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漆木 第4章 再遇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

林希就顶着熊猫眼开始换衣服，

准备去山里把昨日嵌好的蚌壳收回。

林希知道会过敏，

但是没想到过敏来的这么快。

回来的当晚，

她的胳膊上便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疙瘩，

脖子和手臂阵阵瘙痒，

想着宋奶奶这个时候已经睡下，

便翻来覆去熬了一晚上。

林希正坐在院子中套着靴子，

“小希呀，让奶奶看看，身上怎么样了。”

宋云着急地要拨开林希的衣袖，

“奶奶，我没事的，我想赶紧去把生漆取回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抬头对视上林希后，

宋云才看见这双熊猫眼，

“哎哟，小希呀，还瞒着奶奶，看你这一宿没睡好的样，奶奶心里也清楚了。

咱们现在就去诊所，听奶奶的。”

说罢，宋云就要拉着林希往门外走去。

“奶奶，这个点医生怕是还没吃早饭呢，咱们这时候去是不是太急了。”

林希失笑。

“你瞧我这脑子，我这一心急把时间都给忘了，

那这样，你先在家吃饭，我去把生漆取回来。这段时间你先别碰了。”

听奶奶这么说，林希严肃了起来。

她知晓宋奶奶心疼自己，

可是若因为心疼，

就不让她再接触生漆，

这学漆艺的路就断了。

林希把宋奶奶扶在石凳上坐好，

缓缓蹲下，

抬头温柔地注视着，

“奶奶，我明白您是心疼我，

可是若不让我碰生漆，

我还如何学漆艺呢？

古有云，‘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

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我若是想制得金光璀璨的漆器，

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若是想得到什么，

就必须努力争取，

若是奶奶一时心软了，

我的心气儿也就断了，

人的心气儿一断，

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宋云听完这一番话，赞同地点点头。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今天又从小希一番话里学到不少，

怎么越老我反倒越糊涂了呢，

你说得对，要想做成什么事，

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奶奶之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一定把小希的心气儿啊，一直续上。”

宋云拍了拍林希的小手，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射在宋云眼角的皱纹上，

如同湖面掷进了一枚石子，

激起阵阵涟漪。

“那我现在就去啦，回来等我一起吃饭。”

宋云点头答应着，望向林希离去的方向，

久久不愿离开。

想当年自己开始学习漆艺的时候，

常常因为过敏，

难受得成宿成宿得睡不着觉，

有次她难受得一气之下，

不打算学了，

在房间里收拾衣服要走，

老鲁在一旁着急地劝着，

可是老父亲却只坐在门口，

一根烟接着一根得抽着，

一言不发。

“爸，您快劝劝小云呀，她这马上就要走了。”

老鲁在一旁求着。

老父亲将烟头捻灭，长叹了一口气，

望着天边，“她不愿意学，就算了，我不逼她。

漆艺本身就是个难熬的活，就算小云学下去了，

之后有没有人愿意学也很难说，

断了，就断了吧。”

听着老父亲说完，

宋云突然又把行李箱合上了，

“我不走了！”

老鲁在旁边懵了，但是转而欢喜地进了屋，

他并不知道宋云为什么不走了，

但是他明白宋云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他为老父亲开心，为漆艺开心，为这份传统文化后继有人而开心。

-

林希到了昨天的位置，

她抬头一看，

大有上天之势的梯子还在，

一枚枚蚌壳也在，

和昨天不同的是，

今日的蚌壳里面已经有了生漆。

白中又混着褐色的生漆，

静静地躺在一枚枚蚌壳中，

林希无比幸福，

抑制着激动的心情，

小心翼翼地取下蚌壳，

将里面的生漆慢慢倒入瓶子中，

最后还要细心地刮一刮，

不让一丁点有遗漏。

倒完最后一个蚌壳，

林希扶着树干，踩着梯子，稳稳地爬了下来。

高度紧绷的精神猛地得到了放松，

林希这才发觉到身上瘙痒难忍。

一股一股的痒意如同蚂蚁在身上不断游走，

令人倍感难受痛苦。

林希走到家门口时，

宋云便看见了，

她早就煮好了两碗云吞，

等着林希回来吃。

只是这一见林希，

应是又接触了生漆的缘故，

连脸上都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疙瘩，

有的还透着淡淡的红色。

“小希，快来洗手吃饭，吃完一定得跟着奶奶去诊所看看。”

宋云接过林希背的包，牵着她往里走。

“知道了奶奶，放心吧。”

想来诊所有两位大夫，大可以求助另一位，

林希便放松地坐下，

看着眼前一大碗云吞，

不禁咽了咽口水。

粉嘟嘟的肉馅透着晶莹剔透的面皮诱人极了，

清透的汤上飘着一层淡淡的油花，

宋云的那碗上面还有些许绿色的香菜点缀，

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知道你不吃香菜，奶奶就没给你放。”

