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七年了,悬挂的牌匾,宋府二字还是透露出满满的金钱味。大门打开后,宋锦书不是很想进去,抓紧苏木的手。
“你们一定要小心。”
“哎哟,我的大小姐,这一大早的,您这是去哪了,可着急死我了,老爷正担心呢,快跟我回去。”一个老妇人急慌慌跑出,瞥了眼苏木和她身边的了尘,拉起她就要往府里走,边道,“请二位见谅,府里正忙着,不方便请二位进去喝茶,多谢你们送小姐回来。”
“不客气的,这位大娘,锦书姐姐就麻烦您照顾了。”
看到苏木的笑脸,似是有些眼熟,老妈子想了想,没想起。宋锦书被拉进去时,回头,他们还站在那,苏木跟她笑着挥手。
恍惚间,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没有灾民,没有山贼,青安城还是她刚来时的样子,充斥着热闹和繁华。而苏木刚好下山买东西,顺道来看她。她脸上不见慌乱害怕,也无对未知命运的担忧,晨曦落在她笑容上,很是灿烂。
晃神间,门缓缓关上,宋锦书最后见到的,是苏木的笑脸。
“锦书姐姐,怕是在府里过得不好。”苏木轻声道,“我也想留她住在寨子,让她开心,可眼下,她在家里更安全。”
天已大亮,以前这个时候,街上早已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而如今,就和宋锦书描述的一样,街道上空空荡荡,偶尔才有人匆忙快步走过。
进山后,苏木抄近路回去,然而不管她走哪条道,都能看到衣衫褴褛,随地而坐的灾民。
苏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蓦然转身,发现那些原本低头的人,这会子都盯着她和了尘。那眼神,不是麻木,而是犀利。他们没想到苏木会突然回头,刹那间眼神变成害怕,恐惧。
她终于明白过来。
这些人不是灾民,眼神的转变让她很是确信,他们是官差假扮的。回去时,苏木有心留意,即使是披头散发穿上女性的服饰,但感觉不会错,仍是由男子装扮而成。
万一兵差以逃荒的理由要求在寨子里躲藏,明叔他们不会拒绝。苏木不知张少昀或是宋荃之下达的命令,有没有包含把清风寨的人杀了,是的话,这些流民身份将会是他们最好的隐藏,出其不意就能给寨子的人造成伤害,甚至夺去她家人性命。
“了尘,我们回去。”苏木拉起他的手,往前跑。
山路上的‘流民’警觉起来,还有的想要追上他们,但二人跑得快,追不上,只能示意前面的人拦截。
苏木想的没错,两个‘流民’打扮的人突然抽刀横在他们身前。了尘眸光一闪,及时将冲在前面的苏木往后拉开,后者也瞥到了刀的寒光,被拉住的瞬间往后弯腰,堪堪躲过。
“站住。”左边的兵差用刀指向苏木,“你跑什么?”
