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没了以前的热闹,人们似乎被灾祸即将到来的阴影所笼罩。
安稳多年,这里的百姓向来是怡然自在,生性乐观,从未觉得青安城会有覆灭的一天,可这次,谁也不敢赌它能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中撑上多久。
世事无常,一夜之间,繁华落尽,也并非不可能。
街边尽是无家可归之人,有拖家带口的,一家几口人紧挨,在这陌生的地方,他们熟悉的只有彼此,妄图在此寻得能够安生落脚之处,有的则是三三两两相坐,从谈话中可知他们互相并不认识,只是共同逃难至此。
他们大多眼神麻木,没有希望。苏木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蹲下,小孩目光躲闪,满是恐惧。她刚伸出手,靠在父母怀里的小孩缩紧身子,就连大人,也不敢抬头。
他们这一路走来,经历的事苏木不知,可无家可归的心情她懂,当时她也是这般不知所措,迷茫害怕。
打开食盒,徐盛给了她很多糕点,满满一盒,她拿出块酥饼,递给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并不敢接下,先是寻求般看向自己的父母,目光又回到在酥饼上,咽下口水。
“吃吧。”苏木把酥饼放到小姑娘手里,“好好活着,总会有希望,不要放弃。”
她沿街将素锦斋的糕点分发给小孩老人,等回到山里,打开一看,盒里只剩下几块,留给明叔和小奎。她把食盒递给了尘,在石头上坐下,伤口疼得很,忍了许久,也该歇歇了,她抬起右臂,就连包扎的布都被血浸透,好在血已经止住。
“了尘,回去后,就说我手臂是被山贼所伤,知道吗?”
“好。”当着张少昀的面许下承诺后,了尘便是沉默,此时半蹲在苏木身前,如果他能早点到,她或许就不会受伤,“苏木,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违背我的命令私自下山?”苏木并不责怪,“眼下山贼横行,我多时未归,你们担心也正常。走吧,该回去了。”
还没起身,前方不远处的草丛突然传来声响,伴随的,还有山贼骂骂咧咧的声音。
双方距离太近,躲不开了,苏木将短刀抽出,左手持刀,用眼神示意了尘退开。
了尘摇头,取下苏木手中的刀。
“交给我。”
须臾,山贼从林子蹿出,其中一个眼神毒辣,很快注意到离他们几步远的两人。
他吹了声口哨,睨着眼瞥向了尘身后的苏木,奸笑:“兄弟们,今儿个大收获。”
其他三人循他目光看过去,齐齐发出哄笑,最右边的说道:“可不是,这下有的玩了。”
他们将还在滴血的刀立在身前,并不把了尘放在眼里,直到瞧见他眼神倏然转变,像是换了个人,才提高警惕。
“我劝你最好识相点,把这女人留下,赶紧滚,还能饶你一命。”
“废话少说,杀了完事。”
几个山贼看起来要比那天邓一眉带来的要弱,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尘持刀上前,上回苏木没留意,这次她看得分明。
了尘像是憋着火,对上人数武器都占优势的山贼,不落下风,他每招都是致命,全然忘了自己的叮嘱。
山贼一个个倒下,他们脖子无一不被刀割开,鲜血喷涌而出,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了尘脸上沾血,满脸冷漠。
苏木:“你杀了他们。”
“没有,还活着。”了尘将短刀上的血擦拭干净,交还给苏木,又擦掉脸上的血,把食盒接过,“时间不早了,该回寨子了。”
是还活着,还吊着一口气,跟死了没区别,估计还没等他们回到寨子,这些人就咽了气。苏木没动,三番五次叮嘱,不到必要关头别杀人,了尘没听她的劝阻,下了死手。她问:“为什么?”
