的人会发现。”
“妄想甚至幻视的出现不是我能控制的。”
“如果出了问题,我会立刻单方面地停止。”
而另一边,同样在玻璃前看雨滴啪嗒啪嗒落下的林绪橘却没有桑扶枝那样悠闲的心情。
就在刚才,系统又弹出了叮的一声。
和上次不同,这次是因为桑的幸福指数突然暴涨了9,现在已经是15了。
它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变轻松。
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连哈欠都懂,更别提它这种智商奇高的志愿猫了。
桑出去干嘛林绪橘不知道,但它知道桑的情绪不会这么简单就有大波动。
而且今早桑出去的时候,身上所带着的气息令它莫名战栗。它相信自己的直觉。
林绪橘着急地在窗帘上抓了一爪,指甲尖儿把灰色的窗帘勾脱了线。它还没来得及把爪子抽回来,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变得零碎而模糊,紧接着,“咔哒”一声,门开了。
蹲在窗台上的猫连蹦带跳地蹿到玄关,就看见桑湿透的额发。
他肩上披着的风衣还在哒哒哒往下滴水,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秋雨的寒意般有条不紊地把黑色的皮鞋放在门垫上,还有心情将它们摆放整齐。
车库与门连着走廊,就算桑没有带伞,也是不会淋雨的。林绪橘走近桑后闻到了他身上沾染的泥土与湖水的腥味,是小区的后面。
那里有一片占地不小的湖水。
湖边长着茂盛的芦苇,据说,开发商本想在湖的一边种满柳桃,却被嫌过于匠气,这片芦苇才侥幸保留。
但是靠近小区的那一面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造了一番,铺了鹅卵石、搭了浮桥。
它还闻到了寡淡的烟味。
若不是它鼻子灵敏根本闻不到这被凉意覆盖的烟气。
但就是这样微薄的、几不可闻的烟味却彻底点燃了林绪橘的怒火。
这大冷天的,还下雨,桑就不顾自己的身体,伞也不撑地在湖边走!大晚上能看见个鬼!
还抽烟!还磨磨唧唧不换衣服!
自己还生着病呢!昨天晚上咳得干呕的人是谁!
它真是白担心了!
林绪橘越想越气,嗓子里发出又重又长的嗷呜声,腰背弓起像只小刺猬,毛都炸开了。
没等桑扶枝反应过来,就啪啪啪地在他腿上拍了好几爪,也不管会不会咬破衣服裤子,尖尖的牙穿透了黑色西裤,吃了一嘴雨和泥点子,死命拽着他往浴室走。
“喵嗷嗷嗷嗷——”你这个臭桑,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嗷嗷嗷呜——”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嗨呀,气死我了!
“喵嗷嗷嗷呜嗷——”快去!快去洗澡!温度调高一点啊!坏桑!笨桑!还磨磨蹭蹭干嘛!
见桑站在浴室里毫无反应,林绪橘像是个操坏心的老妈子,嘴里骂骂咧咧地跳到浴池前。
它一爪拍开了水龙头,还将下面标着红色的那边拍到了最大。
林绪橘气急败坏地想跳回去把桑拖过来,回过头的瞬间它就傻了——
它它它它它它它它它它它——
刚刚是不是冲桑发了火!是不是拍开了水龙头!是不是给桑放了洗澡水!是不是还调热了水温!
天呐,谁家正常的猫会干这种事啊!
它会不会被抓去解剖!
呜呜呜桑不要啊,林猫猫是好猫猫!
林绪橘:今天是生气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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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猫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