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岑泊淮留在洞内,点点冰晶在他指尖绽放,随后融化。
他喜欢这样听落叶归根,看积雪消融,这让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时间在向前行进,而非一成不变。
只是如今正值盛夏,鲜少有这般景象供他取乐,陆寻川这次倒是误打误撞,给他添了点乐趣。
待到最后一点冰花化作流水汇入洞底,那里已经积成了一个小水潭,潭里散着寒气,久久不散。
怕是不能养鱼了,岑泊淮心底有些可惜。
“师父?”陆寻川站在洞口,许久之后才出声打扰,“你在干什么啊?”
“看冰。”
“啊?可这都化了啊。”
“化了不好吗?”岑泊淮转身,掌心最后一点冰水顺着手掌流进潭中,溅起一串水花。
“……好。”陆寻川张张嘴,话在嘴里绕了几圈,最后也只吐出一个字来。
“哪里好了?”
“啊这、这……”
陆寻川答不上来,他只觉得自己不太好,晕乎乎的,身体好像还没完全解冻,四肢都还僵着不听使唤。
岑泊淮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冷风,使得他猛然清醒过来,紧赶慢赶跟了上去。
“师父,你要去哪啊?”
“随便。”
“啊?”
陆寻川无法理解,但岑泊淮的日常就是如此,走到哪儿歇到哪儿,遇到有小妖溜进来就过去警告两句扔出去,然后继续走,走到溪边就喂鱼,走到果林就养树,有时候走到山顶,那就吹吹风、晒晒太阳,如果碰巧是晚上,还可以看看天象,猜猜看哪个方位生了气运之子,哪个方位又要遇灾遇难。
看了也不去求证,时间自会证明,若一切属实,他总归是能从路过的精怪口中听说一二,这便够了。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是到不了山顶的,因为总有事情打断他,引得他偏离原本的路线。
其中老赖虎的到访要占上四成。
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讲,他并没有固定居所,就连半山腰那个茅草屋还是很久很久之前,这山中还会有人类往来时为掩人耳目搭的,后来被他当作记号,来存自己酿的果酒。
他们先是寻了老赖虎,它起初是不愿的,但奈何岑泊淮在它面前站着它也不好拒绝,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
一人一虎就这么跟在岑泊淮身后挤眉弄眼,谁也不想过去跟他提出停下休息。
陆寻川到底还是溜了,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他那一举一动早在偷偷摸摸往老赖虎身后躲的时候就被瞧得清清楚楚。
不过是岑泊淮懒得管他罢了,一个毫无根基的人类在他眼里跟那些鱼儿果树并没有太大差别,无非就是多吃一些,总归不会像是那些有了修炼根基的家伙一样,一贪起来无穷无尽,恨不得把他山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灵力全都吸空才肯作罢。
老赖虎对此颇有异议,奈何它每每提及,岑泊淮都冷着一张脸回应,次数多了也就作罢,老老实实垂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这次难得没有小妖打扰,等他们走到山顶,已经是三更天了。
山顶的夜风格外凉爽,从毛发间拂过,舒服得老赖虎趴在地上打呼噜。
一棵巨树立于山巅,树下一怪石与它相伴。
岑泊淮就靠在那块石头上数星星。
“怪事……”
老赖虎闻声抬头,却未见他有太大动作。
“咋啦,天上的星星少了一颗?”自从发现只要它不动山里的东西岑泊淮就不会拿它怎样后,老赖虎就放肆了许多。
“对不上啊。”岑泊淮并未理会它,仍旧自言自语。
“对不上啥?”老赖虎走到他身边坐下,抬起头想看看他到底在奇怪些什么。
“星象。”
“你还会看这个啊?”老赖虎抖抖耳朵道。
“只是曾跟一个朋友学了些皮毛。”岑泊淮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还有朋友啊?”老赖虎倒是一下子就竖起尾巴站了起来,“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很久之前了,那时候山上这间屋子都还没建……”
清风徐徐,老赖虎趴在石边,做足听一晚故事的准备,然而它等了许久不见续集,猛然回头,那石头上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只剩那棵老树在这儿陪它吹风。
“搞什么啊?”
它皱着眉毛环视四周,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抱怨出声。
同样的抱怨也响在半山腰的茅草屋中。
屋中点着一只蜡烛,那是陆寻川这次出行所得,他盘腿坐在草席上,腿上放着本笔记。
一个崭新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字,他掀开的这一页还贴心地配了图。
纵使如此,陆寻川依旧看得抓耳挠腮,几番抬手尝试按书中所写去凝聚灵力,却均以失败告终。
“明明之前好好的啊,怎么突然不管用了?”
“你不会是在蒙我吧?”
他抬头看向半空自言自语。
“你在跟谁说话?”
岑泊淮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以至于他来不及将腿上的书藏起来,只是堪堪把书合上。
“没、我……我在演话本呢!”陆寻川虽说立刻找到了借口,但还是免不了一阵心虚。
他悄悄抬眼观察岑泊淮的脸色,见他面露不虞,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你在修炼,”岑泊淮语气笃定,“为何要欺瞒?”
