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由职业者。
什么都会一点,也什么都不精。
常常是来单子,琢磨下客户的要求,再紧急学习。
今天接了一个跑腿单,采买物品。东西很多,而且非常分散,每一个物品还附加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我看着手机地图,把要去的地方依次排了个序。
排到最后一个地方——安灵丧葬用品专卖店。
我知道这家店,它就在对面小区的门口。我的打算是把其他东西买完后,回来时再去这家店,然后回家。
这跑腿单,是明天一早再给客户送过去,采买时间还算充裕。
第一站,成成乐园。
我收拾好装备,叼块面包就下楼了。我住的楼,简言之老破小,没有电梯,一层楼大约五位住户。大部分都是租客,待得不长久,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我的这间房是爷爷给我的,很小,也没有什么阳光,但是我喜欢。
我刚出门,昨晚奇奇怪怪的外卖员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笑容满面。
“嘿!早上好啊,吃过早餐了吗?”
他自然的去拿我手上拉着的折叠式推车,当然没拿成功。
我抓得很紧,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边说着滚,一边把推车扯回来。看了一下手机,朝着我要去的方向离开。
一会儿,他追了上来。
“你准备去哪?我今天不用送外卖,我陪你一起去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胜。我爸说,这名字的意思是想让我处处胜人。嘿嘿,没想到我不争气,于是这名字的意思就变成万事胜意。”
叽叽喳喳,吵死了。
我没搭理他。
他自顾自说了很多话,我没听。公交车来了,我径直上了车,走到最后一排。
他在我身边坐下,刚想好话头准备开始。
我看着他,冷冷地说:“走开,这里有人。”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心想明明没有人,他不敢这么说。狗狗眼圆圆溜溜,总是含着水意,看着可怜又委屈。
“走开。”
他站了起来,垂头丧气的在我前面坐下,一坐下又转过身,双手搭在椅背,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我,太像狗了。我讨厌狗,于是更加铁石心肠:“转过去。”
“我就看看嘛,又不碍什么事。”
“你碍事。”
听到我这话,他眼睛一下瞪圆了,料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狠心。他从小到大,最会利用他容貌上的可爱讨人喜欢,可偏偏遇上了我。
他像狗,我讨厌狗。
我讨厌他。
烦。
他扣了扣手指,轻皱眉。说实话,一米八的小伙子不适合搞这动作,但他搞起来就是浑然天成的可爱。他小心翼翼的和我商量:“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就不看啦。”他想了想,又小小声,没有底气的补充:“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转过去。”
我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有人坐下了。
我好烦他啊。
我敷衍着说:“陈月生。”
“我们好有缘啊!”他突然变得特别高兴,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你姓陈,我也陈。月生,月生,还正好可以组成一个胜字!”
什么胜字啊,我的名字的意思明明是旧月生人。
他真的好烦人,声音那么大,别的乘客都看过来了。
“转过去。”
我没忍住又多说了一句:“别烦我。”
他傻乐,点点头,乖乖的转身。
他的头发很黑,窗风吹过,一缕缕发叠着飘起,看着很软。
窗外,一家家店铺,或新或旧,都没什么顾客,路上行人只有零星几个,这一片区的经济并不繁荣,人也很少,往来的车子更少。一些街角的连监控都没有,凌晨两三点时,经常会有人来这里飚机车。
我不明白街头巷尾飙车的乐趣。
不过……车祸、卧轨……
念头打了个转,注意力被分散了,手上传来硬骨头硌得肌肤不舒服的感觉,垂眼一看。
一只骨瘦如柴的鸡爪,正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这只手,肉贴骨,肤色惨白,夹着一点紫色,指骨长且细小,过于用力,一根根筋脉暴起,有一点恐怖,更多的是脆弱得让人觉得可以直接掐碎。
我看向身边的人。
一身吊带红裙,很简单,没有任何修饰。她很瘦,骨骨分明,脸部却还是饱满的,面色红润有光泽,称得上面容娇艳。
她是我,我的一个幻觉。
不过,幻觉是人类社会的定义,人类社会认为幻觉是虚假的。我认为她是真实的。
我觉得她是另一个我,不被现实看见的我,在相同成长经历下走向分岔的我。
