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书坐在前院的廊下,苏木等人在给菜浇水,明叔则坐在离她不远处。她看向明叔的手杖,心想如果自己也有,走路会方便些,不用老是麻烦别人。
不多时,周奎跑出里屋,朝他们喊:“吃饭了。”
苏木把葫芦瓢放下,瞥一眼了尘的菜地,他今天做饭,没空浇水。
“大当家,你不来浇水吗?”王现问她,平时那么积极,今日却不过来。
“我这没水了,你帮下忙。”苏木道完,跑似的回到廊下,扶起宋锦书,不去理会身后那群人诧异的目光。
赵禾看向苏木的桶,这不还有半桶水吗?他跟王现互看一眼,苏木跑这么快,啥情况这是?
不管了,王现舀起瓢水,泼向了尘的菜。
吃饭时,平日里话多的苏木却意外沉默,连明叔都察觉出了异样,他们齐齐看向苏木,后者埋头扒饭,他们又把目光移向了尘,一样的情况,大家互相对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王现手肘轻撞了尘,眼神示意他看苏木那边,压低声音问:“你和大当家吵架了?”
周奎也小心悄声问:“大当家,你和了尘哥怎么了?”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得,桌上众人这下更是来了兴致,眼神不住往这两人身上扫。
“没什么事。”了尘轻轻摇头。
苏木咬牙,这家伙,你倒是没事,我有事!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她自然不可能说出来,轻咳两声后,很是淡定地喝了口汤:“一点事也没有!”
后面两个字还是咬牙特意加重了说,众人点头,这情形看来是没吵架了,倒是比吵架还要严重得多。
宋锦书甚是惊讶,苏木端起空的碗喝不存在的汤,她却没有发现。除了苏木自己,其他人看得分明,可没有人指出,他们还是默默吃饭,倒是不时看向两人。
苏木心思都在别处,自是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咬下宋锦书夹到她碗里的面块,这次头更低了,没发现了尘也在偷看她。
饭后,张鹏跟了尘在后院对打,苏木不好做得太明显,还是和之前般坐在廊下。这里面唯一不清楚状况的就是宋锦书了,不过瞧见两人的相处情形,以及其他人的反应,她多少明白了点。
陈乾看了会儿两人的对打情况,了尘进步很快,不再如之前始终处于弱势,只能被迫挨打。他端起酒,侧目,宋锦书安安静静坐在苏木旁边,看得认真。来寨子快两天了,没了最初的紧张和拘束,观看两人对打时,她脸上带着担忧,看到了尘挨了拳,微微张开嘴巴,像是吓到。
寨子里的人习以为常,没出声也没制止,她也不敢多说,微微拧眉,暗自担心。许是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宋锦书朝他这边看来,陈乾及时收回了视线。
须臾,他眼角瞥到宋锦书动了动,似乎想起身,又不好叫苏木帮她,而后者想是在出神,也没有留意到。陈乾垂下眼,将酒放下,到宋锦书身边,问:“你是不是想起来?”
他问得过于直白,宋锦书吓了一跳,尴尬中轻点头。对上朝自己伸出的手,宋锦书犹豫,她很感激陈乾救了她的命,然而每每撞上他冷漠的脸,心底总会克制不住的害怕,自知这是不对的,也想改变,就是控制不了。
陈乾有意收敛脸上的凶狠,面对她时也会柔了目光,不想让她怕,只是土匪寨里养就而成的凶狠,并不是那么就能改变,不经意间还是会流露出来。注意到宋锦书的迟疑,心想还是让苏木来帮忙,就要收回手时,带有暖意的手放在他手心处。陈乾抬眼,宋锦书朝他轻微点头,而后,他听到她轻声说了声“谢谢”。
“多谢陈公子。”宋锦书握住他的手,“抱歉,我想,换个位置。”
阳光照射在她身上,起初没怎么在意,晒了这么久,头上出了汗,也有些晕,她坐着不动又难受,便悄然移动,没想被陈乾瞧见。
苏木回过神,宋锦书坐的位置恰好被太阳直射,他们感觉到了,都会自觉往后退,或是往旁边挪开,可她不行。
“对不起,锦书姐姐,我没注意,你坐我这边。”苏木拉起周奎往里面坐,让陈乾扶宋锦书过来。
宋锦书不太好意思,苏木这一退,给她让开好大位置:“大当家,你坐。”
“我和小奎坐这里就行。”苏木笑笑,正好有理由离了尘远些,可不得把握住机会。
“坐吧。”明叔朝她道,“不碍事。”
“谢谢明叔,谢谢大当家。”宋锦书不好再推辞,陈乾在离她半臂远的地方坐下。
苏木抱着周奎,捏了捏他的脸,多亏了尘的厨艺,这小子最近长了点肉,后者正专心观看院子里两人过招。
“好!”
