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阎王殿”三个烫金大字的牌匾仍旧挂在门楣上,但的确不叫这个封建迷信色彩浓厚的名称了,它跟随时代的步伐,换上更亲民的称呼,叫“处长办公室”。
名字是新的,领导是老的,陈设是新旧都有的。
对着笑得过分殷勤的阎王处长,王昭手指下意识按住木椅子扶手,并且感到手底下传来晃动,像是快要散架了。
她动作一顿,继续维持住嘴角的笑不叫对方看出异样。
“老大,不容易啊!”白无常隔着办公桌,一张白脸快怼到阎王鼻尖,眉飞色舞的简直要把王昭夸出花来,“这么有天分的鬼,错过这个村可就没地儿后悔了!”
阎王处长推开他,大手拍在桌面上,盯着王昭道:“我们地府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鬼才!”
王昭:“……您过奖。”
就这样,经过白无常的极力举荐,王昭不怎么正式地化身为地府正式工作鬼员。
可能是为了打消新鬼入职的紧张感,阎王处长找出一本《地府工作手册》,搓着手笑眯眯递给她,说,“咱们地府的工作都是很简单的,你不要有压力哈。”
这把椅子估计能追溯到她不知道多少个太的太爷爷辈,坐着不稳,起身时吱呀吱呀响。王昭接过手册,干巴巴道:“好的。”
“你的工作呢,就是帮着找残魂就行,而且咱们不经常碰见残魂,总体来说还是很轻松的。”他说着,抬手指向窝在沙发里吃葡萄的白无常,“不急上手,先跟着他们学学方法再说。”
他的话使王昭有点沉默。
不经常见残魂?那她和方木英是碰巧凑一块了?
还有黑白无常找残魂的方法,那是相当朴实,因为引魂咒不起作用,所以他们全凭双眼双手一寸一寸地毯式搜索的。
既然以后要共事,王昭想着总得知道同事的名字,老是黑白无常叫着不太好。于是在去往宿舍的路上她问了问,白无常跟走过的同事打招呼,回答说,“我姓白,叫白彭。”
既然白无常姓白,那王昭就理所当然以为黑无常姓黑,要不然白彭怎么叫他“黑子”。
很可惜不是。
“他确实黑,但不姓这个。”黑无常开之后到现在都没出现,白无常说他在抱着老婆们温存,忙着呢,“他叫胡广运。”
沿袭地府一贯的穷酸特色,单间的宿舍也是贯通古今的混搭风。红漆木门现代锁,门槛几乎和小腿肚齐平。
王昭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你们还能结婚啊?”
白彭一个响指唤醒照明灯,挑眉说:“我们只是鬼,又不是和尚,怎么不能结婚。不过此老婆非彼老婆,动漫,懂吧?”
明白,二次元。
简单交代过生活事宜,白彭就回家了,他不住宿舍有自己的房子。
王昭不认床,但可能是由于遭到太多变故,她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把手册捞过来消磨时间。
停在某一页,上面是关于地府工作证的相关制度。
刚才入职匆忙,连合同都没签,现在手里除了这本手册什么证件都没有,她想着应该明天就能领到,然而在帮白彭整理两天卷宗后,迟迟没等到。她终于忍不住问白彭。
白彭把归类好的卷宗放进文件柜里,整整齐齐摆成一排,说,“合同?我们不签合同。”
王昭的思维还停留在人界社会:“那万一我反悔怎么办?”
白彭回过头,笑得意味深长:“你在和地府做生意?”
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王昭很有眼力地改口:“做个假设而已,呵呵。”
“不过你的工作证得过几天,地府处理好会往上头递的。”白彭关上柜门,“但这两天是休息日,再检查审批制作,嗯,大概月底能拿到。”
“休息日?”王昭纳闷,“所以你们这两天才不用去接引鬼魂了?”
难道那些将死之人都联合起来,吊着最后一口气不闭眼,专门给黑白无常凑出个休息日?
这种设想有点荒谬,肯定不可能。
“天底下那么多人,每天不死一千也能死八百,都要我跑上门,我就是脚底板磨成膝盖骨也接引不过来吧!”白彭两手一摊,“绝大多数鬼魂受到指引会自己回到地府,我们只需要去处理个别不老实的。”
王昭扪心自问平生规规矩矩,是个捡到一毛钱都要上交警察叔叔的老实人。她对地府关于“不老实”的划定感到质疑:“那我是?”
白彭眼里流露狡黠之色:“幸运儿,高兴吗?”
整理完卷宗白彭空出时间,便带着她到地府各处转转熟悉熟悉基本情况。白彭是个话痨,没走两步就停下来跟鬼聊天,顺便把新入职的王昭介绍给大家认识。
王昭没他这么活跃的性子,被提到就点点头笑笑,很少插话。
“那我先走了。”和他聊天的男鬼满脸被工作剥削的痛苦,“你都不知道我那多忙,还是你好,能有闲下来的时候。”
白彭对着他离去的身影摆手说:“都是半斤八两,下回再找你聊。”
地府办事处是主要的办公场所,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小岛,在此之外地域广阔,众鬼可自行选择居住游历。
白彭指向一幢六层洋房:“我住那。”
洋房乍一看精美,白色墙面雕花窗台,光彩在暗红色琉璃瓦上微微流动,可王昭总觉得有点怪异。
周边散布着另外几幢洋房,无非是低一层高一层的区别,其余清一色的墙面和装饰,简直找不出不同,看着像是批量生产的。
王昭仔细思考哪里不对劲,慢吞吞道:“这不会是灵房吧。”
“眼睛还挺尖。”白彭大方传授经验,“下回我带你去拜祭品认领处蹲点,运气好的话当天就能捡一套。”
白彭越说越起劲,对着一幢幢小洋楼自豪展示起来,“这就是我们地府的好处了,超广阔辖区,看中哪一块地就选哪块,当天拎房当天入住,无任何房贷商业贷,纯纯为广大鬼员谋福祉,怎么样,不错吧。”
先是灵车后是灵房,王昭开始怀疑接下来会有灵马灵人等殡葬用品大聚会,好巧不巧还真让她瞄到一个装若呆滞的人形物事。
她分不出那东西是鬼魂还是灵人,就问白彭:“那个是灵人吗?”
