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之时 第96章 抉择

他掩饰住内心的忐忑，询问道：“阮木一直昏迷不醒，这跟诅咒有关系吗？”

“你现在是害怕了吗？”阮阮不答反问，幽深的目光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是。”尹夜漓承认道，“我不想让她有事。”

“是吗？”阮阮往旁边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嘲讽道，“当初我让你离开她，你不愿意，现在知道害怕已经晚了。”

“晚了......是什么意思？”尹夜漓不安地握紧了拳头，他隐隐察觉到当初的真相并没有那么简单，背后一定还藏了些什么。

“意思就是......”

阮阮回过头，抬起手轻轻一挥，一股强大的力量自风中而来袭上了他的腹部，他像是挨了一记重拳般身体一软，单腿跪在了地上。

“呃。”他闷哼了一声，紧锁着眉头一手撑在草地上，一手捂着疼痛的腹部，抬起头望向对方。

阮阮的眼神像是要活吞了他，一个瞬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指着他怒不可遏道：“当初契石将你们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她是可以救你，但同时也会消耗她自己的生命！每救你一次，她的寿命就会跟着减少几年，所以你带她来医院根本没有用，那些医生发现不了任何问题，因为出问题的不是她的身体，是她的生命力！”

“你......”尹夜漓撑在地上的手恐惧地攥在了一起，他难以置信道，“你是说......”

阮阮愤恨地看着他，说出了隐藏的最后一部分真相：“你们命运共联，邪魂的诅咒一旦在你身上没有应验，那它就会反噬到木木身上，她救了你那么多次，生命的时间已在无形中逐渐减少，如果她再继续救你，那她最终只有一个结局。”

她闭了闭眼，哀伤道：“她会耗尽全部的生命时间，毫无征兆地死去，谁都救不了她。”

真相彻底揭开，尹夜漓无措地跪在地上，阮阮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般一刀一刀将他的心割得支离破碎，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了上来，他张开嘴猛烈一咳，红色的血液自口中而出，喷溅在了草尖上。

他怔怔地呆了半响，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渍，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米九的身高在这一刻显得单薄无比，风要是再大一些，他似乎就要倒下了。

“为什么。”漆黑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绝望地看着阮阮，痛苦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能说，作为世间时间的管理者，我同样受到时间的制约，我必须遵守时间法则，不得干涉人类的命运，我已经违反过规则，受到了时间的惩罚。”她望着自己忽隐忽现的手指，眼里却并不后悔，“我曾经劝过木木很多次，但她还是执意留在你身边，所以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即使再次违反时间法则我也必须告诉你真相，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她做不到，她再也不想体会十一年前在幽哀山上，胸口处传来的那股疼痛，她不允许苏阮木再次受到伤害，也绝对不会让旧事重演。

而这一次，尹夜漓真真正正地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也猜到了唯一能改变这一切的办法，他在暮色下站直了身体，张开苦涩的嘴唇，亲口宣判了自己的命运：“只要我死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是。”

阮阮无情地开了口，似死神般在他的死亡判决书上亲手盖下了印章。

得到确认后，尹夜漓空洞的眼里恢复了一丝希望，人在绝境时重逢生机，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喜悦，即使要牺牲的人是他，他也依旧畅快地笑了笑，开口道：“那就好，只要她没事就好。”

阮阮见他竟笑了起来，这样的反应令她有些不可思议，她以为他在得知自己的死亡才能换回苏阮木的生机时，一定会抗拒、害怕，甚至落荒而逃。

毕竟她在这世上存在了千百年之久，见过太多晦暗不明的人性，她知道人类在做取舍时不管再怎么犹豫，最终也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更何况是在生死面前，人性更是脆弱不堪。

可面前这个男人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做出了选择，甚至还会为了对方能继续活着而欣喜万分。

她猜到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迟疑道：“难道你......你......”

