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嘛。”回家的路上,萧枫像个女鬼一样缠着罗春天:“跟我说说嘛?你是想到你爸了呢?还是你妈了?”
罗春天:“...我妈。”
“哈!我就知道!”萧枫一脸“我猜对了”的样子,“她又怎么了?”
一提到罗春天的妈妈,萧枫就不自觉皱眉,自从小时候亲眼看到雷丽奚落罗春天的样子,她的内心从此就对雷丽产生了偏见。
罗春天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初二的时候,你记得吗?”
“我记得啊,”萧枫点头,她们是高中才分开的,她高中时候的假期回去英国找爸妈,所以和春天一起玩的时间就减少了。
但是小学和初中的回忆,她记得一清二楚。
初二下学期,萧枫记得罗春天有一段时间不爱说话,不过当时的她不以为然,因为好友平日里话就不多,所以也就没当回事。
罗春天用力抿嘴,用最简短的话把当时妈妈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给好友复述了一遍。
仿佛只有这样,才会减少对自己的二次伤害。
萧枫听完,眼睛瞪得大大的,失语了,半晌,她才结结巴巴的说:“什...什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会有妈妈对自己的小孩说这种话?????
这么直白??
疯了吧?嗯?我就知道雷丽是个疯女人!萧枫被气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她“哇”的一声,在路边大声的哭了出来。
罗春天:?
萧枫边哭边抽抽:“原来那时候...呃...你不爱说话是这么原因吗?呜呜呜....”
“这个坏女人,我要和她拼了!”
“春天...呜呜呜呜...呃...你...”
罗春天抱住她,轻拍她的背,安慰:“我已经没事了。”
“你总是说你没事...可是你那时候明明就不开心...”
罗春天:是啊,我那个时候一点也不开心,甚至还会下意识的认同妈妈说的话,觉得是自己毁了妈妈,觉得自己很讨厌。
“...我长大了,没事了。”
林冬智开心的和吴大哥换了班,在安慰了不知道为什么哭鼻子的春湖两句之后,就开心的骑车回家了。
但是,她被不远处的哭声吸引了:谁啊,哭得这么惨。
她看过去,嗬,这不是那两个姐姐吗??
怎么她们也在哭?
林冬智关切的看着,觉得于心不忍,那两位姐姐对自己挺亲切的,于是骑车过去,对罗春天说:“春天姐,给你纸巾。”
罗春天一愣,原来是冬智啊,她笑着收下:“谢谢你,冬智。”
萧枫哭得很沉浸,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过。
等林冬智走了,萧枫才好奇:“纸巾哪来的?”
她们分明就没有随身带纸的习惯。
*
“你说春湖当着罗春天的面说她没有妈妈???”李夏看着已经入睡的春湖,眼角还挂着眼泪。
她拉着侄子走到店门前,难以置信。
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早熟。
她刚才看到春湖在侄子怀里哭唧唧的,还以为哪里受伤了呢,结果凑上去才听到春湖小声的说着对不起、再也不敢了这类的话。
而吴刚则是在不停的安慰。
他叹气,“她...可能太喜欢罗小姐了。”
李夏瞪他:“就说了让你去相亲吧!连春湖都知道要给你找老婆!”
“姑姑,”吴刚有些沮丧:“我们当初的那个决定是不是做得太急切了,春湖根本什么都不懂啊,没有必要跟她讲得这么明白吧?”
李夏继续瞪他:“你傻的吗?春湖多聪明啊,那时候我讲完了她一下就明白了好吗,别自欺欺人了,这种事,反而是瞒得越久越不好。”
那时候,刚过四岁的吴春湖,已经比同龄人聪慧很多了,也懂事很多。
但是她一直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而自己没有。
吴刚原先想着先找个借口凑合过去,但是他知道普通的借口骗不了春湖,于是只好打电话向姑姑求助。
“直说,但要等我回去,我后天才有空。”姑姑一向言简意赅。
吴刚愣,直说?他看了眼身边天真无邪的女儿,怎么直说?她会不开心的吧?
万一留下阴影怎么办?
“春湖才四岁,她能懂什么,不如等她再长大一点...”
