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句话可能不太恰当,但形容白芷此时心情,也很应景了。
当朝百姓生活尚可,市井小民生活也过得有滋有味,赶早出门做买卖,做活,访友,买购……的人多得是,晚照桥一带算是西城一带的必经路段,来往的人流不见少的。
白芷的酱香饼,与饭团两样吃食,在这街上倒也少见,原先不过看这小娘子打了个“多买多赠”的噱头,小娘子又收拾得干净整洁,多的不过是吃腻了旁的,来试一个新鲜。
尝过一回后,滋味不错,之后也有了些许回头客。
更兼之,这饼啊,饭团的,都是用油纸包好了的,可以即买即走,不必像什么羹啊汤饼之类的东西,非得借了店家的碗盏吃了才能走。
这种方便很受那些赶时间的店铺伙计的欢迎,随手带去干活的铺子,抽空吃了也方便。
这次过早市,也是顺顺当当的,白芷的小钱箱子又是满载而归,这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儿……
没想到一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听到这么个“好消息”!
“……你没答应吧!”白芷疑似失去所有力气,有气无力地又软在椅子上。
周午看了眼白芷用力握在圈椅上的手,条件反射退了一步,“……这可是大好事,你为何不情不愿的……别人想要还没这个机会呢……”
越说嘟囔声量越小,最后声若蚊呐。
“这好差事,你喜欢你自己去。”白芷仰面躺着,眼睛被灿然天光刺得有些眼疼,但仍用视线逼着周午,“你喜欢去那富贵人家做那女使,自己去就是了……夫人娘子和善,想必你去求了,未必没有机会,做婢屈膝几年,再出来想必也是风光……”
这话白芷说得不太客气,但也算是把方才周午那番话,揭开了层皮又还了回去。
做灶房娘子,细说起来不也是个有些手艺的女婢。
当朝虽然禁买卖良家子,但那些大户人家仍旧是不缺奴仆女婢的,从哪里来?
那便是从牙人,民间雇佣来的了。
可是雇佣的奴婢,也不也是奴婢嘛,依旧得战战兢兢的,挖空心思地琢磨服侍主家。
就算李府看起来是个体面和善人家,那娘子和小郎君看起来也不是倚权仗势的人,她又与那李小郎君有分恩义在,入了府想必也会过得不错。
但……那又何必呢!
周午瘪瘪嘴,寻常白芷对她那有这等不客气,只觉这眼里被针狠扎了一下,当下也不高兴了,“做富贵人家女使有什么不好,做事轻松,穿戴也体面,干得好了,还有许多赏钱,得了主家的眼,什么东西没有的……”
周午按着回忆,掰扯着手指一条一条数了这事儿的好处。
“我倒是乐意,可人家没要我罢了……你在这里做什么阴阳怪气?”
周午一气跑开,坐在离白芷稍远些的地方坐下,拧着身子不去看白芷。
“……这不比你日夜去摆摊要强……我看你那日下了大雨可怎么办。”
不止大雨,烈日寒冬在那没遮掩的地方站上一两个时辰,就够叫年轻皮嫩小娘子够受的。
周午木雕泥塑一般坐在那,心里又气又委屈。
她是真的觉得这事儿好,当时自己听到的时候也不是完全不眼热的。
又想起方才白芷给的那张交子和那些东西,一股子气涌上来,恨不能马上取了丢出来,也显显自己的骨气。
一抬手揉了把脸,被腕上衣袖料子刮了下,想起屋子里那好料子又舍不得了。
心里对自己那是又气又恨了,只把一口银牙咬得嘎嘣响,也不知是想把谁嚼碎了咽下肚。
“……去别家做下人那是好做的!”
————对个“没依靠”的孤女来说,这件事儿还真不是件坏事。
白芷停顿一下,组织了下措辞,继续道:“我若被雇进别家做了下人,虽说打杀死了,有开封府做主,那主家也逃脱不开。可是别的可就是半点不由人了,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对他们家有恩情,他们不会对你不好的。”周午扭过头来,一脸倔强。
白芷真是纳了闷,“……那我要是那日又得罪了他呢?或者得罪了府里别的主人,端看那游妈妈动辄打杀的样子,就该晓得那老夫人不是好相与的。”
“哪有人一成不变,挟恩求报日后难免成仇。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白芷算是发现了,对周午就不能太好,得隔三差五镇压一回才行。
她脾气也不像梅娘那样软和,当即也一摊手:“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做事讨生活这事我干不来……无论你自己应了谁去,反正我是没应的……你自己同人去说。”
白芷不怕周午真把自己给卖了,雇佣女使怎么都得文书立定才行,她没签字按印这事儿就成不了。
只是若是口头应了,此时反悔就得多费口舌,少不了开罪了人。
“……你你你!”周午生恼,本想砸一拳头捶在腿上,一时不妨,这拳头砸在了圈椅扶手上,嗷了一声叫出来。
整个人蚂蚱一般跳将起来,捂着手呼气,这下是真眼泪汪汪,“你不去答应就算了……我又没有强逼你。”
白芷看她一双泪眼,委屈巴巴,倒有几分可怜可爱了,“……你没应?”
