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来了,请稍等片刻。”
一夜过去,王晌头发花白了些,他本人也年过六十,本是退休的年纪,然而丝绸厂还未交付,少不得奔波劳累。
“那个小钱啊,不是我不帮你,钱老心意已决,而且这些年你行踪不明,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那不打扰王叔了,我先走了。”男人离去时特意看了两眼顾桑和楼湛,眼神给出的信号并不友善,甚至带着敌意。
待他走后,王晌才得以松了口气。
顾桑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刚刚您叫他小钱?他不是昨天闹事一波人里的吧,看着挺眼生的。”
王晌倒也没想瞒着他们,心累地叹了口气:“平日里要见他们这些人一面也难,一听到将丝绸厂卖出去的事,都跑回来了。”
楼湛和顾桑等着下文。
“外人不知道,都以为钱嘉终身未婚,没有孩子,但其实后来收养了个孩子,叫子瞳,是当继承人来培养的。”
这下两人明白为何刚刚那人对他们有如此大的敌意,合着他才是正牌继承人。
“子瞳这孩子聪明又勤奋,老爷子和钱嘉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五年前,不知因为什么他和他爸吵了一架,跑到国外去,音讯不通,问钱嘉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不说,只说是自己的错,让老爷子别强迫子瞳。”
王晌娓娓道出这段不为人知的辛秘。
“两年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吗?”顾桑询问,按照钱家的实力,不可能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不管是去哪个国家,总需要买机票、花钱,甚至能报警。在这个时代,找一个人并不难。
五年没找到人,只可能是他们不想找。
“唉,钱老爷子也找过一阵子,没用,钱嘉拦着不让,还因为这事儿罕见地发过火。”
这其中原因耐人寻味,不过楼湛没兴趣探究,他只关心这次收购能不能照计划进行。
“那钱老会如何处理?”他不想浪费时间。
王晌自然懂得他的意思:“无论这小子说什么,老爷子也不会改变想法的,他也得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顾桑和楼湛对视一眼,火花四溅,这仍然是一场属于他们的竞争。
“对了,我为昨晚发生的事向两位道歉,是我们没有安排好足够的保镖,没能保护好贵客的安全,顾总,你的医药费以及后续治疗的费用我们会全部报销的。”王晌向两人鞠了一躬。
顾桑连忙站起来:“王助理客气了,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至于费用就不必了,楼总大气,已经全部承包。”
“你说是吧楼总?”顾桑碰了碰楼湛的肩膀,嘴角弯出一个贱兮兮的弧度。
楼湛也回以微笑:“那当然,顾总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过也多亏了楼总让人报警,以钱封那个脾气,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王晌拿出一份合同,对两人说,“其实也不怪他,他对钱老是有怨恨的。”
“当年他的祖父生了重病,家里请来了全国最好的医生也无法妙手回春,庞大的家产都交给老爷子,老爷子看他游手好闲,难以管理丝绸厂,在他想进厂混个职位时拒绝了。”
“不过这么多年老爷子从没亏待过他们,他那个妈喜欢赌,欠了不知道几百万的债,差点就被放贷的抓去,都是老爷子给他摆平的,每年,老爷子也都会给他们一大笔抚养费,我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算便宜他们了。”王晌说了一大段话,喝了口水,“但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而老爷子现在也不是不想出面摆平,是他实在有心无力。”
顾桑沉吟半晌,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这伤能让他在局子里待上一阵了吧。”
估计出来时收购都结束了,他想染指也没办法。
王晌眯了眯眼:“钱封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真正厉害的是他媳妇,昨晚你们也看到了,颠倒黑白,嘴又碎,一些话在镇子里传开来,我怕那些在厂里打工的镇民们也不乐意。”
确实,无论是谁收购了丝绸厂,都会以自己的利益为重,届时镇民的利益肯定会受损。
而王晌这话,摆明了他们不会管。
这恐怕就是钱老给他们出的第一个难题。
有了方向,无论是多困难的题目总归有了解题的底气。
王晌看了眼手表,起身道:“时间不早了,老爷子那边我还得去照看着点,就不送了。”
前几次来钱宅,都是来去匆匆,无暇欣赏这里的景色。
大宅院四面皆是房屋,若是有一架无人飞机对这里进行航拍,便可收获一张典型的,如教科书里的江南民宅鸟瞰图。
被百年烟雨浸润冲刷过的屋瓦雕砖,即便几经修缮也还是褪不去残存的刻痕,青苔便从缝隙里滋长,在轮转的光阴中爬满潮湿的地面。
在往前走,是个小石亭,邻水而立,玲珑可爱,钱家底蕴深厚,但没有世家大族的古板严肃,建筑中常常能发现令人一喜的巧思。
比如这亭子,大概是某一任掌管着为自家爱女而造,走上亭子,能看到栏杆上雕刻着竹蜻蜓、蝴蝶、花朵纹样。
亭子外就是大荷塘,若是在夏季,风吹过荷塘,必定能为亭中人带来清凉。
“留得残荷听雨声。”顾桑笑看荷塘里的枯叶,转头对楼湛说,“我以前没想过老了该去哪,做什么,来了这里倒是有了些想法。”
“在这种清净之地,过逗鸟看花的日子,快活又不无聊,很适合养老。”
楼湛站到他身边:“顾总倒是有闲情逸致,连晚年生活都规划好了。”
“该走走该歇歇,难不成你老了还要征战商场?”顾桑调侃。
楼湛沉默,他从未想过这些,也觉得没必要过早地想未来的事。他每一天的生活都相当充实,每一刻钟都经过精心安排,没有一秒是被浪费的。
“你要这样慢悠悠地逛到什么时候?”