了尘挡住张鹏的攻击,反回一拳,见此,周奎跟其他人拍手。
两人切磋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中途休息片刻,接下来要陪练对打的是陈乾,他说想起还有事,让赵禾接替。
“没问题。”赵禾跃跃欲试,扭动脖子,发出咔咔声响。
了尘擦了把头上的汗,往苏木那看去,对上自己目光后,她快速转过脸,假装看向别处。他摸了下鼻子,接过余准递来的水。
苏木回眸,了尘在跟王现说话,悄然松口气,下巴搁在周奎脑袋上,这小子都快比她高了。
杜仲说的对,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三思了还不行,那就不能行。除非事情紧迫,那也得让脑子转一圈,决不能跟浆糊似的乱糟糟的,否则很容易做出糊涂事。
想起昨晚自己做的糊涂事,苏木就忍不住后悔。这秃驴没还俗,就像他说的,有些戒还不能破。
她就是逗了尘,也是喜欢看他那窘迫却不得不克制的样子。这和尚脸红还是挺有趣的,她真没想过会这样,了尘也一直做的很好,再怎么样,他都能捏紧拳头忍下,最多一句‘大当家你别这样’。
但昨晚她把两人坚守默认的,维持在他俩之间那微妙的平衡点给打破,这就难搞,她害羞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她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了尘。
了尘昨晚没来找她,许是也还没想出该怎么面对和处理。这和尚有一点很好,开始练习后,便会全身心投入,不会去想其他。
看来这经书没有白念,木鱼也没白敲,定力很好,专注力也不错。两人下场,对打,苏木在周奎头顶上幽幽叹气。
斜阳落下,月影浮现,眼见就要天黑,后院的比试也结束了许久,陈乾还没回来。往常苏木不会担心,陈乾武功高,平常人近不了他身,可昨日山贼的出现点醒了她,如果遇到的不是三个,而是五个,十个,甚至更多呢。
苏木抱手,在寨门口来回走。
“大当家,要不还是进山吧?”王现问她。
苏木看眼山里,在寨门前等了小半个时辰,王现说得对,进山找也比在这干等强,天黑后,会更加麻烦,她道:“好,两人一起,小奎你留下,保护好明叔和锦书姐姐,我们进山。”
“等等。”赵禾拉住苏木,眯起眼睛,前方回来的路似乎有动静。其他人也往那方向看去,苏木仔细听,有脚步声,还是一个人。
“回来了。”余准看到了陈乾的身影。
很快,陈乾出现在众人面前,周奎往前冲去,抱住他:“乾哥,你吓死我们了,也不说一声去做什么,大家刚准备进山去找你。”
陈乾摸了摸周奎的脑袋:“抱歉,我找这个去了。”
大家才注意到他还拿着个包袱。
“你要找,叫大家帮忙去找不行吗?了尘也不差这一天练。”赵禾给了他一拳,又道,“不是,你跑进山里快两个时辰,就为了找包袱?你找这东西干嘛?”
“笨,一看就是锦书的。”张鹏道,“没事就好,明叔他们还在等你。”
明叔本要出来,被苏木等人劝住,便和宋锦书在前院廊下坐等,此时听到寨门那传来说话声,悬着的心才放下。他看向宋锦书,她性子安静温和,乖巧有礼,虽不怎么说话,眉眼间的担忧不比他们少。
陈乾先到明叔跟前认错,以往别人离开都有理由,比如苏木下山,又譬如张鹏进山砍柴,多少能估算大致时间。他只简单说了有事就走,没有具体缘由,又从中午时分到现在,天黑了才回,恰逢昨日又遇山贼,大家担心也是情有可原。
“回来就好,下次可不能这么冒失了,至少得跟大当家说一声。”明叔并没有怪罪,若非山里有了动乱,他是不担心。只是寨子大不如前,苏木不想看到大家出事,他也不愿。
宋锦书也放下心,还好陈乾平安无事。
“这个,”陈乾把包袱递给宋锦书,“是你的吧?”
