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了，但在地府 第7章 完成

晚上十点，辰辰父母仍在外面处理方木英丧事后续事宜无暇抽身照看孩子，安安便带着辰辰回家休息。辰辰很困了，简单洗漱后安安帮他脱掉鞋子，躺下没一会儿辰辰就进入了梦乡。

安安忙了一整天，眼睛里满是疲惫，看他睡着后，把门带上，出去了。

王昭庆幸他们家楼层不高，免去自己爬楼的痛苦。辰辰房间亮着灯，照出辰辰的睡颜和颈间的银长命锁。

“辰辰。”王昭声音轻柔，怕惊到他。重复三遍，辰辰慢慢掀开一条眼缝。

王昭微笑着伸出手，问：“能把你的长命锁给我看看吗？”

方木英感到腹部的痛感减轻很多，呼吸也顺畅了，甚至有力气自己撑着下床。她躺了一个月，从来没有这么松快过，可她的病情已经进展到末期，她知道自己不会好了，这是回光返照。

这一天还是来了，或者说终于来了。

夜很深了，儿子儿媳都已睡下，家里一片寂静。

她脚步有点虚浮，好在不至于跌倒，走得很轻，不会吵醒任何人。

方木英打开辰辰的房门。辰辰人小鬼大，要当胆子大的男子汉，五岁起就不和大人睡了。

方木英坐在床边，无声抚摸着辰辰的脸颊。小孩子睡觉不老实，头发乱翘翘的，身子歪歪斜斜接近横躺，被子被堆成一团压在身下。

方木英无奈笑笑，拉过被角给他盖住肚脐。辰辰似乎是睡梦中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醒了，说话带着黏糊的语调，“奶奶？”

“醒了？方木英说，“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要调皮好不好？奶奶要走了。”

辰辰听到她说要走，小手撑着床坐起身来，脖子上的银锁歪在肩膀上，底部坠着的三个小铃铛发出一点脆响，“走？奶奶你要去哪里啊？”

银锁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福”字，两侧刻有符文，她看不懂。但没关系，能保佑辰辰就够了。

方木英的身体遭受肿瘤细胞的肆虐，往日有力的双手如今看上去极为消瘦，线条突出的指骨上只剩一层又薄又皱的皮肤，苍老又病态。

她笑着摩挲了一会儿长命锁，让它垂在辰辰颈下，温和地说，“哪也不去，奶奶永远陪着辰辰。”

替辰辰盖好被子，方木英柔声哼着摇篮曲，确认他睡着了，她走出了门。

隔壁是儿子儿媳的房间，她在门口听见房间里的呼噜声。方木英心知这两个孩子太累了，又要上班又要照顾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她没有打扰他们，自己走到卫生间洗了洗脸。

梳完头，镜子照出老人得体干净的面容，方木英满意地笑了。

翌日儿子最先醒，他抹一把脸随手抓一件衣服套上。拧开门把手，他当场顿住。

他看见母亲穿戴整齐，面容安详，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甚至旁边还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妈！”

幼时牙牙学语，这是他对母亲最初的问候，时光忽然而过，这变为他对母亲最后的呼唤。

这是真正的死别。

他跪在床前，再不能尽孝。

妻子急步赶来，在床头柜上发现一封留书。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孩子们，妈这辈子有你们，很幸福。

方木英看见自己被送上车，开往殡仪馆。她想，这就是最后了，她的陪伴只能到此为止了，往后的路要靠孩子们自己走。方木英知道自己该走了，可她有私心，她难迈开脚，于是她多停留了三天。

她不好待在家里，辰辰会看见，她还是老一辈的想法，小孩子经常看见鬼总归不是好事。

她就在楼下走走看看。阳光下，砖红色墙体微微发闪，透过防盗窗依稀可见家家户户晾在阳台的衣物。

她目光停留在中层最东侧，那是她的家。

眺望许久，方木英说：“我走了。”

她完全不知道辰辰正在身后望着自己。

“奶奶！”辰辰欣喜地跑过来。

方木英无措，有些不敢靠近似的连连后退。

辰辰没抱到奶奶还是很高兴：“爸爸说以后都看不见奶奶了，我就知道是骗人的。”

他这个年纪尚且不懂死亡的意义，只是感到有些奇怪，“奶奶，我和你说了好多话你都不理我，是辰辰不听话奶奶生气了吗？辰辰会很乖的，奶奶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被人看到了怎么办呢？为了不叫儿子儿媳忧心，辰辰能看见鬼魂的事方木英没和他们说过。

别人看不见自己，只会猜测辰辰是不是有精神问题，又或是沾染到脏东西，所以才这样对着空气说话。

辰辰还这样小，会不会因此被当做异类呢？

这不是方木英想看到的。

所幸下午气温太高，周围没有人经过，方木英松了一口气。她回答说：“我在休息呢，辰辰说的话奶奶都听见了。”

“真的吗？”

“真的，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要奶奶陪我坐车，安安表姐都不陪我玩，”辰辰习惯性地来拉方木英的手撒娇，“好嘛好嘛~奶奶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方木英绕开，她何尝不想？可现在她死了，是个鬼魂，她和辰辰阴阳两隔，要怎么才能永远陪伴呢？

“辰辰你怎么跑到这了，吓死我了！”

是安安的声音。

辰辰偏身回头看时，长命锁反射的太阳光划过方木英的眼。

安安差点以为他跑丢了：“不是说让你在楼下等我吗？”

辰辰： “安安表姐。”

安安半蹲下来，拉起辰辰的小手，“走吧，今天的事很重要。”

辰辰回头看了看，奶奶怎么不见了？去车上了吗？

如事先所料，方木英的确也是残魂，王昭本以为这是她的次魂，没有想到主魂与次魂都在这里。

“给你们添麻烦了。”楼道内声控灯有些昏暗，方木英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太贪心了。”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死了只是身体的灭亡，而灵魂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斩不断的羁绊。

王昭说：“要不要见最后一面？”

方木英沉默片刻，然后说：“还是别了，孩子都睡了。”

“看看吧。”王昭声音里带有隐隐约约的惆怅，“辰辰说他很想你。”

方木英还是去看了。辰辰硬撑着靠坐在床上，早就困得睁不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

“这孩子。”方木英笑了。

王昭有景化特制的符咒，所以能移动辰辰交给她的长命锁。

她把握在手心的长命锁重新给辰辰套上：“我以你的名义跟他借的长命锁，他估计是以为你要回来了，所以等着呢。”

辰辰半睡半醒，眼睛黏黏的睁不开，他好像看见了奶奶，又好像看见了那个姐姐。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话：“奶奶。”

但他好像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哎！”

方木英知道通往地府的路，王昭还有别的事要解决，与她分途而别。

这栋楼靠近小区东门，门外开设有超市，景化不像王昭没人看见，能随进随出，大晚上他没理由上楼拜访，在楼下等待期间出去买了把伞。

透明雨伞立在脚边，他头抵着墙，抱臂歪倚着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昭走过去，摸出符咒：“还给你。”

景化伸手接过，放回兜里：“好了？”

“圆满完成任务，”王昭开玩笑说，“感谢道长的倾情赞助。”

“能帮上忙就行。”

“那可是帮大忙了。”王昭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走吧。”

雨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王昭没进大雨里走着。

景化把她罩在伞下。

王昭回头冲他笑：“道长，我淋不到的。”

景化不再走了，他停在原地，不说话，默默看着王昭。

王昭满脑袋问号：“怎么了？”

雨伞更往王昭偏了偏，景化说：“既然淋不到，为什么非要朝雨里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