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匪事 第39章 第 39 章

苏木靠在了尘的肩膀上，望着月色。

当年，也是这般夜色。

“七十二卷宗，是前朝大将军杨闵留下来的，杨将军镇守西北边塞十年，在那埋下不少暗线，他们作战勇猛，来去无形，没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这些人和当年的杨家军，是守住西北，乃至整个燕国的关键。暗线具体有多少人，都有谁，杨将军死后没人知道。”

“有人说几千，也有说上万。连先皇都无法查到这些人的身份和行踪，将其招回。因为暗线的人不听从皇帝指令，只认杨将军，还有他留下的卷宗。所以有传言，谁拥有七十二卷宗，谁就能统领这些暗线，而卷宗和大燕命运相关，朝廷自然不会让卷宗沦落到他人手中，以此威胁到大燕王朝的统治。”

杨闵将军死的那一年，也才二十八岁。她记得，当年街头巷尾，无处不闻啼哭声，多少人为他离去而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更是不少百姓言之杨闵将军一走，大燕将亡。

再后来，民间对杨闵将军褒贬不一，没人说得清楚当年的真相如何。大燕也没如人们口中所言，大厦将倾。倒是他们的清风寨，在这场猜疑浩劫中，寨毁人亡。

“先皇查了十年，不知从哪得来消息，说卷宗在清风寨。当年那些官兵翻遍整个寨子，都没找到卷宗，而杜仲和清风寨众人，惨死在他们脚下，这还不够吗？后来新皇登基，也未曾忘记卷宗之事，认定卷宗在此。了尘，你说，我们该怎么证明，他们才肯相信？”

了尘静静听着，苏木语气淡淡的，说到杨闵将军时略感伤怀，最后一句，更像是自嘲。

靠累了，脖子发酸，苏木索性躺下，头枕在了尘的腿上。还是腿靠着舒服，不像肩膀，硬乎乎的，硌得慌。

了尘低头看她，她问：“你信吗？换成是你，会仅仅因为一个莫须有的传言，就笃定是在我们手里吗？”

了尘没说话，苏木眼睛很亮，她在等，等自己的回答。他轻轻摇头：“不会。”

“算你聪明。”苏木笑着，又叹气，“他们也不想想，如果卷宗在我们手里，为何清风寨的人不去西北寻找暗线，将当年威名远扬的杨家军为我们所用，我们是土匪，又不是傻子。”

“大当家说得对。”了尘也笑。

夜色沉静，两人都不再言语，苏木侧躺，闭上眼睛，了尘低头看着苏木，很久很久。

翌日清晨。

苏木在床上翻了个身后，迷迷糊糊睁开眼。她记得昨晚和了尘在前院聊天，后面应该是睡着了，被了尘抱了回来，手搭在额头上，再次闭眼，困倒是不困，暂时还不想起。

外面有说话声，断断续续，她听不清，这个点，大家都起了。苏木躺够了才起身，往后院走去，出乎意外地，看到周奎和明叔两人在推掌。

赵禾坐在廊下，时不时还拍手喊一声：“好！”

苏木更加纳闷，洗漱完后，厨房也有动静，是了尘和张鹏在聊天。比起厨房，后院里的场景显然更让苏木感兴趣，她走到赵禾身旁坐下：“这什么情况？陈乾他们呢？”

“他们三个一大早就进山打猎去了。”赵禾递给苏木碗酒，“明叔今早起来，就说要锻炼身体，不能再躺着。”

“为什么？明叔他身体受得了吗？”清冽的酒入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她看向明叔，锻炼锻炼也好，强身健体，对他有好处。

赵禾看她：“他老人家说，至少还要能握住刀，护大当家周全。”

苏木愣住，而后笑起来。明叔肯定是想了许久，劝不动自己离开，那他就振作起来，和她共同守护寨子。可她希望明叔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握刀的机会，他就拄着手杖，每天乐呵呵地，看大家玩闹就行。

不管是明叔，还是其他人，她只愿他们平安。至于刀，她来握。

明叔累了，过来坐下休息，苏木觉得好玩，下去跟周奎对练，一开始只是相互推掌，渐渐的，两人对打。周奎躲闪不及，只能用手挡开苏木的横踢，往后退开。苏木并没有用全力，就这，也足够将周奎逼到墙角处。