宋锦书这才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熟悉的蓝灰色布料映入眼帘,怔住。
包袱是在被山贼追赶时,摔倒后掉落,也顾不上捡。她原想等脚伤好了,再去找,她娘给她的信还在里面,这两天还想过,万一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是的,谢谢陈公子。” 宋锦书双手接过,陈乾把包袱递给她后就进了屋,她往后看去,看不到他的身影。
苏木凑到她跟前:“锦书姐姐,这下好了,包袱找回来,你也不用担心你的信丢了。”
“诶?”宋锦书没想她会猜到,“大当家怎么知道的?”
“陈乾背你回来的时候,你往后看了几回,当时你身上什么也没有,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在认路。记住进山的路,无非是找掉落的东西,如果仅仅是衣物,不会这么在意,那肯定是重要之物,也就是你娘留给你的信。”苏木挑眉,“我没猜错吧?”
宋锦书点头,惊讶之余,又是佩服,低头抚摸包袱,陈乾或许也是想到这点,才会去山里帮她寻找。
原来,他默默记在心里。
“锦书谢过大家。大当家,明叔,各位公子,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陈公子也不会进山,离去多时,让大家担心。锦书有愧。”宋锦书又是朝众人致谢,面露愧疚之色。
“东西找回就好,宋姑娘不必自责。”相处两日,宋锦书的乖巧懂事明叔是看在眼里,他也挺喜欢这个文静却善良的小姑娘。
“对呀,锦书姐姐,你真不用这么客气,也不用责怪自己,不说陈乾帮你找回了包袱,就是到时你要找,我们也会帮你。还有啊,叫他们名字就行了,或者和小奎一样,叫哥就好,你称呼公子,他们会忘乎所以的。”苏木在她身旁坐下。
“大当家,话可不能这样说,难道我们就不能是公子吗?”余准不服,“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余公子呢。”
苏木还没反驳,张鹏先开了口。
“你自己瞅瞅,浑身上下哪来的公子气质?样貌家世钱财学识,你占哪样?”
苏木拍手:“鹏哥说的好。”
“切。”余准回了句,指着其他几个,“你们先别笑,鹏哥这话可不单单只是点我,你们个个都有份。了尘去年刚来时,还有点公子的气质,那什么,翩翩公子少年郎,秃头都能看出来,现在也糙了不少。”
了尘:“.......”
众人乐起来,纷纷往了尘看去,确实是这么回事,习武以来,他身上的气质变化很是显然,若非事先知晓他身份,还真看不出。半年前他还是个唯诺温吞的小秃驴,果然,土匪窝就是容易改变人。
夜幕降临,四周沉寂,黑夜笼罩,唯有寨子的灯火闪烁,欢声笑语不断。
陈乾喝完水,走出,与张鹏他们坐在前院廊下。这群人正拉着了尘,就连明叔都难得加入,悄声逼问他跟苏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可不像周奎那么好骗,更别说这事就连周奎都看出了不对劲,早上吃饭时,苏木都空碗喝汤了,可见事态严重。
如此失态之举,苏木是不可能被他们看见,她可不想留下被众人拿来揶揄取笑的把柄。
当然,他们这个时候也不会拿这事去问苏木,更不会笑话她,问清楚缘由才是头等大事。
苏木陪宋锦书聊天,不理会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知聊到了什么,她笑起来,而宋锦书亦是浅笑。
了尘被赵禾锁住脖子,势要将他严刑逼供。他们不敢惹苏木,了尘也不敢,苏木生气时,不对,她好像没有真正生气过,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这事要说出,苏木肯定会揍他。他也不好说,这事,还是两人知道就好。
因此,不管众人如何逼问,了尘都是说没事,就在张鹏和陈乾准备想办法逼他透露时,苏木的笑声传来,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越过人群,了尘目光落在她身上,而后者也正好朝他们这边看来,两人四目相对。
苏木像是忘了昨晚的事,对视时并没有躲开,笑得欢快。
对上苏木的笑,了尘愣神。
在寨子里,他总能听到苏木的笑声,看见她的笑脸,明叔他们也说过,苏木是爱笑的,她的笑声纯粹而干净。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他心头,他想守护苏木,想看她笑,想她能够永远都这么开心。
“大当家,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听。”周奎等了半天也没收获,放弃了,凑到苏木身边,问她。
苏木搂过周奎,下巴搁在他脑袋上:“大当家高兴,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好。”众人一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