右边兵差仔细查看,女的身上別了把短刀,男的手里也握着一把,看穿着不太像是山贼,短刃也更偏向护身所用。
“懒得跟他们废话,先抓回去。”兵差作势就要砍。
苏木按住了尘想要拔刀的手,这时硬碰硬,对他们不利,也没时间在这耗。她对两个兵差赔笑:“对不起,二位大哥,我这内急,快憋不住了。本来想着就,就在这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解决,可你们都在此休息,就这不太好了。才会一时着急,拉着自家兄弟跑回家去,你们别见怪。最近山里不太平,可多山贼了,你们要担心些,要是去往青安城,就顺着这条道往前走,第一个岔口往右拐,第二个岔口左拐,然后一直走就到了。”
苏木紧咬嘴唇,掐着旁边人的手,又不停地跺步子,似乎忍耐到了极致。
“青安山向来无人居住,只有山贼流寇,蒙谁呢,匪贼还想骗我们,拿命来。”苏木演得跟真的似的,他们也没被轻易蒙骗过去。
“有的有的。”苏木赶紧说,“我们是住在清风寨的。”
两个兵差一听,对视,右边的厉声道:“清风寨余孽竟敢私自下山,这是死罪。”
“二位大哥误会了,寨子里没吃的了,昨日我在山里放下笼子捕食山鼠,天蒙蒙亮就去查看,奈何一只也没抓着,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你们。我们没下山,真的,我发誓。”苏木举起手,信誓旦旦,又是眉头紧皱,很是痛苦,“大哥,我说真的,我快憋不住了。”
两人将信将疑,其中一个走过去和其他人说了什么,回来后,道:“走。”
路上遇到其他伪装成流民的兵差,看到苏木和了尘过来,手都放到身后的草丛中,悄然握住藏在里边的刀剑。
“喝点水吧。”周奎拎来茶壶,给坐在寨子门前的两个流民倒水,略带稚气的脸皱起眉头,叮嘱,“你们要不赶紧下山去?山里现在很是危险。”
“往前走,拐弯后就顺着往下走,山贼还没开始活动,趁早离开。”王现也告诫一声。
其中一个头发散乱,脸上沾了污泥的男子接过碗,喝了口水,甚是感激:“谢谢,你们不下山吗?”
“我们就住在这。”周奎侧目,正好看到苏木和了尘回来,刚想喊,苏木快速比了个嘘。
怎么回事?周奎不明白,奇怪的是,为何会有流民跟在他们身后。
寨里的人都在门前等待,还有两个流民,不见双方起冲突,应该是没事。
“哎呀,可憋死我了,”苏木突然喊了声,快速往寨子里跑,从张鹏身边经过时,压着声音快速说了句,“都进去,快。”
寨门没那么快关上,苏木做戏做到底,一路往后院跑,再绕进屋子,悄身溜到里屋躲起。她往外看去,大家或许不懂她的意思,但不会违背命令,明叔他们进来之前,还跟那几个流民低声说了几句话。
了尘看向寨子,没见到苏木的身影。
“一路小心。”周奎跟他们挥手。
了尘最后进去,兵差假扮的流民都在拐弯处停下了脚步,在他们看来时,他将寨门关上。
苏木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示意大家过去。除了了尘,其他人都很是疑惑。赵禾问:“大当家,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流民,是兵差假扮的。”苏木解释。
张少昀这人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就连派来监视清风寨的人,装扮都比其他人要真,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眼神,跟真正的流民无二致。若不是回来的路上偶然发现,自己也会受蒙骗,而之所以会注意到,一是山里突然多了这么多流民,不太正常,二是有宋锦书的提醒。
这招还真行,山贼大多都是好利之徒,上来便是杀人抢夺,不会注意到那么多细节。除非有脑子转得快的,但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一定能逃掉,山里到处都是兵差,唯二能躲的地方,一是清风寨,二是飞云寺。如果她没猜错,飞云寺也有人护守,山贼被逼到绝境,肯定会找地方掩护。
清风寨是土匪窝,和山贼乃是同流,这些人走投无路,估计会来寨子求救,监视这里的兵差,估计不止是见到的那两个,在其他地方肯定还有隐藏。这两人更多是来试探清风寨和山贼有没有勾结,或者是否暗中给他们通风报信。