李夏打断侄子:“你总不能骗孩子一辈子吧?你现在想拖,是,可以拖,但...”
“万一她有一天自己发现了,那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春湖是你一个人的小孩吗?她也是我的小孩啊,我不想让她一辈子活在一个谎言里,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吴刚沉默,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他点头同意了。
要是春湖长大了发现我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心里会留下伤痕吧?
不会有人喜欢被骗一辈子的,就算那是善意的谎言。
“爸爸,你怎么了?”吴春湖注意到了爸爸的表情,不是开心的表情。
吴刚笑笑,手掌拂过女儿软软的头发:“姑姑后天就回来了。”
“真的吗?”吴春湖眼睛明亮,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耶!!!!”
他看着女儿满院跑的小身影,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她开心快乐的茁壮成长。
吴春湖坐在餐桌前,眼睛滴溜溜的转,她觉得这场晚餐的气氛有点太严肃了,和平时很不一样。
而且,姑姑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凶凶的,不知道是不是爸爸又做错事了。
春湖已经四岁了,春湖要学会保护爸爸,不管爸爸做了什么,春湖都站在爸爸这边。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春湖,”李夏开口,“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奇关于妈妈的话题吗?”
她听到“妈妈”二字,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鼻孔张大,用力点头:“姑姑找到春湖的妈妈了吗?”
她在幼儿园里听到过很多关于其他孩子爸爸妈妈的事情,知道有些人的爸爸妈妈不在这里,而是去很远的地方上班了。
也听到老师偷偷讨论某个孩子的爸爸妈妈其实已经死了,上班只是借口,在骗孩子等等。
她大概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死就是永远也见不到了。她也理解“骗”得意思,骗人很不好。
但是她相信,爸爸不会死也不会离开自己,更不会骗自己。
李夏摇头,她看着春湖,说:“春湖,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好懂,但是姑姑还是要说。因为,撒谎不是好孩子,对吗?”
“对!”
李夏笑了,她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吴刚,转头抱起身边的春湖,声音轻柔:“春湖,接下来姑姑要说的话,你要认认真真的听,好吗?”
吴春湖安心的坐在姑姑的大腿上,十分乖巧的点头。
李夏对侄子抛去一个“交给我”的眼神,然后缓缓道来:“有一个春天的早晨,你的爸爸正要出门晨跑,结果啊,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个大纸箱,打开一看,纸箱里面有一个小人,你猜哪个小人是谁?”
“是谁?”吴春湖好奇的问。
“是春湖,当时的春湖小小的,躺在里面...”
就这样,李夏以讲故事的方式,把他们收养春湖的过程徐徐展开。
神奇的是,春湖听完的当下,竟然不哭也不闹,而是问:“那我的妈妈没有死,对吗?只是不要我了,所以我才会被警察叔叔带走,然后变成爸爸的小孩。”
吴刚很惊讶,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坦然接受了呢?
李夏点头:“是呀,你现在是爸爸的小孩,姑姑和爸爸会一辈子爱着你、保护你,好不好?”
突然,吴春湖的嘴巴弯了弯,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抽抽噎噎的问:“那...姑姑和爸爸...不会也像妈妈那样...把我丢到别人家的门口吧?”
李夏和吴刚对视了一眼,慌了,原来不是不会哭,而是反应慢吗?
他们声音坚定的承诺:“当然不会了,春湖,你现在是我们的家人了,家人就是要一辈子互相守护,不让任何一个成员受伤。”
“真的吗?”吴春湖抹眼泪。
“真的,春湖。”吴刚抱过女儿,李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户口本,里面有吴刚和吴春湖的名字。
李夏指着户口本登记卡页,对春湖说:“你看,这就是家人的证明。”
她把户口本递给孙侄女,摸摸她可爱的小脑袋,“而且我们会一直爱护你,陪着你,看着你长大的。”
“春湖,”李夏抱起奶呼呼的孩子,轻声细语:“这件事情就当做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小秘密,说也不说,好不好?”