周奎往后仰，想要躲开苏木的攻击，然而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他索性放弃，等苏木的劈掌落下。

就在他想苏木速度过快收不了，自己肯定会挨上一掌时，脸上传来的不是痛，而是苏木掐住他的脸。

他睁开眼，面前是苏木得意的笑。

“小奎，大当家厉害不？”

周奎忙点头，他还真有点害怕。苏木自小习武，弓箭骑射，舞刀弄剑，一招一式，都师承杜仲。要真比起来，她毫不逊于寨子里任何人，身体好时的明叔尚且能压制，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大当家，我输了。”周奎输得心服口服。

“虽输，但不气不馁，不愧是咱们清风寨的。小奎，想不想学剑术，大当家教你？”苏木问他。

“学，我想学，谢谢大当家。”周奎立马答应，憨憨地笑。

周奎是跟着陈乾学武，其他人也会教他，但每个人教法都不同，难免会有所争执。而他们一旦吵起来，能动手就不动口，你一拳我一脚，全然忘了教授，留下周奎自己在旁边默默无语。

只有苏木教他时，不会有这种情况，寨子里的人会逗苏木，可都知道她所学皆为杜仲所教，他们不仅不会说一点不是，还会加入进来。赵禾听到苏木要教，已经拿起刀做好了准备。

张鹏从厨房出来，看到苏木在耍剑，旁边还跟了两个习练的。他回想起当年，杜仲教苏木练剑，很有耐心，杜仲脾气很好，不管学成什么她样，他都是笑着，说一句“小苏木真厉害”。

新的剑术对周奎来说有难度，挥剑的动作不免略显笨拙，苏木在一旁细致耐心教导，脸上全然不见愠怒和不耐烦，时不时还会跟赵禾说下要领，后者有功底，学起来倒比周奎要快许多。

“大当家她，以前学武时，亦是刻苦，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酷暑寒冬，从未有过懈怠。有时候前大当家都会心疼，让她休息，可她总是摇头，说她要早点学会，就可以保护大家了。寨子里的人，”他顿了顿，跟身边的了尘说，“也不用再离开了。”

那时的清风寨正风头正盛，天下第一的寨子，多少人拜服，也是因此，当时大家也只是笑笑，逗她说一言为定，实际上，谁也没当真。当时的苏木，千娇万宠，是大家捧在心上的小姑娘，谁知她的一句誓言，大家的一句玩笑，日后都成了谶语。

“她做到了。”张鹏看向了尘，“这几年，一直是她在保护我们。了尘，有些事我们做不了，但你可以，不仅是我，我们都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对大当家，给她幸福，让她快乐。”

“鹏哥你放心，我会的。”了尘应下，他也不愿苏木受苦。

“谢谢。”张鹏拍拍了尘的肩膀，很是郑重道谢，“谢谢你，了尘。”

他们连下山都不能，做不到的事情，只能由了尘来替他们完成。

不多时，进山打猎的三人回来。苏木蹲在地上瞧着背篓，山鸡，野兔，鸟，山鼠都有，还有半篓子野菜，满满当当。这下好了，又有吃的了。

“大当家，今晚烤山鼠和鸟好不好？”周奎蹲在苏木身旁，问。

苏木揉着他的脑袋：“好，今晚就把它们都烤来吃了。”

“啊？大当家，不留点吗？”

“不留了。”

“为什么？”周奎惊讶，这是要大开荤吗？

“因为高兴。”苏木看着眼前的食物，高兴嘛，自然是要好好庆祝。

高兴？周奎回想了下，最近高兴的事，也就是昨天挖菜了，可惜最后只剩下一筐，说起来，不是应该难过吗？大当家怎会高兴呢？他不明白。

饭后，大家自觉走到前院，菜地被翻得不成样，总要收拾。苏木走到中间，先是看下天，接下来几天应该不会下雨，不着急收拾。她回身朝众人道：“都准备准备，要活动下了。”

