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缘宴的礼仪娘子敲击锣鼓三声,自此喧闹的大堂变得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齐齐聚到圆台之上。那些红绸布底下的托盘大小不一,长短不同,依旧尚未被人掀开。
周怀溪先前听说过福缘宴的大致规矩,要想拿到上面展出的藏品,要么以至少超出市场三倍的价格强行买下,要么答出东家所出之题。
然而,若同时有多人出价,或是多人答题,不看价位高低 ,只看东家心意——换而言之,物主看谁顺眼,就把宝物给谁。虽然引得诸多不满,但也没人敢多说什么。福气将至,一切随缘,故名福缘。
礼仪娘子道:“本场第一件藏品,诸位请看金彩屏风。”
她侧身让开,身后素的不能再素的水墨飞燕屏风忽然一瞬之间变得光彩夺目,流光溢彩,衬得周围梅花黯然失色。
那屏风上缓缓显现出几行字:
返老还童丹
形状:非常圆的圆
颜色:玉白
用法及功效:吞下去后,只要心中默念十遍“我已经准备好返老还童了!”,就能立刻从白发花花变成三岁小儿!可维持三日。是不是很神奇?绝对真实,绝对有效,男女老少……额,少不行。男女老皆宜,童叟无欺!
周怀溪:“……”
司愉青:“……”
此时礼仪娘子道:“返老还童丹,市场价五十两银,若有客官要强行购买,我们卖一百五十两。”
此言一出,不少唏嘘声传来。
想来就知,这种丹药功能独特,定是极难练成。但必定也是有价无市的,毕竟哪有人会想变成连剑都拿不动的三岁小儿?自然也就没人买了。
那礼仪娘子又道:“诸位还可通过答题获取。”
虽没人会花银子去买,但不代表没人答题,毕竟就算答错也无妨。一个东西一旦不要钱,那就谁都想要了。
“题目为:十年生死两茫茫。”
立刻有人抢答道:“不思量,自难忘。”
礼仪娘子摇头,道:“不对。”
那人立刻就蔫了,兴奋的神色一扫而空,默默坐了回去。
周怀溪此行目的是剑,此等莫名其妙毫无可用之地的东西她并不是很感兴趣。捏了簇垂在耳边的发丝在手里玩,饶有趣味地听旁人答题。
司愉青坐在一旁,坐姿端正,神态从容,视线微微往下看得仔细。他的五官极为柔和,很容易让人觉得亲切。年纪尚小,但过于沉稳,出落得标致温雅,果真公子世无双。
周怀溪移开视线,又继续听。
题目就只这一句话,众人并不知是解释其义,还是对对子,又或者是顺着背全诗。
那些人的答案都是千奇百怪,甚至连“五年生死一茫茫”这种荒谬之言都出来了,周怀溪听了直接笑岔气了。不止如此,她心里还暗暗觉得,就算让云祈那种没有笑点的人听了都要忍不住微微笑一下。
过了一盏茶都没人能答出来。
最终,还是那个说“五年生死一茫茫”的少女像是开窍了,她急中生智道:“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答案就是说出题目,礼仪娘子眼光一亮,道:“对了!”
周怀溪心道:“哪有什么对不对呢?毕答案那么多,哪个是正确答案全看物主心意罢了。”
就好比有个数算题,问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加起来,一共几个人。有人说两个,也有人说三个——因为他们可能会成婚生孩子。还有人说四个,因为他们可能会生两个孩子。
若是寻常情况下,周怀溪笑过了也就忘掉了。可此时她却一直在屏住呼吸。
通过声音来判断,那个说出正确答案的少女声她们这里很近,大概就在隔壁包厢。只是墙壁并非透明,看不到那里的境况。
不仅声音,就连语气都很像。周怀溪右眼皮跳了跳,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接下来,都是几件品质一般的法宝,宴上众人都有些乏味。
两柱香后,有人敲门。
周怀溪愣了愣,心里默念:“不要是她,不要是她,不要是她……”
司愉青想起身开门,周怀溪立刻道:“我去吧。”
门后,男妖捧着一壶热腾腾的杏仁茶,上面冒着热气,清香扑鼻。他甜甜一笑:“周姑娘,冬天冷,给您换壶热茶。”
除他以外,门外再无旁人。周怀溪松了口气。
司愉青道:“师姐,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紧张?”
周怀溪道:“你看错了。”
司愉青道:“他好像长得很好看。”
周怀溪道:“谁?”
