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赋 第1章 邀请

《上京春赋》

文/粽甜

大魏庆京十六年，春意朦胧，乡野里笼上一层新绿，细雨绵绵润湿土地，雨水顺着青石瓦片流淌。

民心医馆门匾被雨水洗得透亮，显出一抹匀净光彩，患疾之人在医馆里布满长队，皆是奔着“神医徒弟”云初。

神医沈确，字古常。

江湖里人尽皆知神医的一双手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于是老百姓们都想要找神医治病，但神医性子难以揣摩，行踪不定。再者他年事已高，迄今为止只收了两个弟子，他便将一身医术本领交由弟子，帮人四处看诊。

云初便是其中一个。

云初是这一年才被人知晓，她看诊常以面纱覆盖帮老百姓治病，虽从未见过真容，但周身仙气飘飘，习得一手好医术，老百姓们都有目共睹，因此，争先找她看诊。

云初并不因此自傲，纤细白皙的手腕搭在患者面前，不过须臾，便拿起笔写了副药贴给他。

满脸横肉的男人，小心坐下把受伤的地方摆给云初看，又仔细关注身量单薄的云初，随口问道:“姑娘，你来这家医馆看诊累不累啊？”

云初早已习惯。

自从她拜神医为师，便会跟随师父到处看病，唯一不变的是，她每年会跟随师父来这家医馆看诊，一看便是月余。今日，恰好是她来这家医馆看诊的最后一日。

云初略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眸，随后笑了笑，习以为常开口道:“不累。”

“姑娘，”男人道，“那你下回看诊，可有准确时辰？我们也好早些日头赶来。”

“这个……我也不知。”云初沉吟片刻，如实道，“悉听师父决定。”

男人无言点头，拿走药贴，爽快地离开。云初忙了一日，脖颈有些泛酸，趁着下一个男人坐下的空隙，活动了下脖子。

年轻男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忍着伤痛犹疑片刻，道:“姑娘，你要不先歇息一下？”

云初摇头，柔声道:“不必，请问阁下是哪里有伤？”

男人抬起手肘，将粗布袖子往上卷，露出一长条血肉模糊的烧伤，云初顿时愣住，脑袋里嗡的一声，神情有些恍惚，像平地里乍起一道惊雷，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竟要呼吸不过来了。

男人见云初要倒下去，立马站起身来，慌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就晕了？”

“这姑娘怎么回事啊？怎么晕倒了啊？”后面有人问。

在另一头，忙着分发药材的隐白听到动静，连忙赶过来，抱着云初，慌乱喊道：“师妹、师妹！”

他看向后方的医馆郎中，大声说：“郎中，劳烦你们去把我师父叫过来，快！”

郎中连忙应好。

众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顿时议论开来。

云初迷迷糊糊听到师兄的声音，强撑着想要回应。一道略显沧桑浑厚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大家稍安勿躁，我们既然来了民心医馆，定会给各位老百姓们治辽的。”

是师父来了。

云初喃喃道：“师……父。”

她喊完便沉沉昏睡过去。

神医两鬓苍白，白色长胡须遮住下巴，他平素爱穿紫色衣袍，精神矍铄，看面容委实看不出年纪。

“你们看！神医来了。”

“没想到还真能遇到神医。”

“他徒弟出事，作为师父能不过来吗？”

几个长舌妇人看着神医，纷纷感慨。神医走进屋子，看了眼男人手臂上的伤疤，吩咐隐白将云初带去休息，对男人温声道:“小伙子，我徒儿连看几日，身子有些累了，我叫其他郎中给你看看可好？。”

“这……”男人犹豫了番，最后点点头，“好吧。”

其实这不是云初第一次晕倒。

隐白将云初带入闺房，他盯着怀里戴着面纱，身穿素白雪衫的师妹。

自从认识这个师妹起，她看诊便一直喜欢戴着面纱，很少露出真容，不过，他想起匆匆见过师妹的几面，当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隐白盯着云初，心里又有些担忧她戴着面纱不好休息，心下一横，扯下面纱，把她抱床上休息。

眼前的少女至多十六岁，脸颊消瘦，长睫覆盖眼睑，黑色头发倾泻而下，当真是美艳至极。

隐白愣住，很快回过神。

云初紧咬着朱唇，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薄汗。隐白细心将她脸上的汗擦干，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

云初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的她不过十二三岁，穿着身碧衫衣裙，整个人生的娇俏可爱。

她手里拿着包裹好的糕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将军府里走去。

隔得很远，她便看见灰暗的天空中，冒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教人有些恍惚。

那是将军府的方向。

有人慌忙喊道：“不好啦，将军府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云初手上的糕点被捏得粉碎，她急忙跑上前。年纪尚小的她到达那块地方时，熊熊烈火将府邸燃烧彻底，四周全是烧焦过的痕迹。

全府上百号人，死在那场火灾里。

漫天霞光，微风带着地面残余的灰烬，一寸一寸冲刺着她五脏六腑，她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切，竟连哭也哭不出，仿佛失了魂般，闻着烧焦味站在原地，官兵赶着看热闹的人们，连带着云初也被赶走了。

她没有家了……

云初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倒下去。

师父说，这是她的心魔，需靠自己方能解下。

可是师父，她又该如何解。

*

酉时，云初迷迷糊糊间醒过来，她调整好自身心绪，戴上面纱走出去，民心医馆的郎中看诊很快，一会功夫只剩几人。

她走到师父面前，环顾医馆一圈道:“师父，我没事了，可以继续看诊，让其他郎中歇息一下吧。”

“你醒了？可以再休息一会，不急这片刻。”

“师父，”云初看着他，坚定道，“我可以继续。”