“他们杀了很多无辜之人。”躺在地上的人身体抽搐,俨然非常痛苦,了尘冷声道,“这也算是为民除害。”
了尘说的没错,杀了他们是为民除害,就跟之前来剿匪的官兵所说一模一样。苏木不会心生怜悯,换成是她,也会动手。然而,要真论起来,在世人眼中,他们清风寨和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无二区别。
还真是讽刺。
这世道是真的变了,连和尚都要被迫动手杀人。
回到后,苏木将食盒交给张鹏,面对众人的担心,摆摆手,轻松笑说:“我手没事,看着吓人,其实就是皮外伤,你们别担心。明叔,这糕点是素锦斋的老板送我们的,大家先吃着,了尘去帮我处理伤口。”
“大当家,你流了好多血,真的没事吗?”周奎皱紧眉头,不信。
“真没事,不疼。”苏木轻揉他的脑袋,笑道,“好了,我先回屋去了。”
明叔面带担忧,就算是皮外伤,他也心疼。苏木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应该不是大事,他往后看去,空荡荡的山道上,不见山贼。他拧紧眉,许久,道一声:“都注意些,把门关好。”
了尘从柜子底层拿出剪刀和碎布,先将布剪开,用茶壶里的水沾湿,随后在苏木面前半跪下,解开原先的绑带,缓慢将被血浸透的袖子往上卷,用湿布轻擦伤口上的血,他动作细致而温柔,让苏木不那么疼。
“苏木,你忍忍,会有点疼。”再次包扎时,了尘蹙起眉头,这伤口之深,苏木是怎么忍受得住。
“随便弄弄就好,反正也没药。”苏木倒吸气,疼是疼的,忍忍也还行。
她紧咬嘴唇不吭声,了尘动作更轻:“疼的话,喊出来会好些。”
苏木摇头:“喊出来也不会减少疼痛,反而还会让明叔他们担心。”
刚包扎好,伤口就渗出了血,将布条染红,苏木倒是不在意,没愈合前,流血都是正常。这几日得注意,要是感染发炎,可就没不好受,她将外衣脱下,换了件衣服。
可惜了这袖子,裂了口不说,上面的血迹也难洗掉,想着要不干脆将两边的袖子都剪掉,弄成短袖样式,若是宋锦书在,可以帮她剪裁,靠她自己缝制,在寨子里穿倒是无碍,下山是不能再穿了。
“这几日别碰水,尽量别动,这伤口愈合得需要一段时间。”了尘擦去苏木额头上因疼而冒出的细汗,“我想办法去山里寻些草药,避免留下疤痕。”
上次去飞云寺,赵禾翻箱倒柜找到一本医书,大家也看不懂,想着都翻出来了,有总好过没有,遇到紧急情况,还能照着医书上的描述,到山里找寻,也能起点作用。
“不管什么草药,这剑伤必定会留下一道丑陋的疤,跟随我一生,直到我死,它都会盘踞在我手臂上,它看得见摸得着。但是,有些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即使看不见,但它就在那。”苏木挑起了尘的脸,目光沉沉,“这样的伤,你能帮我医治好吗?”
了尘直视她的脸,沉默。
许久,他才道:“苏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不是我愿不愿意,而是你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苏木声音冷下几分,“我说过遇到山贼,你可以出手,但人由我来杀,你为何不听?”
她当时就想问,和尚说了句回寨子再说,山里乱,怕再遇上山贼。行,那她就回来再问。
“苏木,我说过我会陪你,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危险。”了尘抓住她的手,跟她相握,“以前我没本事,需要大家保护,现在我学会本领,明叔他们也放心把你交给我,我有能力有本事了,你却还是让我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做不到吗?
苏木不说话,而后单手解开他头上包的布。了尘头发长长了许多,手指从发中穿过,很是顺滑,他头发不硬,摸着很舒服。
“从今天开始,不用再包着了,解开吧。”
“苏木,我……”了尘握紧她的手,“我以后都听你的,你相信我。”
“那最好了,不然我是会生气的。”苏木手往下,落在了尘的脸上,“秃驴,你把头发扎起,一定会很好看。”
自下山后回来,苏木对山里的风吹草动更是警觉。寨子里的门都进行了加固,大家减少了出门次数,飞云寺那边剩下的菜也都收了回来储存,进山狩猎挖野菜也不再往深处走,而是在附近搜寻,每次外出还要留意时间,不可多逗留,如此都是为了少惹麻烦。
苏木每日和大家坐在前院里,听着动静,晚上安排人值夜,这么做,也是担心山贼半夜来偷袭。
张鹏给苏木拿来薄被:“大当家,晚上凉,盖着会好点。”
“谢谢鹏哥。”苏木抱住被子,“你早些休息,不用担心,有事我会叫你们。”
前两天还真被赵禾和陈乾撞上前来夜袭的山贼,他们估计早就盯上了寨子,可谓是有备而来。奈何运气不好,撞上这两人,刚闯进来没多久,就被他们一锅端,甚至都没把其他人叫醒,就把事情给解决。
苏木把被子展开,和了尘一起盖上,没一会儿,她就被了尘搂过去,被他抱在怀里。
“这样舒服。”了尘抱住她,在她颈边亲了下,轻声道,“睡吧,有事我会叫醒你。”
“睡不着。”苏木睡眠本就浅,山里乱了之后,轻微动静都会醒来。她侧过头,不让了尘缠发后,他就把头发扎起,不似习练时的随意,而是用苏木给他找来的黑色发带绑好,王现还给他稍微修剪了额前的头发,几缕碎发落下。
还真是像,苏木略微出神。
“又在回忆前任寨主了吗?”