岂料白彭看见后脖子一缩,好像很不愿意碰见似的,扯着她胳膊偷偷摸摸躲开,溜到黄泉边才敢长舒一口气,“好险,差点被他发现。”
王昭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仇人?”
“债主。”白无常竖起两根手指,痛心疾首说,“两年,整整两年,全天底下就差老鼠肚子里没翻了都没找到他的残魂,你知道那两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王昭神情庄重:“也可以知道知道。”
“滚!”白彭骂完,眼珠子忽然一动,紧接着若有所思地绕回王昭脸上。
王昭感觉不妙,下一秒就见白无常笑吟吟地说,“小姐姐,初入职场,想不想为我们伟大的地府办事处贡献自己的一份力呢?”
白彭眼睛忽闪忽闪,半是期盼半是幸灾乐祸。
十分钟后,黑无常胡广运被白彭夺命连环call叫过来,而且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一抬下巴:“出去干活。”
这次是意外身亡的鬼魂,死亡地点是南方的一处偏僻深山里。
“这行,”白彭转头和王昭说,“也是南方,正好顺路找找看那个残魂。”
胡广运没有收到找残魂的工作,闻言疑惑地问:“什么残魂?”
白彭说:“就那个两年没找到的呗,反正她闲着,正好练练手。”
站在后面的王昭笑笑,算是同意他的安排。
奈何桥上,胡广运停下来,黑眼睛沉默地落在王昭身上几秒,像是在透过她的外在形式,打量那之下可能潜在的更深层的东西。
然后他淡淡开口:“你上次凭直觉感知到方木英,要不这次再试试?”
事实上王昭根本没搞懂那是怎么发生的,所以把它当做脑抽的直觉产物,但她察觉到胡广运仿佛很关注,并且认为这是极不同寻常的大事件。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好吧,那我试试看。”
白彭看热闹不嫌事大,王昭闭起眼找感觉,他就跟着闭眼,于是两个鬼一声不响立在黄泉中间,直挺挺的跟稻草鬼似的。
突然,王昭脑中灵光一现,像是有东西触发到某种秘境,“我感觉到了。”
无独有偶,白彭双眼紧闭,眉头皱如山丘,食指激动地指向前方,竟然也说,“我也感觉到了,在那在那!”
“废话。”胡广运一手拍上他后脑勺,“那是有鬼来了。”
沿着黄泉水往外看,地底丝丝缕缕的黑气漂浮到明暗交织的地界,如同驱之不散的鬼魅,显得阴气森森。两个身影慢慢出现,背着光的轮廓十分清晰地被勾勒出来。
王昭发现跟在年轻鬼身后的那个鬼表情呆滞,十分眼熟。
比她先认出的是白彭:“老李!”
没错,就是那个让黑白无常掘地三尺也没找到的残魂老李。
白彭整个鬼都傻眼了,揉揉眼睛使劲看,确实是老李。他摇头感叹:“踏破铁鞋无觅处,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小子,你是在哪找到他的?”他赶去问那个年轻鬼。
“他自己跟过来的,甩都甩不掉。”
年轻鬼三十岁左右,穿一身长裤长褂,背后的布料被揪得起皱。见老李被胡广运带走,终于摆脱这个狗皮膏药似的浑身都舒坦了。
年轻鬼也被白彭带着去办事处大厅,领去投胎。他说是在来的路上撞见老李的,老李幽幽的话都不说,就死死跟着自己,跟变态似的,怪吓人的。
“当然不说话,他是残魂。”白彭让他去服务台领号排队,“去那报名,然后排队。”
“哎呦,帅哥你帮个忙,一路累死我了,走不动了。”年轻鬼一屁股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瘫坐着不肯动。
“多大事。”白彭豪爽答应,“叫什么名?”
“蔡纪念。”
话音刚落,白彭和王昭同时迸出重复,“蔡纪念?”
这不就是今天要去接引的鬼魂?竟然这么识相自己来地府了。
喜从天降,白彭为少出一次的外勤高兴,美滋滋替蔡纪念走流程,终于送到资格审查处。到这里,不出意外的话意味着本次工作完满结束。
“投个好胎重新做人,”白彭站在门外说,“再见!”
他步伐欢快地跟王昭分享喜悦,王昭突然觉得阎王说的“工作轻松”好像真的可信度还挺高?毕竟这真的没费吹灰之力。全靠业务自己送鬼头。
他俩的好心情都没能维持到走出办事处大门。
白彭接到工作鬼员的电话:“蔡纪念是残魂,过来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