“刚才进来的那个妖族白狐。”司愉青淡淡笑了笑:“我看师姐一直在往外看。师姐会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周怀溪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好看。”
司愉青抿唇,指尖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用银针验了验,杏仁茶里果然依旧被下了毒。司愉青不能喝有毒的茶,但周怀溪仗着自己百毒不侵就无所畏惧。谁料,她刚优雅地捧起那盏杏仁茶喝了两口,又有人在敲门,这次敲门的力道比上次的重一些。
周怀溪拧了拧眉,这是又要送什么毒药进来吗?
司愉青立刻起身道:“我去开门吧。”
见他如此积极,周怀溪便不再阻拦。不用多走几步,何乐而不为。她便慢悠悠地继续坐着喝茶。
门被打开,司愉青微微一愣。
就是这一愣,外面的少女立刻跨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起了门。
周怀溪余光隐隐约约看到了有人进来,她向门口看去。
那少女白发黑衣,瞳孔一只金色一只蓝色。左肩上方燃烧着一团猩红的火焰,然而仔细看,就能发现那火焰里面竟约莫有上百只形态各异的虫子!
她衣服上刺绣细腻精致,然而,却不是绣的花,也不是绣的凤凰,而都是阴森怪异的暗红色虫蟒,恐怖惊人。
与周怀溪对视之后,那少女笑盈盈道:“周姑娘,别来无恙呀。”
“……”
她主动打招呼,周怀溪不得不站起身,颔首道:“……松鹤子姑娘。”
听到那个名字,司愉青心下微微一动。
松鹤子笑意不减,轻快地向前走了两步,视线落在了司愉青身上,眯了眯眼道:“你是谁?”
司愉青温声道:“风满楼音修,司愉青。”
松鹤子道:“原来你就是司愉青啊,弹古琴很厉害的那个,哈哈。你的名声我早有耳闻哈哈哈。”
“……”周怀溪额间微微冒汗,目光直直盯着松鹤子,又看了看司愉青,一刻都不敢松懈。
松鹤子对司愉青伸出了左手,语气爽朗:“初次见面,我们来握个手吧!”
司愉青:“…………”
原本握个手但也没什么,但,她伸出来那只手的手心上,被十几只虫子占据,这就有点尴尬了。他嘴角抽了抽,自小的教养不允许他没礼貌地拒绝旁人的友好礼仪,可那些虫子……
周怀溪看出他的为难,往前一步,道:“不好意思,松鹤子。我师弟怕虫子。”
松鹤子讪讪收回手,瞥了瞥嘴,耸肩道:“好吧,那还真是可惜了。”
周怀溪:“……”
有什么好可惜的,可惜摸不到你那些虫子吗?
司愉青低声道:“她是诡疆虫谷之人?”
周怀溪轻轻点了点头。她又对司愉青道:“你怕的话,就站到我旁边来。”
司愉青其实并不怕虫,只是怕虫上有毒,不知能否以手触碰。但听到周怀溪这么说,微微点头,靠她近了许多。近到能闻到她的身上淡淡的梨木香。
司愉青呼吸停滞了一瞬。
此时的周怀溪,内心微微有些焦灼。她和松鹤子关系尚可,并非是怕松鹤子,只是,在她的印象里,司愉青太聪明了。
看到松鹤子的那一瞬间,周怀溪就暗道不好。
诡疆虫谷虽也在修仙门派之列,但由于其所修行功法过于瘆人,没人把他们当作同道人,也没人会想要和虫谷的人扯上关系。可问题是,都不用细看,就能发现松鹤子的眉眼与云祈有四五分相似。
但很快那分焦灼便消失殆尽了。
世上的相像之人何其多?要是认真说起来,先前的梁若景还和风满楼的二长老相貌有几分相似呢。
但周怀溪微微偏头看向司愉青的时候,却发现他低着头,好像若有所思。
周怀溪又不淡定了。
松鹤子看了看桌上杯盏里被喝掉一半的杏仁茶,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她笑容满面:“周姑娘,这茶里可是被放了毒的哦,你怎么敢喝的呀?”
周怀溪道:“神农尚且尝百草,不喝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毒?”
松鹤子道:“哈哈哈哈,看来你这是周怀溪尝百毒了呀!”
“……”
周怀溪百思不得其解,她随口说的一句话到底是哪里好笑了?
司愉青心道:“原来是为了知道是什么毒才喝的吗?”
“那周姑娘尝出来了吗?”
周怀溪道:“没有。”
松鹤子摊了摊手,毫不意外地道:“要是能尝出来,那才不对劲呢。”
司愉青道:“为何?”
周怀溪平静地道:“因为这是出自逢春门之手。这毒想必是他们才炼成的,我没见过。你也应该注意到了,能够进来的人中有一部分很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