难道你爱上她了吗？甚至爱到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她？

她纠结了半响，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眼里的敌意散了在风里，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怜悯。

尹夜漓没有察觉到她的反常，思索了一阵，再次确认道：“只要我死了，她就会安然无恙，身体再也不会出问题了吗？”

“是，诅咒一旦应验就会随着你的死去一同消失，你与木木之间的命运共联也会随之结束，失去的寿命会重新回到她的生命里，身体也不会再有任何异样，她会像从前一样，健康平安地活在这个世上。”

“好，那就好。”尹夜漓彻底放下了心，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阮阮见他如此坦然，疑惑道：“面对死亡，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我早就不怕了。”尹夜漓轻笑一声，说道，“如果当初不是阮木救了我，我早就已经死了，是她让我多活了一年，我应该庆幸才对。”

即使他们之间的结局注定了要生离死别，他也依然庆幸自己再次遇到了苏阮木，因为她，他才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幸福，有她在的每一天他都很快乐，幸福了这么久，一辈子早已走完了。

阮阮还是有些不信任，继续试探道：“人类都惧怕死亡，你现在说得轻巧，但当你真正面临时，也许你就会退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比起死亡我更惧怕她出事，我说到做到，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会承担。”尹夜漓俯下身，拍干净了身上的杂草碎土，用袖子抹去了手背上的血迹，以免待会回去被陈岩一和闻樱发现端倪。

阮阮安下了心，故作凶狠地警告道：“你要是敢食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尹夜漓没有回应，他走到一旁的长椅边坐了下来，弯下腰双手合十撑在了膝盖上，阮阮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疲惫地开了口：“她醒来后我会开除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再见她，我死后……她一定会很难过，如果你想来安慰她，请不要告诉她真相，等时间久了，她就会......”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苦涩道：“等时间久了，她就会忘记我......她就会重新幸福了......”

阮阮静静地望着他，眼看着他的身体越来越低，像是要把所有的痛楚都锁在自己的血肉里，只求换得心爱之人一世平安，她忽然有些看懂他了，多年来对他的不满烟消云散，她敛了敛眸，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剩下的日子，你......你好好过吧。”

“等我走了以后，你多陪陪她吧，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听懂她的痛苦，也好让她早一点……早一点忘了我。”尹夜漓低哑道，像是在诉说遗言般，把他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人交在了别人手里。

“我会陪着她的。”阮阮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再说话，转身朝住院部走去。

走到一半，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长椅上那哀伤的身影，轻声道：“谢谢你，尹夜漓。”

他独自在楼下坐了许久，平复完情绪后走进了电梯间，银色的门缓缓地关上，他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哐当。”

玻璃酒瓶落在了地板上，滚了一圈后停在了一旁的桌脚边，琥珀色的液体在地砖上画了一道长长的停止线，像是提前为他即将结束的生命划上了休止符。

尹夜漓颓然地躺在地上，一向来整齐顺滑的黑发今日却如同他的情绪般杂乱地铺在头上，他悲伤地望着天上那轮看尽人间蹉跎的明月，缓缓抬起手触摸着那没有温度的月光。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十一年前，十三岁的苏阮木躺在树下，她看着明亮的月光，紧握着他的手承诺道：“尹夜漓，你是我永远的朋友。”

他庆幸这一次她终于不用再面对这些恐惧，而他却违背了当时许下的承诺，永远地失去了她。

“对不起，阮木，就让我也保护你一次吧。”

他心如刀割，悲楚地闭上了眼，痛苦从眼角里落了下来，滴在了笼罩的月光里。

米白色的茶几上放着两张小小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一个可爱的女生背靠在男生怀里，两人对着镜头浅浅一笑，女生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羞涩。

而另一张照片年岁已久，泛黄的岁月里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坐在攀满鲜花的屋檐下笑得很是灿烂，他们将手牢牢地牵在了一起，就好像一辈子都会那么快乐一样。

照片的背后，两行字赫然印在了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里还能依稀看见女孩歪歪扭扭地问道：“尹夜漓，你能一直跟我做朋友吗？”

一个简短清秀的字出现在了它的下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