她有自己的生活,大多时候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偶尔她会来找我。
现在,她贴着我的脸,我面无表情,她笑得倒是开心。
“月生,你有新朋友了啊。”声音软绵绵的,尾音还打了个弯钩,软软的缠上我的耳朵,略痒。
没有。我果断否定。
“撒谎。”
“你极少和外人说话,更别说让外人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只是少社交,还没封闭到那种病态的程度。
“呵呵~”
我推开她头,手贴着她脸时,她趁机舔了一下,我看她。她就伸出红舌,轻舔自己的唇,眼神挑衅,动作涩情又勾人。
我别开视线。我有时想不明白,我人生经历中究竟是那一件事能使“我”走向这样的岔路。她与我不同,我颓丧,她则是糜烂又野性。
她安静不到两秒,枯瘦的手又缠上我身。
她贴着我耳朵说:“月生,你要去哪。”
成成乐园。
“成成乐园啊,那有点远呢。月生,听我说一个六年前的故事吧。”
不想听。你和他,一样的烦人。
此话一出,我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我敏感的感觉到她有些不开心了。我慢吞吞的想,应该要说委婉一点的。
“那不行啊,月生必须要听。”
她的手勒着我的脖子,全是骨头的手臂,硌在我的喉管,让我隐隐有些呼吸不畅。
“成成乐园下埋着一具少年的尸骨。”
“那个少年叫成成。”
“成成喜欢游乐园。”
“他爸爸爱他。”
“死亡才能让爱永恒。”
她停下,手指碾压着我的唇,“我想听月生猜猜结局。”
我刚一张口,她的指尖就探了进去,我眼珠子向下移,看见她,她笑得眯起了眼,颇为满足。
我说,成成病死了,爸爸建了一座游乐园作为他的墓地。
“月生好聪明啊。不过,不对。”
“成成是坏孩子。”
“他见到外面的世界后,就不爱爸爸了。”
我打断了她,不要乱讲,诽谤是违法的。
她埋首在我的颈侧,装模作样的哭了两声。
“月生。”
“你不相信死亡会让爱永恒吗?”
有毛病。不要再说话了,他看过来了。
前面的陈胜悄悄转头看我,自以为是的以为我没发现,对上我视线后,才猛地转过去。又转回来,这下子,光明正大地偷看。
“月生,你在和谁说话?”
她蔑视地扫了他一眼,就迅速移开她高贵的视线,多看一眼,都算是脏了她自己的眼睛。
我摸了摸她的头,一下子,她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陈月殇。我在和她说话。”
陈胜眨了眨眼,看着我那悬空的手,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我知道现实中无人能看见陈月殇。
我不该在陈胜面前这样做。
可是,做了又怎么样。
各人有各人的世界。
陈胜非要来我的世界插一脚。
那看见什么,知道什么,无论接受不接受得了,与我何干。
“滚。”
一字,语调没什么起伏,但我语气中的暴躁意味却明显得让我愣了一下。
陈胜耸耸肩,委屈又无奈:“你老是凶我。”
接着,他看向我手下的空气,狗狗眼里满是真诚,“陈月殇,你好,我是陈胜。”
我愣住了,陈月殇也愣住了。
空气都愣住了。
他很真诚。
但我还是想说,他有病。
陈月殇反应过来,转眼就消失了。
我恢复成面无表情。陈胜越挫越勇,在我又说了一次滚后,他一步不退,我累了。看着他,从我国最北边的趣事说到最南边,一直到下车,他都没停。
“你为什么话那么多?”
“因为、因为……”
我看了一眼窗外,无所谓他说不说,拿起折叠式小推车就下车。他跟在我的后头,下了车后我就朝着我先前看好的方向走,一步不停。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因为我的头顶有些麻。我抬手挡住我的头顶,转身看向他。
我的行为太突然了,他一时间没来得及掩饰好自己的眼神,谁能想到,可爱的狗狗眼,也能有强势的侵略性情绪,呵,狗还是狗,最多是从博美变成阿拉斯加犬。
他站在原地,不安的看着我。
他真的很高,但是这时候又觉得很矮。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五步,在大街上这么遥遥对望,路过的人好奇的同时也许在内心吐槽这是两个神经病。
我是真的神经了。
叹了一口气,举起我手上的折叠式推车。
“帮我拿一下吧”
人长得高,走路都比矮人少几步,他两秒就接过了推车,兴高采烈的继续他的话痨大业。
如果他有尾巴,这时候都要摇上天了。
啊,给点阳光就灿烂。
我想自由职业者干活时,偶尔有个伙伴也是可以的。于是,我准备第一次认真听伙伴的讲话。
“因为、因为……”
失误了,狗不能当伙伴。没想到,我的第一次就这么的滑铁卢了。
“……因为我觉得你或许是希望我话多一点。”
心脏猛地鼓动,像是撞到了胸腔,导致我产生了些慌意。
我面上一点都不显露,用一种像是听他胡扯却了然的麻木语气反驳他的话:“你还是闭嘴吧。”
“不对么?”他假装苦恼的挠头,做作得表现出恍然大悟,“月生是怕孤独,所以会喜欢吵吵闹闹的地方。”
“我觉得你很烦,闭嘴吧。”
他揉了一下眼睛,哼哼抽泣几声,“月生,好伤我心~”
我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