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了，但在地府 第10章 六道

相同的路线和步骤，王昭走进资格审查处，只不过这次圆盘发出的是绿光。工作鬼员确认好表格中的信息，摆摆手说，“行了，往里走吧。”

里面和刚才那些地方很不一样，王昭乍从光线充足的场所脱离，视线忽的一黑，适应几秒之后宛如密室逃脱的装修风格才慢慢展露在她眼中。

像是个幽森昏暗的洞窟，空间极大，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竖着几块凹凸不平的石块，红绿光束不知是从那些角落冒出来的，慢腾腾移来移去，成为这里为数不多的光源，虽然亮度一般，但恐怖感拉满。

不错，王昭想，符合她对地府的想象。

她走着搜索着，看到领孟婆汤的地方，“你好，我来领……汤。”

刚才没看清，现在到跟前了面对递给她饮料的彪形大汉，王昭硬是没把涌到嘴边的“孟婆汤”三个字放出来。

大汉因为她的停顿，递东西的手有些不耐烦。

王昭赶紧接过来，讪笑着说谢谢，退到一边只觉得离谱，这哪是孟婆汤，分明是孟哥汤！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装在塑料瓶里的汤，原以为这东西现煮现盛，后来根据地府的实际情况猜测可能是勾兑的，没想到全错，是预制的。

王昭拧开瓶盖，出于习惯看了看瓶盖内侧，当然没有谢谢惠顾或再来一瓶，是空白的。

也是，又不是超市的饮料，她被自己的行为逗笑了，抬高瓶子饶有兴趣地端详，黄澄澄的汤水看上去很像中药。

她心说这可比名字稀奇古怪的奶茶知名多了，自己也是喝上顶流饮品了。瓶口快要送到嘴边，她正要喝，后面有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男声说，“我已经喝了八碗孟婆汤了，可还是忘不了她~”

碗？

她第一反应是看向手中的塑料瓶——每个人的还不一样？

声音的主人是个醉鬼，熏天的酒气即使离得那么远王昭都能闻到。只见他一把抱住孟哥，像个八爪鱼似的粘在他身上，声泪俱下控诉自己的心酸恋情。

孟哥无动于衷，脸上表情始终没有变过，眼里全是麻木。他双手挣开那鬼的束缚，熟练地拧开一瓶孟哥汤，掰起那鬼的头，动作稳准狠地把瓶口塞进他嘴里。

全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在那鬼逸出嘴角的汤滴下来之前，一个反手把他推开。

那鬼失去支撑，软趴趴倒在地上，两手扒着孟哥的腿不死心地蠕动，念念有词说，“我只是犯了天底下的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你不能，，呃，，你不能，，你谁啊？”

孟哥汤见效奇快，灌进胃里没两分钟就清剿掉这鬼的恩怨情仇，以至于他仰视孟哥的眼神竟然十分清澈。

孟哥面不改色，踢开他给下一个鬼继续发汤：“你祖宗，左转去投胎。”

那鬼撑着地爬起来，路走得摇摇晃晃，走几步又看过来，挠挠头自言自语说，“祖宗？”

这得经过多少摧残才修炼出的淡定，王昭对此报以真挚的同情，她暗暗感叹奇葩不分种族，没留心脚下有东西，脚踝一转险些摔个狗吃屎。

“看着点儿，踩碎了我这把老骨头你赔得起吗！”听声音是个老头，王昭唯恐这位老人受伤，原地转了一圈却没见着影，结果低下头，看见一只大乌龟，慢慢爬过她脚边。

……这也行？

业务范围有点广了吧！

王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老乌龟驮着笨重的壳，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身上，吭哧吭哧慢慢赶路。

王昭深受冲击，放眼四望，注意到正中央有个老头在和工作鬼员扯皮。工作鬼员四处巡视，确保每个投胎的鬼都喝了孟哥汤。

这老头不愿意喝：“我有糖尿病，不能喝甜的。”

他两手空空，根本没去领汤，工作鬼员塞给他他也不接。

工作鬼员态度强硬：“里头放的黄莲。”

“那更不行了。”老头被他们围住，脱不开身，就狡辩说，“我黄莲过敏。”

塑料瓶抵在老头身前，工作鬼员说：“再拖下去好名额就被占完了。”

此话一出，老头表情肉眼可见的发生变化，糖尿病和过敏不药而愈，抓过汤仰头就喝，咕嘟咕嘟液体很快见了底。

喝完一秒也不肯耽误，唰一下跑开去投胎。王昭的视线跟着他来到排长队的鬼群中，顺着高低不一的脑袋向前望去，尽头整整用半面墙嵌着一个圆形浮雕，整个空间里唯一一处充足的光线就是从那里散出来的。

王昭仔细看了看，浮雕里外四圈，六道类似丝带样的东西从最中心的圆发出，将整个浮雕分为上下六等份，每一份从内到外分割出七个小格子，里面刻有各种小塑像。

她总觉得这个浮雕很眼熟，想起来资格审查的时候脚下的圆盘也是这种图案，还有更前面的办事处大厅里也有。

难道是地府图徽？

她没有细想太久，下一刻浮雕有所变化，随着光亮逐步暗淡，最外圈幽幽转动。转动过程中，上面的小格子多米诺骨牌般次第点亮，等里面的小塑像在明光中显出形状，外圈刚好转过整个浮雕的每一等份。

“啊！”等待投胎的鬼站在最前面，被毫不留情地吸进去。这时，转动停止，浮雕内圈图案蓦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白光。

画面中，一只小牛滑出母腹，浑身黏腻倒在干草渣上。

“哈哈哈~”众鬼发出哄堂大笑。

王昭看到也想笑，并且断定这鬼生前肯定是不是什么好人，投了胎当牛做马，活该！

可随之而来又想到爷爷奶奶，白无常说他们来世很好，王昭当然高兴，爷爷奶奶一辈子善良助人，现在善有善报，都是应该的。

但是方木英呢？她也是个很好的人。她是残魂，如果没能找到遗失的次魂，那会投胎转世成什么？

有先天疾病的人？还是和这个鬼一样，成为牛、成为狗、还是菜市场里任人宰割的鱼？

王昭笑不出来，眼神不由自主沉下来。笑声断断续续，似乎每个鬼都不觉得画面上的不幸和自己无关。

她站在一束红光旁边，四周时有喝完孟哥汤的鬼走过，自觉续上长队等投胎。

王昭目光逡巡过每一张脸。这些鬼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哀戚的、平淡的、面带笑容的、无可奈何的，情感百态，在这里都能得见。他们来自天南海北，生前或许曾有过很多波澜壮阔的旅途和静好的岁月，但当双眼闭上，不同的故事和期盼统统化作云烟，而今聚在这个能够获得新生的地方，静静等候属于他们的另一次生命。

王昭好像听见一个独特的语调在说话，但是周围嘈杂，她没听清。她感觉那个语调就是从浮雕附近响起的，因此走近了些，碰巧浮雕再次转起，又有鬼踏上新征程。

这回她听清了，那声音说的是：“一哭哭红尘，再哭见黄泉，茫茫千百世，因果六道中。”

“茫茫千百世，因果六道中。”王昭语近呢喃，不自觉跟着那声音念出口。

她手中握着开口的孟哥汤，倾斜的液体快要流出瓶口。四下里环视好一会儿，王昭拧上瓶盖，跑到孟哥面前，往石块上一拍。

孟哥淡淡扫一眼，神情没什么起伏地给她拿出一瓶新的。

“没喝过的。”王昭丢下这句话，朝门口大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