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崎岖山道上行来两人。
山无遮,泽无邪,问江剑,除此之外连个行囊都没有。
八仙山山势险峻,下山却如履平地。教主大人说的对,东西不多,行路轻松。果然是有江湖经验。
二人无话,下山后就这样走了一段,泽无邪忽然停住。
“师姐,你可知往哪里走,此去多远吗?”
山无遮胸有成竹地说:“既然是劫亲,自然是往枯叶城去啊!”
泽无邪又问道:“那你知道枯叶城怎么走吗?”
这是无遮从未想过的问题,回答时语气却没减弱,大声回答道:“不知啊!”
泽无邪瞪大眼睛:“那你就大步往前走?我以为你心里有数!”
山无遮也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屁话,我以为你心里有数!”
二人这样你瞪我,我瞪你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处境是一没银两,二没方向。
泽无邪长叹一口气。
“师姐,你这样真的很难办啊,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一问三不知。这梧桐令是你接的又不是我接的,我只是来给你打下手的。你总要是拿主意的那一个……”
山无遮回身直接一巴掌呼师弟脸上:“你找死是不是?问江剑你也拿了,山你也下了。大殿上表现的积极得很,现在和我说这梧桐令只跟我有关?”
不过说到主意,这的确戳到无遮痛处。
泽无邪只当昨晚她做了周密计划,今晨一早便来拍他房门催他出发。
实际上无遮昨晚早早饿晕过去,梦里一片清明,除了烧鸡烧鱼什么都没有梦到。
早上又被饿醒,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有计划。
她硬邦邦拿出师姐架子,嘴硬道:“需要什么主意?去枯叶城,一劫亲,二捅马左臀,一步步去做就是了。”
泽无邪被一巴掌呼傻了,他这师姐生的美丽,脑筋实在不灵,力气又实在惊人,打起人来没轻没重。
他先是点点头,随后赶紧摇摇头,意识到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想了片刻,终于说出来:
“师姐,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无遮不耐废话,瞥了一眼师弟。泽无邪赶紧退后一步问江剑挡在身前,怕她又催掌上来。
“我讲、我讲。你不要总打我,欺负武功比你弱的算什么本事……”
“我是说……师姐你看啊,咱们真的要劫这亲吗?我承认你武功在我之上,但你摸着良心说,就咱们两个这三脚猫的功夫,真要去找枯叶城和武林盟的麻烦?”
无遮:“什么意思?”
泽无邪嬉皮笑脸:“我意思是说,师父只让我们接这个梧桐令,又没说一定要成功?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赚钱,我们只要在外面盘桓数个月,然后拿着钱回来便可。”
无遮挑起一边眉毛:“你是说我们不去真的劫亲?”
泽无邪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啊,到时候可以说我们失败了……大不了回来的路上我刺你一剑,你打我一掌,我刺你一剑,你就不打我了……尽量不伤到要害,但要显得足够惨……然后告诉师父那枯叶城和武林盟实力太强,咱俩打不过……”
“等等,凭什么我要挨两剑,你却只挨一掌?”
“哎呦,这不重要。这个我们回程的时候再商量谁打谁谁刺谁。”
无遮有几分犹疑地看着他。
泽无邪:“你看啊,上次大师兄接梧桐令去杀剑仙,钱没有,一身伤。回来后师父不也没说什么?但你反过来想,我们也没人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去杀剑仙。对吧。”
山无遮摇头:“不可能!大师兄肯定是去了!”