苏木眼神是看着自己,却没停留在他身上。
那天弄上这个发式后,不管是苏木,还是其他人,个个都愣住。他和杜仲长得不像,气质也不相同,但他们都说自己和杜仲相像,像在哪里又说不出来,只说是感觉类似。而苏木每次对上他出神,都是在回忆杜仲。
“嗯。”苏木并没隐藏。
“我说了,我会吃醋的。”了尘虽这么说,也没真吃醋。他习惯了大家偶尔朝他看来时,那一闪而过的晃神,苏木更是不避讳,她就明目张胆地看,有时还会说如果头发更长些就好了。
被了尘楼紧,苏木靠在他胸膛上,被他这句话逗笑,抓起了尘的手:“做人呢,不是说只能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们老百姓也要学会大度,大度知道吗?就是不能随意争风吃醋,更何况杜仲都不在了,你这乱吃醋可不行。记住了吗?”
“记不住。”了尘收手,“除非你亲我,你亲我一下,我或许就能记住了。”
真是越来大胆了,这话都能张口就来,现下只有他们两个,苏木还是下意识看向里屋,房间就在两侧。如果有人出来,必然会经过。
“秃驴,我跟你说,你这变化太大了,你现在说这些话,都不会脸红了,还是以前会害羞时比较好玩,这出去谁还敢说你是和尚啊,鬼都不信。我……”
她刚转回头,话还没说完,了尘就吻了过来。他抱着苏木往下一压,被子恰好落在两人身上。
起初,两人都是青涩和懵懂,俗话说的好,熟能生巧,苏木不知自己算不算是熟练,她学东西很快,可这亲吻,显然是了尘更胜一筹。
而每次拥吻,她都想反将一军,次次都被了尘压制,让她很不爽。这次也是如此,苏木用力推开他,喘气,了尘忍笑,都这么多回了,她还是没学会。
“不用憋气,可以呼吸。”了尘轻抚她的脸,身下的人眼神一闪,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往下压,挑眉,“生气了?”
“对,生气了。”苏木脸上带着红晕,一半是气出来的,这家伙老是在这事上取笑她。她曲起腿,就要顶上他的肚子,还没动就被这秃驴猜到。他居然为了躲过,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苏木差点没气出一口老血。
“混蛋,起来,你想压死我啊。”苏木现在是只有嘴能动,很快,她就发现嘴也动不了了。
许久,了尘才不舍分开,笑得一脸满足:“要是踢坏了,可不行。”
“什么?”苏木心想肚子还能踢坏?不就疼两下,又不是真的要杀了这混蛋,不对,了尘这意味深长的眼神……意识过来,咬牙,“秃驴你找死!”
“还不想死,得还俗后回来娶你,”了尘在她唇上吻了吻,苏木显然是愣住,他认真道,“我说真的。”
“谁说我要嫁给你,你给我起来。”苏木这下更气了。
“我通过考验了,自然有资格娶你,你可不能反悔。”了尘松开手,苏木抓住机会,把他往后推倒,翻身坐在身上,他双手叠在脑后,很是欠揍,“大当家要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苏木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坏笑:“我不,我就反悔了,杜仲说了,他舍不得我嫁人,没他允许,我不嫁。”
了尘优哉游哉:“那可不行,明叔他们可以作证,杜仲还在,也不可能留你一辈子不嫁人。”
“他说过,大不了养我一辈子,才不舍得我嫁去别人家受委屈。”苏木从他身上起来,跟他并排躺下。了尘把手伸到她脑袋下面,让她枕着,她也不客气,手臂可比地板舒服。
月光隐匿在云层背后,繁星无数,苏木望着夜色,星辰落入她眼中,了尘侧目,满眼都是她。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会疼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了尘抓过她的手,相扣,“我说到做到,所以你得嫁给我,不能反悔。”
“那我得再等等,等你真做到了,我再嫁。”苏木回眸,笑着,“不然我不答应。”
“你不嫁给我,我怎么证明给你看?”了尘也笑,“我想娶你。”
“有多想?”苏木捏他的脸,“小和尚还没还俗,就敢胡思乱想了。”
“这辈子,只想娶你。”了尘吻在她额头上,承诺般郑重。
“那你先爱我一生一世,等我们寿终正寝那日,再成亲?”苏木想了想,乐道,“这样,你就可以证明了。”
“那我们要是老到走不动了,怎么办?”了尘笑起来,“到时颤颤巍巍掀开盖头,一看,我的大当家,变成了老当家。”
“也变成了你的妻子。”苏木一口咬在他嘴唇上,“还是说,我老了,你就不想娶我了。”
“想,永远都想。”了尘吻上,“我们一起变老,然后,我娶你。”
“成亲那日,别人是入洞房。”苏木捧起他的脸,忍不住笑,“我们是什么?入墓穴吗?”
“还真是。”了尘挑了挑眉,“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这话不错。那现在,先同衾,去把被子拿过来,我冷了。”
“是,大当家。”
了尘把被子盖在她身上,苏木突然抓住他的手,比了个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