手上还痛,周午深觉自己今日倒霉,神情恹恹,嘴里哼哼唧唧,“人家问的是你,我哪里敢答应……”
虽然白芷面皮看起来怪嫩,但周午可不敢替白芷做了主。
哪怕她真以为这是见好事也不敢自作主张,昨日她在背上挨了一巴掌的地方,现在还疼呢。
“我说了你不在,且也要好生考虑一番,让她过几日再来。”
看白芷神色缓和了,周午又别别扭扭解释。
听得白芷继续追问:“究竟那日。”
又忍气吞声回答:“明日?”
白芷真是服了她了,但是这事比之之前又多了转圜的余地,
周午嘴上厉害,但做事也算有分寸,白芷倒不好继续说她了。
“……等我再见了她,定然帮你回绝了的。”周午委屈巴巴回说。
此事暂了,白芷的睡意也是消得一干二净。
没好气瞪了罪魁祸首一眼,白芷索性起来从小平车下头,掏出两尾用稻草穿过鱼鳃串在一起的大青鱼,都是小臂长短,鳞片还泛着光,想来正是早市里的鲜货。
周午看她一个人在蹲在那里,连杀带剖的,撇撇嘴:“何不杀好了再带回。”地上血腥,糟污得很。
“老翁不杀。”白芷现在不太想搭理她,话里没好气,“……待会我会把这里打理干净的。”
“你怎么还不出门?你弟弟都出门做事,你个阿姊怎好在家坐吃山空?”
白芷抬头瞅着那人开言。周午本想主动搭个话,没想到反糟了挤兑,当下骨头又硬气起来。
“……要不是为着你的事儿,我早就出门了,哪里会浪费这些光景?”周午几乎小跑着出了门去,嘴里还哼了一声。
两扇门板关得“砰”的一声巨响,隔壁一直关注这边的朱大娘子听见这动静,忙举着扫帚出来扫地,看着周午气咻咻地背影,幸灾乐祸。
……嘿嘿,吵架了吧!
白芷不管这些,正分了刺取了鱼肉,准备好了备料。
一个人吭哧吭哧烧火,开始炒鱼肉松。
没个人帮着看火,这次做得又多了些,白芷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这炒肉松是个细致活,手臂需得一刻不停翻动,灶里火势也得小且稳。
忙活半个时辰,总算得了两小瓦罐子的鱼肉松来。
炒好的鱼肉松因为已经加过酱料,调制过口味,整体呈现一种酱棕色,拈起一撮,绵软如絮。抿入唇中,咸香滋味便化在舌尖,不消多劳费唇齿,小儿老人也是吃得的。
白芷略尝了尝,点点头,还算满意。
人工所做,不同批数之间,因为火候,鱼的种类,酱料配比……种种原因,味道难免有细微不同,味道不差就行了。
想起这摊上对肉松的耗量,白芷又是惊喜又是烦恼。就连隔壁鱼羹宋娘子都喜欢这小东西。
“小娘子,你这肉松是如何做得的,鲜香滋味不光放在饭团里好吃,配了粥水,羹饭来吃也是好的。”
早上的时候,隔壁鱼羹宋娘子又来光顾白芷生意。
和和气气的,昨晚才同白芷吵闹一番,今日面上是半点也看不出了,还来买了白芷的东西,不只是这酱香饼,连饭团子也要上一枚。
宋娘子好言,白芷自然也好声气,只当她是寻常客人卖了东西给她。
倒叫隔壁喜看热闹的几位摊主好没意思。
他们看他们的,白芷自己做自己的,一时间大家氛围也还算和谐。
这肉松卖得快,白芷赶着早市的尾巴,去鱼市那边买了这两尾鱼,打算提前做些肉松预备着,免得倒是忙乱。
“也不知为哥儿家里能不能送来些笋来?”
白芷已经告诉过了周为,想着从他乡下舅舅家收购些东西,周为倒是没有推诿,一口应下。
只是毕竟一个城里一个城外,距离在哪里,传话都要些时候。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时候,城里菜市的蔬菜,全是从乡下一大早运进城里的,她想要的东西,哪里也能买到。
但说是一大早那是真早,白芷本就要早起准备摆摊的东西,再腾不出时间手脚跑这一趟的,有人能送上门是最方便的。
白芷这边又开始忙着和面,在灶房里没个歇息的时候。
那边周午出门后,去的却不是别的地方,而是跟着听来的位置,一路走到了一户人家面前。
她的确没敢做白芷的主,但对白芷说的也不全是实话。
当时她觉得白芷是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虽说没有应下,但透出的表情是很心动的,当时李府来的姓林的妈妈和一个女使都以为此事**不离十的。
——当时哪里料想到白芷这样抵触呢!
要是叫白芷同这人对上,说出什么纰漏,那她可是两面不是人了。
周午想想就感觉脑瓜子嗡嗡的,又是悔又是怕。
只恨自己当时没有把持住。
事已至此,周午不敢真拖到明日了。
只好提前出来寻了那人,诚心回绝了才是。
确认没找错地方,周午上前敲了敲门,很快有人出来把她给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