还真是难为张少昀如此苦心积虑,换做是以前的寨子,还能抵抗,眼下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怎可能还顾得上他人。这些山贼多是不仁不义之徒,杀伐过重,杜仲还活着,都不会出手帮忙,山贼们怕是要自求多福。
“这事结束之前,不能出去,不管谁来敲门都不能开,求救也好,各种央求也罢,这是官兵与山贼之间的争斗,与清风寨无关。”苏木搂过周奎的肩膀,“剿灭山贼,怕是短时间内完成不了,我们得省吃俭用。小奎,等事情过去,大当家再给你猎只大兔子,烧给你吃。”
“大家一起吃。”周奎得知自己是给兵差倒水喝,那脸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宋荃之带人守青安城,一旦发现有山贼下山,立即格杀,而张少昀更擅长在山中剿灭。他用的是霹雳手段,做事雷厉风行,与许久才来寨子问苏木要卷宗不同,是一刻不停绞杀山贼,丝毫没给他们喘气的机会。
苏木每天坐在前院的廊下,从早到晚,静静听着山里传来的哀嚎。寨门不时就会被人拍响,有人在外面嘶喊,有人痛骂清风寨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各种怒骂哀求。不多时,门外的厮杀声便会清晰传入,仿佛能听到刀剑劈砍在身上,而后,声音戛然而止。
寨子里的人都很清楚外面正在发生什么,这事,三年前他们就经历过。明叔有时受不了,没多久就会回屋,这几日来,他们都没睡好,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天。
“大当家,回屋休息下吧。”张鹏劝她。苏木睡得很少,她就坐在这,一宿接一宿,听山贼临死前的挣扎求饶,怒骂诅咒,望向山林亮起的火光,空气中充斥弥漫难闻的烧焦味和血腥味,久久不散。
苏木原是抱腿,眼神并未聚焦,此时回过神来,道:“鹏哥,我没事,你们都回去睡吧。”
“你已经两夜没睡了。”张鹏不放心,再这样下去,苏木怕是会撑不住,柔声劝说,“回去睡,好不好?”
苏木望向山的方向,今晚没人拍门,她轻摇头:“鹏哥,我回去也睡不着,明叔还好吗?”
明叔咳嗽又加重了,苏木有些担心。
“明叔挺好,身体无大碍。”张鹏在明叔屋里陪他,后者也不敢再逞强。
“你要是熬出了病,明叔该担忧了。”张鹏很是心疼,“听话。”
“快了,”苏木轻声说了句,“结束后,我会好好睡上一觉,鹏哥,你回屋陪明叔吧,有了尘陪我,没事的。”
寨里还是轮流守夜,但苏木却是不回屋,每晚都在,了尘也陪她一起。赵禾等人本来也在,被她以寨主的命令,要求大家回去睡觉。
正说着,了尘拿来被子。
“那好,了尘,照顾好大当家。”张鹏无声叹气,拍拍他的肩膀,“有事,就叫我们。”
“知道,鹏哥,你先去睡,这里交给我。”了尘把被子披在苏木身上,跟他说,“我会保护好大当家。”
两人并排坐,了尘搂过苏木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树梢晃动,发出唰唰声响,夜风从山中吹来,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苏木轻声道:“快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一夜无眠,山里不似前几日那般动荡,除了那场大火,火光冲破天际,似乎要将天烧出个洞来。天刚亮,苏木打开寨门,外面不见一具尸骸,而小道上的泥土成了暗红色,周边的草丛上亦沾着早已凝固的血。
那些山贼的尸体留在这,可就引不来其他人了,张少昀不会不懂。
苏木往前走,仍是没看到山贼,看来昨晚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用于焚烧尸骸。这么多尸体,要是不处理妥当,任由其腐烂,会引来诸多问题,张少昀索性干脆一把火全烧了。
泥土混了血,周边草木亦是血迹斑斑,偶尔能看到掉落的鞋子,破碎的衣服等。苏木停下脚步,和身边的了尘说:“看来山里要太平一段时间了。”
苏木想得没错,张少昀这次剿杀山贼之事,一经传出,山贼暂时不敢再来青安山,而流民听到此情况,则纷纷携家带口而来。挖个野菜的功夫,苏木就指引了四拨人下山,然而山贼不来青安山,总会去其他地方,世道还是没变,流民也没减少。
张少昀能维护一方安定,可护不住整个大燕。
苏木把猎杀的兔子拎在手里,转身,看到了尘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