“同意的话就拉钩?”李夏对她伸出小拇指。
吴春湖没有半点犹豫,点头,和姑姑拉钩,也把爸爸的手指牵过来:“好。”
然后她的小手拿过户口本像模像样的看了又看,疑惑:“可是里面没有姑姑的名字。”
“姑姑我的户口呀,跟我的妈妈一起。”
吴春湖似懂非懂,她抽抽鼻子,指着户口本问:“那爸爸的爸爸妈妈呢?”
她刚才在户口本上就只看到了两个名字,而且她从来没见过爸爸的爸爸妈妈。
吴刚一愣,然后摸着女儿的头,声音温柔:“我的爸爸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
“去世?”吴春湖听不懂这么高级的词。
“就是死了。”
吴春湖本来已经干掉的眼睛又变得湿润了起来,小声的呜呜哭:“那爸爸也会死吗?”
然后她越哭越大声,最后整个人扒着吴刚,眼泪鼻涕口水沾了一身:“爸爸你不要死...呜呜呜呜...”
吴刚无奈的叹了口气,春湖现在有新的伤心事了呢。
他柔声说:“爸爸不会死的,会活很久很久。”
“真的吗?”吴春湖这才止住了哭泣,抬头。
“真的,爸爸跟你拉钩。”吴刚伸出小拇指,和女儿拉了一个大大的勾。
吴刚很惊讶,春湖对于自己是被领养来的这件事没有太大反应,反而更黏人了,几乎变成了跟屁虫,去哪里都要跟着。
大概是害怕又被抛弃吧?他猜测,但是观察了一段时间又不像,而且女儿有一段时间的举动还很奇怪,她会在自己睡前特地跑到床边,确认心跳。
原来是怕我死了,吴刚无奈的笑了,确认心跳这招,估计也是在幼儿园学的。
后来,他哄了女儿好久,才让她相信,他没那么容易死。
*
“好了,我先把春湖抱回家了,你到点也回来吧。”李夏抱起孩子,往家走。
吴刚站在收银台前,想着刚才在河堤那会儿,罗春天的表情,她好像很生气。
很生气春湖知道自己没有妈妈这件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这是事实。
找个机会,解释清楚吧,他想。
“姑姑...”李夏抱着孩子快到家的时候,春湖醒了。
“醒了?”她声音轻轻。
吴春湖默默地点头,声音怯怯的:“爸爸是不是生气了?春湖不应该说那句话的。”
李夏微微叹气,她扶着孩子的背,说:“爸爸没有生气,但是春湖不可以随便吧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好吗?”
“就算是你很喜欢的春天姐姐也不可以。”
吴春湖想了想,“嗯,春湖知道了。”
“可是,”她又有点不服气,小声反抗:“姑姑说过撒谎不是好孩子,春湖想当好孩子。”
真是伶牙俐齿的,李夏一下被噎住了,她缓了缓,才开口 :“对,撒谎不是好孩子,但也不能给人造成困扰,好不好?”
吴春湖想起春天姐姐僵住的表情,大概明白了困扰的意思,于是点点头:“好的,春湖知道了。”
“春天姐姐好像很难过。”
“爸爸会去解决的,别担心。”
“那我以后还可以去找春天姐姐玩吗?”吴春湖皱眉,她害怕春天姐姐讨厌自己。
李夏笑:“当然可以了。”
罗春天很难过吗?为什么?因为春湖没有妈妈?李夏一边帮孩子洗澡一边想着,她还是想把罗春天劝回公司,于是联想到了,她突然的离职,是不是和家庭原因有关。
晚一些的时候,吴刚回来了,李夏坐在门廊喝汽水,她不想一直吹空调。
“还不睡?”吴刚把车挺好,坐到姑姑身边。
李夏看着远处点点星光,问:“你和罗春天关系怎么样?”
“就是认识,不熟。”
“但是你和她的奶奶很熟吧?”李夏知道侄子很忙的时候,就把春湖交给黄奶奶照顾。
吴刚点头。
“她的家庭,你觉得怎么样?”李夏问得直接,她觉得奶奶家也可以作为原生家庭的一部分,作为参考。
吴刚皱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夏看了他一眼:“罗春天不是突然离职了吗?我在想会是什么原因,而且,放这么好的人才不要,我傻啊?”
