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昀来时,了尘正在屋里收拾行李。
苏木和大家在廊下闲坐,见他来,起身行礼。
“大当家不必多礼,我听闻明诚大师前几日携众师徒云游归来,特前去拜访,正好路过贵寨,便来看看,也顺道提醒大当家,不要忘了卷宗。”张少昀伸手,抚上苏木的脸,看她依旧淡然自若,手自脸上滑落,最后落在她脖颈处,并没有用力,而是靠近她耳边道,“苏木,我劝你一句,现在交出卷宗,或许还有转机,你要继续藏着,后面的事情,可不是我能左右的。”
苏木:“多谢大人忠告,只是卷宗不在苏木手里。”
“别后悔,苏木。”张少昀松开手,瞧见了尘从屋里走出,嘴角勾起,“看来了尘师父还挺守信,我就不在此打扰你们依依惜别了,先走一步。”
他翻身上马,带人离开。
苏木悄然松口气,这人还真不是特意来找茬。周奎今天彻底退了烧,人也精神起来,了尘才放心,决定离开。
“没发生什么事吧?”了尘问她。
苏木摇头,因担心下山后遇到张少昀的人,了尘没扎起头发,而是重新缠上布,避免被发现。还好,不然张少昀看到第一眼,就会怀疑。
大家都来到寨门口送别,依次跟了尘相拥。
“这一路可要注意安全,还完俗后尽快回来。”赵禾拍着他的肩膀,“别让我们大当家等久了。”
“了尘哥,你这一去一回,差不多要一个月。”周奎把自己的小刀送给他,“这个你拿着,路上防身,我会想你的。”
了尘在寺庙长大,师父不仅有教诲之恩,更有养育之情,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一为还俗,二为告知。
“谢谢小奎。”了尘朝他们抱拳,“明叔,大家,我走了。”
“如今世道已乱,路上多贼人盗徒,可要多加留心,不可轻举妄动。”明叔叮嘱。
了尘点头:“多谢明叔,我记住了。”
苏木帮他弄好头巾,了尘穿的是他们初次见面时,那身素净青灰色僧袍。同样的衣服同样的人,感觉却完全不同,她道:“一路小心。”
了尘拥住苏木,在她额头上吻下,虔诚而庄重:“等我回来。”
苏木笑道:“我等你还俗,回来娶我。”
“好。”
再怎么不舍,也得分开。苏木抱着周奎,手搭在他肩膀上,直到再看不到了尘的身影,大家才进去。
“回去吧,大当家。”苏木还站在寨门口,余准和她说,“最多一个月,了尘就回来了。”
苏木应了声,却还是望着飞云寺的方向,其他人见她如此,也不再劝告。他们的大当家平时虽老是笑,没心没肺,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会难过也是正常。
天气转冷,寒风拂过,激起浑身战栗。
了尘离开后,坐在寨门前等待的人又多了个。苏木给陈乾递去碗酒,两人互相碰碗,喝下热酒,暖暖身体。
自那日过后,宋锦书再没来过。原以为山贼都被清除后她会来,陈乾每天都会在门口等上那么一段时间,到现在,也没能如愿见到那期盼已久的身影。
夜幕降临,风从林中穿梭而过,发出呜呜声,如同凄厉的哭声。前两日苏木挖野菜时,还听到上山的人说,这是死去匪贼的鬼魂在哭喊,作恶多端的人,死了也是心存恶念,进不了轮回盘,这些鬼魂自然也得不到超度,因此被困在山中,永世不得转世。苏木当时对此只是笑笑,如今一听,阵阵风声还真像是鬼在哭嚎,让人心生恐惧。
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了。苏木拍拍陈乾的肩膀:“陈乾,我明天下山一趟。”
陈乾看向苏木。
“总得去看一下。”苏木望向笔直的山道,和那再熟悉不过的拐角,“有些人,是怎么等,也等不到的。还好,至少我们知道锦书姐姐住在青安城,多少能打探点消息。”
“大当家……”苏木这么做是为了他,陈乾拒绝,“寨子出事后,宋程那势利之徒极力和我们划清关系,他不可能会让你见锦书,我不想你去吃闭门羹,遭人羞辱。”
“他会让我见锦书姐姐的,相信我。”苏木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天不等了,回去吧,天要冷了。”
下山了解宋锦书的情况是一回事,还有另外一件事苏木要做,入冬后,明叔旧疾复发,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苏木背上两只风干的野兔,到了青安城,先是往回春堂走去。
宋荃之这父母官干得不错,收治流民有一手,山贼被绞杀后,他便着手安置外地逃荒而来的百姓,衣食住行都给安排妥当,没出一个月,就将城里治理得井井有条,流民一多而引起的祸乱,没在青安城看到。
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点区别来,城里的百姓脸上仍是带有忧虑,再没之前的轻松。徐盛跟她说,天灾,劳役,赋税……如今的青安城,就是整个大燕的小小缩影,看似外在稳固,内里早已动乱不堪,多少问题被压制,就等着爆发。
西北那边的外族又是虎视眈眈,骚扰不断,几次差点攻入,西北门户一旦落入敌手,后果可想而知。现下大燕是内忧外患,没人能预料还能撑多久。大厦将倾安有完卵,宋荃之再有本事,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等到官府里的存粮见底那日,朝廷那边撒手不管,流民引至的问题就会接踵而来。
这些都不是她苏木该想的事情,寨子早已没米下锅,就怕到时城里的人也得上山跟他们这些土匪抢野菜。这么一想,问题就来了,看来还是得考虑。比如说,多挖点野菜屯着,野味也要多准备。
到了回春堂,苏木假装买药,径直走进去。里面有三五病人在等候,陈大夫抬头看了眼苏木,也不做声,收回视线后,继续给眼前的人瞧病,时不时递给小学徒一张药方,让他抓药。
小半个时辰后,苏木拎了包药出来,再拐个弯,往南巷走去。宋府还是和之前一样,大门紧闭,苏木也不着急,在不远处坐下。
等了许久,苏木才见到有人出门,她赶忙上前拦住这个看起来应该是贴身侍女的姑娘,不让她走。
“哎呀,你谁啊?”被苏木阻拦,侍女又气又恼,朝她翻起白眼,“你拦着我干嘛?”
