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契?
封云初怔愣片刻,方想起几日前管家说的绣坊已经卖了人家。
她仔细端视了面前的男子,想必这位晏侯府世子爷,便是下家。
心底暗暗腹诽管家和胡游琴心机叵测,将她家的绣坊卖给权贵公子,这让她如何开口要回铺子。
男子看到封云初,往前一步踏过门槛,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那道身影格外清隽挺拔。
他侧头对身旁的下属瞥了个眼色,站在门槛下的魁壮下属便转身去门外的马车上拿东西了。
东西拿回来是一个木胚髹漆的方匣子,匣子搁在店铺前台柜子上,发出“嘭”地声响,看起来不轻。
回来的以蝶被来人的气势镇住,只敢站在封云初身后看。
封云初走近前台,狐疑地问:“世子爷,这是做什么?”
晏时牧嘴角瞥着笑意,“这个铺子封管家已经卖给我了,订金尾款我都给了,这个……是我来买你家绣技的。”
又一个惦记封家绣技的人。
封云初下意识瘪了下嘴,意识到不妥慌忙恢复端正态度。
“世子爷,我是封家的老板,那个管家做不得铺子的主,你看,地契在我这里,不在管家那里。”
说着,她让以蝶拿出地契来看。
两人一看地契,确认无误,但晏时牧那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什么意思?就说你们封家不认这个账了?”
“不是的世子。”封云初见男子眼神转变极快,马上脱口否认,生恐惹怒了权贵。
封云初还没解释事情,晏时牧才想到问她身份,眼眉一挑,声音也高了几分,“你是谁?我找的是封管家。”
封云初欠身,“小人封云初,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铺子,不是封管家的,世子找错人了。”
一句话就将晏时牧给堵了回去,当日和封家拟契书时,他确实有点草率。
那日夜深,掮客带封管家来府上找他,说找到一间不错的铺子,催促他有好几个卖家争抢,出的银子不少,但封管家没舍得,说是封家祖上传下来的。
掮客很会做生意,将铺面地址拿出来,和封管家一起描述店肆铺面位置有多好,临近皇城,来来往往人多,风水师看过都说是一片良地,很适合盖宅子。
描绘生动,将好处描得天花乱坠,晏时牧俨然被哄得一愣一愣,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连地契都没有看就摁了手印。
现在想来,他也是气糊涂了,才会这样不假思索买了铺子。
晏时牧不想把这件糗事怪在自己头上,擤了擤鼻子,扬眉道:“我不管,反正封管家收了我的银子,你得把铺子给我。”
站在旁边的下属挠了下脸,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封云初把地契收捡好,这时门外来了两个买绣品的人,封云初越过晏时牧赶紧过去招待,“娘子买绣品吗?里面请。”
晏时牧还是第一次被人无视,心中狐疑大过愤恨,盯着封云初不眨眼。
来买绣品的人一见里面站着晏侯府世子,怕惹什么官司,“不买了不买了。”一脸惊恐转身就走了。
封云初没来得及挽留,抬头便看见晏时牧一脸严肃地望着她,心中一凝。
封云初:“世子爷,你莫不是被人给骗了吧。”
“我……能骗我的人还没出生。”被戳到痛处,晏时牧有口难言,他不想承认自己识人不清,就将罪怪到封云初身上。
“封管家是你们封家的人吧,他卖你家店铺难道不是你们允许的吗?”
封云初快速回应:“我没有。”
晏时牧又被噎一下。
他发现自己今天一直在吃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晏世子站在这里会阻碍她做生意,封云初只好赶客,“世子,我家庙沿小,可以请您去别家吗?”
晏时牧望了望门外,时至桑榆,正是日稷夕食时刻,是该回去了。
但他听封云初这话,怎觉得她还没有收铺子的打算。
“封姑娘你不关铺子吗?”晏时牧问。
封云初看看门外,天通亮,离关门还早,便道:“这个就不劳烦晏世子操心。”
既然封云初不关店肆,晏时牧就有留在这里的权利。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旁边的下属和以蝶也都愣着,不懂他们在干嘛。
坐了一会儿,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冲着封云初的方向就来。
“封姐姐,封姐姐……”是个小丫头。
以蝶赶忙过去将丫头扶着,“你不是隔壁铺子的小泉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封云初也站起来走过去。
小泉今天来过这里,展示团锦琢花云衫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夸奖她绣得好。
“封姐姐,刚才收铺子的时候,有位妈妈拿着成衣来说是在我们家买的,成衣坏了要我们赔钱,我不知道怎么办。”小泉急哭了。
“今天看封姐姐的刺绣很不同寻常,封姐姐可以帮帮我们吗?”