“姑姑。”吴刚语气重了点,上次在便利店的时候,姑姑就已经非常直接的问过她了,而且也被当场回绝了,虽然拒绝得很委婉。姑姑怎么还是紧追不舍的。
“你先跟我说。”
吴刚叹气:“我只知道她的家庭,很美满,听说她的妈妈是艺术家,爸爸是公务员。”
李夏皱眉,听上去,确实是家庭美满的人...那她大概就是单纯的因为春湖的话而愤慨吧,看来是我想多了。
她拍拍侄子的肩膀,关心的问:“眼睛还会痛吗?”
吴刚的眼睛,每到比较炎热的天气,都会隐隐作痛,医生说后遗症。
吴刚摇头:“不痛了。”
李夏盯着侄子,良久才说:“对不起,以前是我太忙了。”
“不是你的错,姑姑。”
“是我看人看走眼了...”李夏拿起喝空了的易拉罐,站起身:“早点睡吧。”
“...嗯。”
吴刚把手指放在右眼前,晃了晃,只能看到很模糊的光影,他的右眼其实也不算瞎,是弱视。
但在他看来,这和瞎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只一直以来让姑姑内疚深深的眼睛,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那就是回到上河镇工作的姑父某一天满身酒味的回到家,然后把正好走出房间喝水的他推到了茶几上,眼睛不偏不倚的磕到了茶几的尖尖角上,流血了。
姑父当然很害怕,但是又不愿意承担责任,于是接着酒意,丢给他两百块钱,让他自己去药店买药。
然后姑父就去睡觉了。
其实当时他被磕到的不只是眼睛,还有太阳穴,好在太阳穴没有流血,只是头很痛,他坐在地上缓了好久好久,才觉得没那么痛了,但是天也亮了。
于是他简单处理了一下眼睛,很痛,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随便蒙了块纱布,然后上学去了。
直到到了学校,老师才察觉不对劲,老师也很聪明,知道他姑父不管事,于是直接给他姑姑打电话。
姑姑二话不说,就赶回来了,但等到他再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右眼眼睛的眼角膜脱落了,而且发炎了,要先紧急处理,再看看后续是否需要手术。
他木然的坐在诊疗室里,头依旧很痛,他回想着昨晚姑父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其实姑父不怎么喜欢自己,所以他就想着,再乖一点,别惹他生气就好了。
可事实证明,乖是没有用的,该挨的打是不会少的。
就像爸爸对待妈妈那样,可是爸爸是爱着妈妈的,或者说,妈妈很爱爸爸。不管怎么说,就算有爱,也没能改变什么。
等医生的医嘱下来后,姑姑满脸忧愁的带自己回家了,一边开车还一边道歉:“小刚啊,都是姑姑的错,姑姑太忙了,如果姑姑能陪在你身边,就不会...”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小刚,你先进屋,待会儿我再叫你。”回到家,姑姑把他送回房间。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客厅传来激烈的争吵。
“我让你照顾孩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你知道医生说什么吗?说他视网膜脱落了,而且角膜浑浊,有可能就要瞎了!”
“你别跟我说这是孩子不小心撞到的!你别在这里放屁了!他一个小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他和自己有仇??要这样对待自己?”
“我白给你这么多钱了!”
这句话戳到了姑父的痛处,他也大吼大叫了起来:“孩子孩子孩子!你就知道吴刚!”
“他是你亲生的吗?!你对他这么好干嘛!?”
“你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们就是因为吴刚才不要自己的小孩的!”
李夏听得难以置信:“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不是亲生的怎么了?我乐意!我姐的孩子我就要养!”
“而且黄天一你疯了吧?!我跟你结婚之前不都说好了丁克吗?!”
“怎么?!想逼我生孩子?你做梦!”
“我告诉你!我们的婚姻,到此结束!”
奇怪,头很痛,对话却听得很清楚,他坐在柔软的床上,有些无措,这是姑姑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也是从那一刻就清楚的认识到,人十分的复杂。
尽管很复杂,但是他还是愿意选择相信爱。
吴刚现在已经能笑着回想起这段往事,偶尔还会想想前姑父现在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