明明走十分钟就能出去,然而顾桑非要带他体会“曲径通幽”的妙趣,专选小路,简直把这儿当博物馆来逛。
“楼总,你这样就不对了,你看这天气,这时间,还有我这么个你的专属导游,天时地利人和,就应该散散心,天天工作有什么意思,你知道今天是周末吗?”顾桑见楼湛有去意,自然不肯让对方先回去卷,非要拉着人家一起摆烂。
楼湛当然知道今天是周末,但拿下项目前的一个月都被他归为工作日,哪有休息的说法。
他看着顾桑拉住自己的手肘,不耐地甩开:“要散心你自己散心,我先走了。”
“欸,等等我。”
看到楼湛真的不管他,自顾自朝大门口走去,顾桑连忙跟上去。
这个恐怖的工作狂。都做到总裁的位置了,还要卷死别人。
“我说你别这么较真啊,劳逸结合懂不懂。”顾桑快跑几步,跟上楼湛的步伐。
他自己叭叭了一阵,没得到回应,可能也觉没趣,终于闭上了嘴。
“那不是玩失踪那小子吗?”
路过钱家祠堂时,顾桑眼尖瞥到了熟悉的身影,清瘦的身躯挂着一件衬衫,背对着祠堂门,定定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昏暗无光的祠堂里,竖着一个个排位,顾桑从小生活在城市高楼别墅,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牌位上是钱家过世人的名字,庄重而古朴。其中有一个牌位看上去特别新,应该是钱嘉的。
清淡的香火味从祠堂里飘出,父子一场,却因一场毫无预兆的灾祸让他们天人永隔,钱子瞳就算后悔一走两年,也无法弥补错过的时间。
不想打扰别人悼念亲人,顾桑正抬脚欲走,钱子瞳却发现有旁人,转过身来,用一双漆黑的瞳仁打量他们。
青天白日,祠堂外秋阳正盛,而里面却阴冷无光,钱子瞳站在里面,像没有生气的木偶。
顾桑这么想着,但又注意到他的眼角泛红,似乎是哭过,这一抹颜色又让他觉得钱子瞳是个人。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他语气不善。
“钱宅太大,走迷路了。”顾桑道。
钱子瞳冷冷看着他,表示不相信。
“别以为收购丝绸厂那么容易,就算爷爷中意你们,你们也未必有这个本事接管。”钱子瞳说得肯定,“还有这里不是景点,请快点出去。”
话语里驱赶人的意味明显,顾桑耸耸肩,这少爷脾气还真不好。要是以后他想领养个孩子,绝对不能要这样的,这哪是给自己找继承人,分明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钱先生。”顾桑说,“我们也算您府上的客人,这么对待客人,不符合钱家家风吧,还有,我说我们迷路了,能不能烦请您指个路呢?”
钱子瞳一股气憋在心里,此时又不好发作,他听闻噩耗直接订了凌晨两点的飞机赶回来,就是为了见钱嘉的遗体一面,只是没来得及,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他厌恶地开口:“直走左拐,以后没事别来这里,你们要和王叔商议工作就约在外面。”
顾桑不再回应,而是对楼湛道:“走吧,楼总,我没被嫌弃了啊。”
出了门后。
“你刚刚怎么也不帮我说两句话,你别忘了,我们三个人,你我才是同一战线,”顾桑不满地嘀咕。
顾桑额头的纱布又有要掉落的趋势,楼湛这次没管,他拉开车门:“对小学生吵架没兴趣。”
然后砰地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嘿,说谁呢,谁是小学生!
顾桑发掘了楼湛的隐藏属性,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