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明叔和卫曾瞬间看向杜仲,苏韵也没能忍住自己的惊讶。
空虚道长俗名陈远,乃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高手,尚剑术,精骑射,功力深厚。二十二岁那年打遍天下无敌手后,自觉人生无趣,跑到山里找野兽搏斗。后偶遇空明道长,传言说他与空明道长在山中交谈三日,自此顿悟,加入道门,世称空虚道长。
道上多少人摇头叹息,都说一代武圣自此没落。但没几年,世人就看到他背着个包袱,穿一身破旧道袍晃晃悠悠再次出现在江湖上。此时的他不再沉迷好斗,而是一副清心寡欲,脱离凡尘模样。
他一心摈除杂念,势要做一个虔诚道者。奈何之前树敌太多,先前被他打败的人听闻其重现江湖,纷纷寻来找他报仇,以一雪前耻。
然而空虚道长行踪不定,讲究随心所欲,让人捉摸不透,人们只能瞧见他的身影,一近他身,刹那间,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仇杀者势要杀掉他以报仇,旁观者想要再次见到他那冠绝天下的武功,只是这些年来,都未曾听说有人寻仇成功或是再见他与人比武。
世人皆知空虚道长向来独来独往,不喜喧闹,便是交友,也讲究个平淡如水,萍水相逢便是客的理。他从不与人结伴,也不曾见过他身边有人,听到他收徒弟还真是奇闻,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卫曾好奇,他听过不少关于空虚道长的传闻,也不知真假。这个名震天下独步武林的男人,距离上一次人们见到他已经是五年前,还是偶然在道观里烧香的时候撞见,可不是十分确定,因江湖有传言,说他早在几年前就消失不见,怕是已经……
如若杜仲没骗他们,空虚道长真是他师父,如此直白说出怕是冒昧,但不问,他憋在心里又难受。
“空虚道长乃是江湖上一奇人,仰慕者甚多,自从他遁入道门之后,便很少人再见他踪影。他如今……”
他犹犹豫豫,思索片刻,不好直说,在杜仲看向他时,叹了下气。
“啧,”苏韵看他这纠结的样子,就知他肚子里嘀咕什么,撇了撇嘴,直接道,“小子,他是想问空虚那老道死了没有?他那般性格古怪之人,从来都不与人为伍,怎会带你这么个小屁孩在身边,还教你武功?说说看,怎么回事?”
他们虽有存疑,但以杜仲这般年纪,却有如此不俗武功,除了空虚道长,世间无第二人能教出。如此一想,也不是不可能。比起不信,他们更是好奇,性情抓摸不定又是古怪的空虚道长,竟然会有徒弟,而这么多年,在江湖上,从未有人提及。
杜仲愣了下。
师父以前在江湖上的名气和事迹他多少知道。那老头每次被人寻到,就带上自己跑,躲起来后,发现没了危险就跟自己吹嘘以前他多么多么厉害。杜仲小时候还会被他唬住,一愣一愣的,眼里冒光,尽是崇拜之意,老头对杜仲这反应很是满意。
后来,杜仲渐渐长大,对空虚道长这些自吹自擂的说辞开始产生怀疑,气的老头跳脚,嘴里直嚷嚷‘无知小儿’。
杜仲问他:“师父,您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躲?”
空虚道长哼了声,没理他。这让杜仲更加笃定,老头这是被戳破谎言后的心虚,他就是没招了。有关空虚道长天下第一的传说是十几年前,江湖人才辈出,杰出者甚多,老头怕是排不上号了。
直到他十岁那年,空虚道长带他在河边钓鱼,突然来了一拨人。杜仲不知他们是谁,但看模样不是好人,一来就指着老头说要取他狗命。师父本想带他跑,奈何跑到一半,发现前面也有仇家,前后的路都被截断,无处可逃。
杜仲慌了,虽说师父有教他武学,但以他的功力,最多只能应付这里两个人,打完估计自己还得是半残的地步。但来的足足有快三十人,还是前有狼后有虎,难不成自己是要死在这小河边,他可不想被扔到河里喂鱼,那也太惨了。转头一看,老头眼里很是不耐烦,不见惊恐。
他刚想问一句师父怎么办,空虚道长忽然拎起他的胳膊就往河里丢,杜仲在空中飞了一道后,落入水中。这猝不及防地一扔,吓得他眼睛立马瞪圆。在河里扑腾好几下,好不容易冒出头来,杜仲摸了把脸上的水,看清河岸上的情况后,再次瞪大眼睛。
这天,他才真正见识到老头的深藏不露,来人武功不俗,老头倒是气定神闲,应付起来游刃有余,那身破旧打着补丁,天天被他嫌弃妨碍行动的道袍丝毫不曾阻碍他的步伐。他手中无武器,一脚挑起地上的鱼竿,抓住后在空中甩了几道,让鱼线紧紧缠绕在竹竿上。他以鱼竿为刀剑,直指敌人。老头行动敏捷快速,每招都是杜仲从未见过的狠绝和迅猛。
对方人多,又都是来找老头报仇的,正好合作,两面夹攻。杜仲怕老头这把身子骨顶不住,从河里游回来时边喊:“师父,我来帮您。”
空虚道长抽空瞄了他一眼,心里犯嘀咕,这小子游泳的样子真丑,跟个青蛙似的。他略带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待着。”