“也是，该把这地平了。”王现走下去，刚要拿起锄头，却见苏木摇头。

“这个不着急，今天天气好，咱们出去走走，顺道去飞云寺看看。”苏木说完便往外走，其他人都奇怪，这时去飞云寺干嘛？不过苏木要去，那他们就去一趟。

陈乾最后一个出门，还不忘把寨门关上。明叔说要锻炼，自然是不肯在寨子里等大家回来，他拄起拐杖，走得缓慢。

之前去飞云寺，都是两三个人，也就是上次来顺东西，他们才齐齐出动，这回连明叔都加入进来，可谓是热闹。苏木原是跟了尘并肩走，一路跟赵禾他们拌嘴，说着说着又闹起来。赵禾几个惹恼了她，撒腿就往前跑，苏木气急，立马追上去，还不忘喊‘你们别跑’。

了尘：“……”

自己就这么被抛下了，他还以为苏木会拉他一起追。

陈乾朝他递去同情的眼神，周奎则安慰他：“了尘哥，我去帮你把大当家追回来。”刚说完，人就蹿没影了。

山路难走，张鹏将明叔背起，看这些人闹腾。

“以前大当家还不是大当家的时候，他们也会这么闹，都是一块长大的。”明叔眯起眼睛，前面的几个人早跑没影了。

“明叔，我没事。”了尘笑着。他并不介意，寨子的人远比他要和苏木相识时间长，感情是不一样的，他不吃醋也不会生气，就是有些意外。张鹏背了明叔有段路，难免会累，他说，“鹏哥，让我背明叔吧，咱们换着来。”

张鹏也不推脱，放下明叔让了尘背。快到飞云寺时，他们才再次见到苏木几个，看样子还在闹。

苏木抱手：“我发现你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一个个的老是气我。杜仲说了，心有不满要说出来，要学会开诚布公，来，都说说看，是不是对我哪里不满？放心，我不生气。”

周奎很是乖巧，摇头，情真意切：“大当家我没有。”

“小奎真乖。”苏木捏捏他的脸，“你们三个呢？”

“没，大当家你不仅善解人意，还体贴温和，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们怎会有不满呢？”赵禾说到一半，苏木的脚已经踢了过来，忙闪避躲开。

王现也道：“绝对没有，大当家你文能开口成章，武能上阵杀敌，清风寨的寨主都不是池中之物，这样的大当家，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哪敢有意见啊？”

说完还不忘把余准拉到身前挡住苏木的拳头。

余准：“……”

他一句话都没说，就挨了拳头，自然不服：“大当家我还没说呢。”

“那对不起了，你说。”苏木很公平的，咬牙切齿，露出笑脸，“我保证，会等你说完再动手。”

“啊？不是打了吗？”余准朝后指着，“他们两个可是，诶，明叔，你们来了。”

趁苏木回头间隙，余准赶紧转身，他才不要继续当耙子，跑时也不忘道：“大当家，我们最喜欢你了，怎么可能舍得有不满。”

余准没骗她，明叔他们确实过来了，苏木深呼吸：“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们的话都是反的！”

“怎么了大当家？”看到苏木气呼呼的样子，张鹏忍住笑。

苏木哼了声：“他们欺负我，鹏哥，帮我教训他们。”

“好咧，”张鹏卷起袖子，往那三人走去，作势就要开揍，赵禾几个见了，赶紧抱拳求饶。

明叔从了尘背上下来，不管他们怎么闹，也只是笑着看。他和张鹏都心里清楚，苏木当了大当家，大家也闹腾，就是苏木和了尘在一起后，这段时间来频繁了些。大家心里估计都想着，以后了尘还了俗，就算还是住在寨子里，苏木仍是大当家。

但成亲后，她会多一个身份，那便是了尘的妻子，到时他们就不能再和现在这般和苏木玩闹。想到这，大家肯定是不舍，苏木不仅是大当家，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你们给我等着。”苏木放下狠话

明叔寻思也闹得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天黑也结束不了，才笑道：“好了，不可再气大当家了，都给大当家道歉。”

“大当家我们错了。”赵禾三个异口同声，脸上笑嘻嘻的，一点诚意也没有，很是欠揍。

“哼，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我再原谅你们。”苏木说是这么说，也不放在心上，挥了几下拳头，算是警告，“这次我就先记下了。走了。”

转身，却不是往飞云寺的大门走去，而是去往菜园子的方向。周奎疑惑，问她：“大当家，不是进去飞云寺吗？”

“不是，”苏木笑得一脸神秘，“给你们一个惊喜，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