神医知晓这丫头的性子，只好吩咐郎中忙别的事。

坐馆郎中虽不知神医为何意，却又念及神医一年才来一段时间，非常顺从他的话，站了起来，忙先前没干完的事。

神医站在云初身后，目光停留在少女单薄瘦弱的背影，往事纷至沓来。

云初是他在上京街头捡来的小徒弟。

当时的她，穿着一身薄绿衣裳，孤零零躺在街头，白皙的脸颊染上灰尘，手里紧捏着一包碎掉的糕点，整个人狼狈又可怜。

神医猜到她晕倒，跟前方冒起的熊熊大火，脱不了关系，心中亦相信缘分一词，既然遇到，便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打定主意将她带走，细心照顾她。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云初刚醒过来，闻着屋里的草药味，知道他医术了得，恭恭敬敬朝他说：“先生，我能拜你为师，跟随您修行医术吗？”

彼时的她，尚且不知沈确的神医身份。

“为何？”沈确温和地看着她。

“因为我想变强，想要治病救人”云初眉眼认真看着沈确，一字一句说道，“也想远离上京。”

沈确怎么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会说出这番话，半晌摸了摸她脑袋，应了下来。

云初每日每夜勤学刻苦习医术，三年过去，才有了她如今的名气。

经过这么多年相处，神医也能知道云初惧怕烧伤，想要远离上京，都是因为这些不可磨灭的现实，成了她的心魔，所以作为师父，他都会让她避着些。

但，命里有些事终究逃不开。

云初看诊完，活动了下身体，走到馆里帮忙清理药材，坐馆郎中受宠若惊，道:“今日云姑娘帮我们看诊，已经是我们医馆最大的荣幸了，怎好扰烦云姑娘再帮我们呢？”

云初摇头，笑道:“没事，我以前也经常帮师父清理药材，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这不……”坐馆郎中还想再推辞一番，被另外一个郎中及时制止，将手里药材分给她。

“我们还有事，整理药材这件事，就扰烦云姑娘了。”

“不碍事。”

“你为何要让云姑娘帮我们整理药材？”坐馆郎中被拉到门口，不解问道，“她只来我们这帮衬一阵子，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要说我们民心医馆欺负她？”

“你生什么气啊？”男郎中一脸不屑道，“她既然来了，不就更应该帮我们做这些事吗？而且，今天就因为她晕倒，耽误我们看病的进度。”

“她一个姑娘家会治什么病？不害人就得了。”男郎中嘟囔道。

“神医还在我们医馆里不要胡说。”坐馆郎中看了眼透着繁华的街道，劝诫道。

“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男郎中浑不在意道，“而且，不会这么巧就被听到的。”

他们交谈完进去，却无人注意到，街道旁停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

那人放下帘子，马车匀速驶离医馆。

翌日一早，云初站在药柜前备好这日药材，正巧进来的男郎中瞥见这一幕，因着昨天说过云初坏话，颇有些不自在耸耸鼻子。

云初像往常一样言笑晏晏同他问候，男郎中有些不知所措，他刚想要同她说话，神医便走了进来。

神医脚步轻缓，手里拿着一封烫金请帖，上头写着字，云初透过面纱，料想这应是大户人家送来的帖子。

神医将请帖递给云初。

云初茫然看向请帖，上面赫然写着神医名字。神医却道:“这是上京永和王府世子送来的请帖，为师上了年纪，不太方便前去，想来也只有你最合适。”

上京……

云初指尖忍不住瑟缩了下，那些痛苦、快乐的场景好似与“上京”融合，让她不住回想。

神医道:“上京皇帝患了心疾需寻医治疗，云初，为师曾教过你治心疾，相信以你的造诣能在上京作出一番成绩。”

对啊，当年将军府突发火灾，其中一定有冤情。

如今，她亦医术有成，前往上京定能方便她查清案件。

可如果回上京，她便不能只以这种身份活着。

云初紧捏着请帖，因为事情太过突然，有些紧张。一旁的男郎中听到他们对话，眼珠都差点瞪下来。

云初能治愈心疾？

简直不可思议。

男郎中没想到被曾自己嘲笑的人，竟然不仅能得到神医指点医术，还能被传治疗心疾的法子，那可是连他都不曾会的。

恰巧此时，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以及路人的喧哗声，云初稍稍回过神往门外看去。

从外边走来三人。

走在前面的男人看着跟她年纪相仿，身穿藏蓝色锦袍，头发轻巧束起，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那双眼睛似薄情又似有情。

教人移不开眼。

男人身后跟着两名侍卫。

云初看了眼，心下便有判断，那位应该就是递请帖的世子，她敛下眉乖巧行礼，一副温柔乖巧模样。

神医笑意温和:“不知世子前来，有失远迎。”

“神医，”世子身后的侍卫道，“我们此番前来目的，已经写明请帖告知您了，还请您跟我们回趟上京。”

神医默不作声，摸了下胡子，似是认真思虑这事，过了片刻，客气道：“世子，老夫年事已高，不太方便去上京这么远的地方，为皇上治病的事，还是交由我徒儿云初去吧。”

侍卫这才看向一旁的云初。

面前的少女戴着白色面纱，看不清真实相貌，单看周身气质，不难看出是位美人。

她唤神医为师父。

难道她就是昨天那两大夫口中的云姑娘，侍卫觉得不太妙，便听到前面的世子，沉默了下，说道：“是吗？那云姑娘可愿同我们前去？”

声音有些淡薄。

世子那双眼眸隔着一层薄面纱，轻巧打量着她，云初亦不畏惧同他对视半晌。

“好。”云初似是下了某种决定般，回道。

既然有些事，命中注定要面对，那她便不能逃。

将军府一案，她定要查清。

若有世子邀请送行，前往上京的路途，比她一个人前去要顺利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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