封云初知道,小泉是隔壁成衣铺的丫头,成衣铺没有裁衣缝绣的工具。
作为日后要和平相处的邻居,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走吧,我们去看看。”说完,封云初让以蝶守在这里。
按二十一世纪的时间算,现在也就是下午五点多的样子,还不到关门的时辰。
可当她跟着小泉走出来,发现整条街道的门都关得差不多了,除了她们封家绣坊,就是街角处的小吃老板,还正在收摊。
这时间也太早了吧。
封云初抬眸看看天,也不是多暗,起码连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关门实属太早。
她摆了摆头,压下心中惊讶,提腿跟着小泉进了隔壁的成衣铺。
铺子外站着两人猥獕下人,下人们看到她们面无表情。
成衣铺里摆着各种样式的衣裳,一位妈妈气呼呼地站在里面,扯着嗓子指着站在旁边的妇人破口大骂:
“你们家成衣也太差了点,我们家娘子就穿了两次,上面的绣花滑脱,盘间破碎,轻轻一扯,就烂了七八块,也太次了吧。”
“我们家娘子多么高贵,就连宫里的娘娘都见过,宫里的茶碗也用过,你们怎么能卖稀烂的东西给她,小心我们告到官府去,说你们买劣质物品,让你们在上京混不下去。”
“就说赔我们几十两银子也是应当,至少二十两,少了不要。”
妇人听说要赔二十两,眼中惊恐,泪水顺着眼角唰地流了下来,“妈妈,怎么能要二十两,你就是把我杀了卖了,我们家也拿不出二十两。”
简直狮子大开口。
二十两银子,于普通家庭省吃俭用,一家几口可以过活一年多。
在这条街做买卖的人家不比普通家庭好多少,虽然这条街是皇城中地理位置最好的,但也是税收最贵的。
每日遇到的贵胄官人尽管不少,可也是没讨到多少好处。
封家也是如此,封仲承走后,靠着一些老客人维持了一年半载,如今维持不下去,胡游琴才打着卖店肆的主意。
“这位妈妈,且不说您的衣裳值不了二十两,就是值得了,穿过了之后就变成二手的,也不值这个价了吧。”
分明是抢劫。
外面走来几个人,妇人和那位撒泼的妈妈皆是一愣,“二手?”
“你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管我钱妈妈的事。”钱妈妈嗓门大,音量响。
幸好现在这条街的人都关门了,要不听到这嗓门,铺子外看热闹的人会很多。
封云初踏过门阶进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钱妈妈。
钱妈妈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身上衣裳不是绸也不是锦,但也不是粗布,穿着普通素衣。
她手里拿着的品月色直领锦衣,水色不错,可惜已经破烂不堪。
“钱妈妈,我看您手上这料子不错,值应该能值几两。”封云初边说边往里走。
她伸手想去拿钱妈妈手上的衣裳。
钱妈妈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悦,想不说来了个识货的,就任由这丫头翻了翻衣裳。
封云初信手一扯,那料子便被扯松了,刺绣更滑脱多些。
“你……”钱妈妈瞠目,抱着衣裳退后两步,“你干什么?”
封云初也未料到这衣裳怎如此脆弱,稍微一扯就变形,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钱妈妈,你这衣裳是不是常用温水净洗?”封云初问。
钱妈妈想了想,点点头。
“是不是不曾晒在阳光下,只在阴暗处风干。”
钱妈妈这回没作答。
封云初又伸手拨了两下衣裳,从细小甚微处,她发现衣裳材质并不是锦,而是绨。上面的刺绣也不是金丝线,是存货已久的劣质金银线。
金丝线与金银线有些相似,常常让人分不清楚,行内人都有些弄不明白,更别说外行。
封云初召唤出系统,“系统,帮我查一下金银线的图片。”
【好的。】
眼前马上浮出一块透明屏幕,她伸手滑了滑,又对比钱妈妈手里的衣裳,发现确实如此。
妇人看到封云初,就像看到救星,她走过来,“封姑娘,你们家在皇城里住了几十年,你来看看,这是我们铺子卖出去的衣裳吗?”
妇人是这间铺子的老板娘,老板几月前离世,就留下这么一间铺子。
前些日子一直有人来找麻烦,想赶她走,她没同意,在她店里砸东西抢衣裳。
她也不清楚哪些是卖出去的,哪些是被抢走的。
刚刚要关门的时候,一个妈妈带着两人下人就冲了进来,拦着信口就说他们成衣铺黑良心卖差货。
她一个妇人孤苦无依,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封云初看了看妇人,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又走近钱妈妈,眼眸微蹙,回到方才寻问她的严肃表情:“钱妈妈,我方才瞧了瞧,您这件衣裳,应该不是在这里买的。”
“什么?”钱妈妈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