“那不是听那只老虎说你讨厌有人在山里修炼吗?”陆寻川脸上写满了尴尬,“我就想着偷偷地……”
他越说越没底气,最后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岑泊淮没有言语,他这次着实有点冲动,以至于如今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在他平常吓唬人生出了习惯,就算没什么情绪也板着脸,让陆寻川摸不透他内心想法。
最终他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把问题放在陆寻川身上:“你修炼的功法哪儿来的。”
“呃……这,我帮了镇子一个忙,他们就把这个送给我当谢礼了。”陆寻川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歪门邪道。”岑泊淮脸色相当难看,他不是没有见过人类修炼,陆寻川刚刚吸纳灵气的速度绝对不正常,就算他得天道眷顾也不应该这样。
天道是最会权衡的,这点他再清楚不过,若真出了这等天才,那今后必有大乱。
许是他表情太过严肃,陆寻川几次想开口最后也都没了动静,只是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等他火气过去。
“师父?”约摸他气消得差不多了,陆寻川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要不……你教我?”
然而岑泊淮只是拂袖离去。
当他再次出现时,老赖虎正在山顶打盹,他上前提着它一闪身就回到屋子。
老赖虎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陆寻川满脸兴奋地盯着他。
这让它顿觉不妙,压低耳朵警觉道:“你小子想干嘛?”
“师父说让你教我。”
闻言老赖虎掀起眼皮瞄了一眼在一旁品酒的岑泊淮,见他没反应就只当这是个玩笑:“我能教你啥啊?打猎吗?”
陆寻川一脸嫌弃地摇摇头:“我打猎干嘛?我又跟你不一样。”
“那你想干嘛?”老赖虎甩甩尾巴,“难不成你还想上天?”
“我想学捉妖!”
这话让原本无精打采的老赖虎突然就精神起来,后退几步打量着陆寻川道:“你这还不如学上天呢!”
他们这边的争执并未影响到岑泊淮,他望着酒杯中倒映出的面庞怔怔出神。
倒影中突然多出一张面孔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一声略带疑惑的呼喊:“师父?”
陆寻川弯腰伏在他斜上方,恰巧是一抬头就能撞进对方眼睛里的角度,他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额头,带着些湿润,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生厌。
不过这种角度依旧让他不适,直到他抬头蹙眉,陆寻川才发觉自己离得过于近了些,近到他甚至能看见岑泊淮根根分明的睫毛随着抬眸微微颤动。
陆寻川慌忙远离,但岑泊淮更快他一步,一挥手就让他飞到了院子里。
“哎呦喂,”陆寻川捂着屁股爬起来,“我又不是故意的。”
“活该。”老赖虎跟出来幸灾乐祸道,“谁让你那么不知好歹的,还捉妖,就你?”
“就我咋了,我厉害着呢,刚刚那不是平时犯贱犯习惯了……”陆寻川又在嘟嘟囔囔地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可是赤手空拳完成过任务的,你别以为——”
“走了。”岑泊淮轻描淡写地从他身边路过,顺便带走了他满腹牢骚。
“哎,来啦。”陆寻川转头朝老赖虎做了个鬼脸然后跟上。
两人行走在夜色中,草丛里促织为他们伴奏。
脚步一前一后踩在草地上,枝叶断裂散发出阵阵清香萦绕在陆寻川鼻尖,让他忍不住赶了几步来到岑泊淮身边,问道:“师父,我们要去哪儿啊?”
“去给你找点正经功法。”岑泊淮回应道,刚刚他在记忆中翻找了许久才勉强找到了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就让陆寻川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窜到前面不住催促。
他越是这样岑泊淮就越是不着急,压着步子看他在前面窜来窜去,偶尔捡个叶片石子扔过去制造些动静吓吓他,也能敲打敲打他省得他乱跑,跑丢了还要自己去捡回来。
最终两人停在溪水尽头,尽头是一处泉眼,深藏于潭中,唯有水面永不停歇的波动昭示着它的存在。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在那泉眼中。
得知这个消息,陆寻川撸起袖子就要下水,结果直挺挺地撞在水面上。
他觉得有趣极了,在上面走了好几个来回。
岑泊淮驻足在岸边,等自己看够了才收力,潭中旋即溅起一片水花。
陆寻川好容易浮起来,就见岑泊淮踏水而来,衣摆浮于水面却未湿分毫,似乎他脚下不是水,而是块上好的翡翠。
岑泊淮似乎乐于看他的窘迫模样,唇角微微上扬,俯身敲敲他的脑袋。
“你就这般着急要那功法?”
“嗯嗯。”陆寻川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好在陆寻川水性不错,不至于因这点玩笑生出意外,不过就算他水性不佳溺于水中,岑泊淮也有的是法子把他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