杜仲没理他,上了岸后,捡起被空虚道长打落的敌人的刀,拎起来扛在肩上就朝他跑去。他身上还在滴水,却是坚定地跟他师父站在同一条线上。空虚道长百忙之中往后瞥了眼,这小子还真有几分能保护人的模样,破天荒的不带吝啬地夸了杜仲一句:“哟,不错。”
因为这句‘不错’,杜仲瞬间来了干劲,老头难得夸他一次,可不容易,本来最多只能打败两个人,最后他胜了两个半,最后一个人是老头打到中途扔给他的。
老头每天走路都喊累,没走几步就要歇脚,躺在地上直喊累啊累的,还抓过杜仲给他捏肩捶背,这捶捶那捏捏,一副老骨头都要散掉的模样,搞得杜仲老担心这老头哪天走着走着就直接嗝屁了,跑去阎王那报道。
杜仲算是明白了,老头累个屁,走路都嫌累的人,还能以一己之力打败二十几个敌人,打完都不带喘气的,还有闲心让他去摸敌人的荷包,美其名曰他是出家人,道者不可为盗,这等丢人的事,得让他去干。
杜仲:“……”
完事后,当晚老头拉着杜仲挪到上游去,点起火烤鱼吃。今日一战,杜仲对老头那是新生佩服,再也不敢质疑半点。但他还是不明白,师父有这么高强的武功,为什么还要跑。
空虚道长喝了口水,皱起眉头一脸厌恶:“麻烦。”
杜仲想了想,老头说得挺有道理。不说今天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打了大半天,累的要死,要不是老头够厉害,自己小命难保。师父不拉他跑,岂不是老是要遇到这些事,人都得累死。
“师父您高明。”杜仲赶紧捧起鱼屁颠屁颠跑到空虚道长身旁献殷勤,他一脸崇拜,又为他师父这因为怕事的性子,而为两人省下不少麻烦的睿智而佩服,“徒儿孝敬您的,快尝尝。”
杜仲笑得一脸傻样,空虚道长对此甚是满意。这小子可怀疑他好几年了,今天他这形象不得挽回些。杜仲又跑回去烤他的鱼,他一口咬下,下一秒立马吐在地上。
“臭小子,没熟!”
后来,不知怎么的,老头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般教他武功,而是开始教他其他武学,若说之前都是小打小闹,杜仲学了可以自保。老头真正教他关于自身武学的,是在那天之后。
杜仲十六岁那年,空虚道长将终极一生所学所悟尽数教与他后,自觉已无本领可教授,也没啥好留念的,跟杜仲说一句他要回道观混吃等死,自此不再出现在江湖中,然后撇下杜仲走了。
也是从那时起,杜仲独自行走江湖。偶尔想师父了,就买点他喜欢喝的菊花酒还有烤肉,偷偷带到道观里去孝敬他老人家。
上个月去道观,他老人家满脸红光,日子甚是滋润,看来过得不错。他也是在空虚道长回到道观才知道,这老头其实并不老,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只是,杜仲望着他那一头的银发陷入了沉思。
“师父回道观去了,来清风寨前我去看过,他过得挺好。”杜仲想起他还强拉自己算了一卦,念念叨叨的煞有介事,虽然一点也不准。气得老头往他脑袋上狠狠一拍,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还信誓旦旦举起手发誓说绝对保真,否则天打雷劈,为此强行把他钱袋拿走,一点不客气地往里掏,说什么破财消灾。灾有没有破他不知道,钱袋子还回给他时,里面钱没了大半这倒是真的,他继续说,“我是五岁那年离家,跟了师父,他说跟我有缘。”
实际情况却是空虚道长偶然路过杜家,见杜仲坐在门口,他刚躲过一场仇杀,跑了大半天又渴又饿,身上也无分毫,便哄骗杜仲进去给他拿点吃的。
当年只有五岁的杜仲见到跟疯子似的神神叨叨的空虚道长也不怕,很是乖巧地点了下头,转身进去给他端水。没一会儿,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他的大伯娘,上官嫣儿。
后来,空虚道长每每说起此事,都忍不住捶胸顿足,看一眼在边上呆愣的杜仲,更是连连叹气。
空虚道长还是叫陈远时,曾与上官嫣儿相识相爱,当时也是郎有情妾有意,你侬我侬,花前月下互表倾心。奈何陈远对武学更加痴迷,为了与人比武,曾有过独自扔下上官嫣儿在林子里三日的壮举,谁也不知上官嫣儿那三日是怎么度过,又是抱着何种心情在等陈远回来。
后来陈远知道自己错了,天天跑到上官嫣儿紧闭的窗户前叫她的闺名,跟叫魂似的。就在上官嫣儿打算原谅他时,陈远被人上门挑衅,二话不说又跑去跟人打去了。这一跑就是三个月,从北打到南,从东打到西,也是这一次,打下了他天下第一的名号。
上官嫣儿也是有脾气的,一怒之下,干脆利落,三个月内嫁入杜家。等到陈远兴冲冲跑回来,准备和上官嫣儿分享自己江湖第一的名声时,留给他的,是人离去后空荡荡冷冰冰的闺房,还有那满屋子贴着喜字的红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