“嘻嘻，还是奶奶懂我。”

林希甜甜一笑，两个眼睛弯成了月牙，

活像一只吃到小鱼干的猫咪。

或许是林希真的饿了，

或许是宋云做的太好吃了，

又或许都有，

林希捧起来咕咚咕咚连汤都喝干净了。

“宋奶奶，您做的云吞实在是太香了！”

吃饱喝足的林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眯起眼睛，朝着宋云竖了个大拇指。

看着这美滋滋的模样，

宋云被逗得咯咯直乐，

“我们小希喜欢吃，奶奶就一直给小希煮云吞！”

“那我可真是太幸福了！”

林希帮忙收拾完碗筷，待宋云把碗洗净后，

两人就去了诊所。

这个诊所如果不是宋奶奶带着去，

林希还真是找不到，

并不像村民住的三合院，

而是单成一栋吊脚楼似的建筑，

只是下面废弃了，

上面倒是像模像样，

旁边竖了一块字迹难以辨认的牌匾，

‘清河村诊所’，

林希走上前努力睁了睁眼睛，

使劲看了看，才把字认清。

看来这个诊所已经有些年头了，

新来的大夫也并未更换地点。

宋云就像进自己家一样，

熟悉得踏进去，

直呼“小陆，小陆，”

吓得林希赶紧拉住宋云，

小声说道，

“奶奶，嘘，我们去找另一位大夫。”

正当宋云一脸疑惑时，

前面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另一位大夫今天事假，不上班。”

这声音如同一盆冷水，

泼得林希透心凉。

天啊，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吗，还有比这更尴尬的时候吗。

林希紧闭双眼，心里腹诽着。

还没多想林希的话，看见陆南后，

宋云一把拉着林希就站在了跟前，

“小陆啊，我这孙女那天刚到这，担心我一个人受骗，

闹了场误会，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别计较了哈。”

宋云一脸愧疚，还未等林希开口。

“奶奶，您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您记着，药千万按时吃。”

听着陆南的话，宋云顿时眉头舒展，她知道，

小陆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这下更放心他给林希看病了。

“坐，把袖子撸上去。”

一句简短的命令，

陆南转身坐在了桌子旁。

那天只着急将这个男人赶走，

还从未好好观察这个男人的模样，

与那日不同的是，

穿上白大褂的他，

多了分生人勿进的清冷感。

口罩之上是一架金色的眼镜，

垂眸时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

如同蝴蝶煽动着翅膀，撩拨人的心弦。

一双清冽的眼眸旁，

如同墨水点染了一颗痣，

刚好在眼尾，别添一种疏离的气质。

林希低着头边撸袖子边道，“我还没说我来看什么病。”

陆南坐在林希正对面，

他并未坐进里面的凳子，

而是直接坐在了林希对面的凳子上，

双腿在说话间时不时轻轻碰到，

林希不着痕迹地悄悄后退了些。

“你进门时，我就看到了你的脸，

与上次见到的你，不太一样。

宋奶奶是漆艺的传承人，你不远千里来到这，

想必也是来学习漆艺的，

学漆艺就会接触生漆，

过敏是不可避免的，

看你脸上的变化，加上时不时忍不住去挠，

即便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陆南拿起林希的胳膊，

女孩本就白嫩的手臂上，生出片片凹凸不平的疙瘩，

有些因为被挠，已经泛了红。

“过敏有点严重了，我先给你敷药，过敏针要提交申请，三天后才能送到，

之后不要再挠了。”

陆南轻轻放下，转身去了药柜，取了托盘，利落的戴上手套。

“小陆啊，这有点严重呀？”

一旁的宋云听了陆南的话，顿时紧张了起来。

“奶奶，您别担心，只要上了药后别再挠，我会控制住不再扩散的。”

“听到没，小希，你可得记住小陆的话，不能再挠了。”

宋云摸着林希的头，一脸认真。

“我知道啦奶奶，这上药还要有些时间，您别在这陪着我了。”

林希知道要说让奶奶去休息，她是一定不会听的，

只好搬出了漆艺，

“我取回来的生漆，您快回去看看吧。”

果然，听到生漆，宋云的眼睛一亮。

“哎，好，那奶奶先回去看生漆，

小陆在这，我也放心。”

说罢，宋云又好生嘱咐了陆南一顿，

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

房间瞬间只剩下了林希和陆南两人，

一种尴尬又奇怪的气氛蔓延开来。

陆南拿出一管白色的药膏，

挤在手套上，

微微蘸取，

拿起林希的手臂，轻柔地推开。

“那天的事，不好意思啊，错怪你了。”

话音刚落，只见涂药的手指轻轻停顿，又迅速继续了下去。

一瞬间，林希好似觉得刚刚的停顿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