“这位姑娘,你先别生气,我呢,师承京城有名的赛半仙,功力虽没我师父那么深厚,也算是小有名气,人称小半仙。”苏木张口就来,胡乱编造,“拦住姑娘的路,是有一事想问。”
侍女很不耐烦,冲她摆手:“叭叭叭的说什么呢,废话真多,一个臭算命的,走开,好狗不挡道,我忙着呢,不算不问不求,没钱。”
“小姑娘,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人有三不惹,上不惹天下不惹地,中间不惹赛半仙。我师父他老人家能掐会算,不用生辰八字就能算出人的前世今生,自然嘛,也懂点那什么,邪门歪道,他要是想,让人在病床上躺半个月不是难事。”苏木笑得奸诈,“姑娘身体康健,想必是不想横遭病痛。”
她说得煞有其事,侍女判断不出真假,这事也不敢赌,万一是真的呢,反正就问个事,要真是要钱,就给点打发算了,她可不想真病上半个月。
“我就问句话,也不收钱,姑娘简单回我一句便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苏木见她被唬住,还有点半信半疑,那眼神转悠的,怕自己骗她,又怕真的点她,给她做法,“姑娘放心,我不是坏人。”
“你,你有话快说。”侍女声音发抖,好人,好个屁,好人会这么吓人的嘛,她也不敢再骂。
“多谢多谢,”苏木往后瞧着宋府,“人常说喜气盈门,我今日路过此地,偶然瞧上一眼,发现怪得很,明明是满屋子的喜气充盈在府邸之上,可府门紧闭,按理来说这不符合福气之兆。而且这喜气是散开来的,风一吹可就没了,这是祸之像。我心生疑惑,多事算了一卦,敢问府里最近可是有喜事?然而这喜事,有人不满,心里带着怨恨,姑娘,我可有说错?”
侍女张着嘴巴,一脸震惊。这事老爷严厉禁止不让他们说出去,外面没人知道,没想眼前这个小半仙还真是能掐会算。
“我再猜猜,是府邸的老爷要纳妾?还是家里的小姐要出嫁?亦是公子要娶妻?”苏木挑了挑眉,引诱她开口。
“是我们家大小姐,她要嫁人了。呸呸呸,这是你自己算出来的,不是我说的。”侍女压低声音,往后看,没人注意到这边,才继续道,“小半仙,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了,可,可不能再害我。”
苏木心里一沉,脸上却笑着:“怎会?我就是心有疑惑,没人帮我解开我难受,多谢姐姐解疑,姐姐忙去,在下告辞。”
侍女听到苏木不会咒她生病后,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快步离去。
苏木也转身往青安山走,在回春堂时,她特意问了陈大夫,没听说宋府有人生病。既然不是这个缘由,宋锦书离不开家的原因可能是被关了起来。
被关,怕是宋程知道了宋锦书和寨子有来往,要斩断她和他们的关系。把宋锦书送回原籍,怕是不会让她死心,她也不会肯回去,那剩下的办法,唯有让她嫁人,才会让她放下念头,彻底死心。
苏木心里还是带有侥幸。哪怕知道没有结果,可万一,或许哪天朝廷能够放过清风寨,两人能在一起也不一定。
到头来,还是没有希望。
刚拐过弯,陈乾在门口坐等,后者一看她回来便站起身。
苏木咬唇,这事瞒不了,朝陈乾走去,本想露出轻松点的笑容,让他没那么难受,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她做不到。
陈乾从未觉得等待能让人如此心绪不宁,紧张,害怕,期待,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很慢,慢到让人不觉怀疑是否时间在悄然中停滞。好不容易等到苏木,看到她那一瞬,陈乾眼神瞬间暗淡:“我知道了,谢谢大当家。”
“锦书姐姐会幸福的。”苏木不知该如何安慰,张开手抱住陈乾,“对不起,我没能帮上忙。”
“只要她幸福,开心就好。”陈乾沉了声音,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放下和接受,“我惟愿她如此。”
当晚,陈乾在后院练了一晚上的剑。
苏木坐在窗边望着月色,亦是一夜未眠。
天气转凉,明叔又止不住咳嗽,可寨里没米下锅,明叔得吃点好的,苏木心想要去寻些米才行。
“大当家,我和你一起去。”张鹏不放心。
“不用,我自己去方便些。”苏木特意换上深色的衣服,既然要当夜贼,怎么也得像样点,还不忘把脸遮住,“偷点米很快的,鹏哥,不要让明叔知道,我很快就回,你别担心。”
苏木单单和张鹏说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肯定个个都嚷着去,那不得把飞云寺的米缸都给扛回寨子。不行,做人得厚道,先偷一点,不能一下子把人家家底偷空。晚饭时,她就说自己困了累了要早睡,可难免会有突发状况,需要有人帮她掩护。
“夜晚山里危险,大当家,我不放心你自己去。”张鹏劝不动苏木,又退一步,“要不我在外面等你,不进去飞云寺。”
“鹏哥,一个时辰。”苏木跟他保证,“我准备再偷点别的,鹏哥,我不会有事的,放心,我走了,你留在寨子帮我掩护,拜拜。”
“不……”张鹏还想说不行,苏木推开窗户,翻身跳了出去,不再给他继续说的机会,只能被迫无奈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