泽无邪:“是、是,但我们不一定去,对吧。”
说完这话,师弟冲她挤眉弄眼。
无遮不傻,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多年在教中老实本分,从没有过投机取巧的心思,忽然被这么一般灌输,直觉只道不太好。
具体哪里不好,想想又觉十分有道理。
然后开始内疚,觉得觉得这个计谋很好的自己不太好。
“泽无邪!” 无遮大声喊。
师弟一缩脖子,问江再次横在二人中央。
无遮手掌都扬起来了,却迟迟不落,最后终于落下,去摸了摸下巴。
她思忖着思忖着便笑了:“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装模作样犹犹豫豫:“哎呀,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无邪趁热打铁:“有什么不好?师姐你就是脑筋太直,这事儿你要往深处想——”
“劫亲对师父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和枯叶城做对吗?是去武林盟头上动土吗?她老人家要是手痒了想找人打架可以直接去寻他们不爽……”
“所以,不是!都不是!是赚钱!只要咱们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钱,她肯定不会追究的。”
山无遮把这番话彻底听进去了。但是于面子上来说直接同意还是不太好看。
她开始嘘声,哎来哎去,最后状似痛苦难忍,捂着脑袋蹲坐下。
“哎呦不能想了,我的这个脑袋疼……疼啊……疼……”
泽无邪大包大揽:“师姐,你有病在脑,就不要多想了!就按我说的这个这么做!”
听到此话,山无遮抬起头,眼神晶亮,嘴角笑意盎然:“好咯,就按你说的这么做!”
泽无邪先是点点头,志得意满,过了片刻又赶紧摇摇头:“不对啊师姐,你这装病呢!最后倒成我的主意了!你你你——”
什么时候脑子忽然这么灵光了。
无遮起身拍拍土,步伐轻快往前:“本来就是你的主意,到时候师父追究起来,我就说我脑袋疼,被你说晕了,听信了你~”
“哎不对,我是真的脑袋疼,你也知道的,我不能想问题。”
泽无邪留在原地用问江剑劈草砍木了一阵儿发泄不痛快。
此时山无遮心头一片畅快,下山时的担忧一扫而空,梧桐令的叶梗也被她举在手里晃啊晃。
“说到下山,师父说的对,我还从未真的下山过——师弟,你算是半路入教,你和我说说,这山下的世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这次换成泽无邪没精打采,他有气无力回答道:“师姐,你我现在身上总共就几文钱,喝茶都不够。要想吃得好,玩的好,最重要的是马上先搞点银子。”
山无遮把那梧桐令塞进怀里放好。
“怎么赚钱?我会劈柴,烧水,扛麻袋,我力气也大,师父的小凤们的洗澡水都是我拎的,不仅如此,我还会功夫,这些在山下能马上赚到很多钱吗?”
无邪摇头:“恐怕不能,若是老老实实赚钱,总是不能很快很快赚到很多很多钱。”
无遮低头思索——
“师父说,谁认识问江剑,我们就把他们杀了,这样就没人认识了。”
“师父还说,普通百姓家家都没钱。”
“这两个道理合在一起,那么谁不是普通百姓,谁还有钱,我们就把他杀了,这样我们就有钱了,对不对?”
她冲师弟:“那么这世上有谁既不普通又还有钱?”
泽无邪琢磨:“皇帝老儿有钱,但是江湖远,庙堂高,江湖人不去惹官府麻烦。”
“江湖各门各派,数得上名字的都不穷……咳咳,咱们八仙教除外……这样说起来,枯叶城、武林盟最有钱。”
好嘛,又说回来了。
无遮脸色挂下来:“我们打不过啊。”
泽无邪道:“是这个理,所以我们要专拣有钱的不普通的软柿子捏。如此说来,我们先去最近的镇上寻寻机会。”
山无遮觉得没毛病,直道:“好!”
边陲小镇,物资匮乏,勉强营生。往前一步就是荒草莽原,雪山飞鹰,在来往的江湖人眼里是最后的落脚地。
山无遮却看什么都新鲜,每个小铺子前都停留许久。
店家觉得有戏,可劲儿推销,最后见这姑娘伸手出来,上面零星几个铜板。
无遮眼神真诚,客气商量:“老板,你看,我只有这些钱。但是这些钱还要留着吃饭,不花钱可以拿吗?”
老板鼻子都气歪了:“送你个腿儿!”
无遮疑惑:“谁的腿?”
几次三番,泽无邪觉得丢人,死拉硬拽把师姐拉进唯一一家小酒肆,寻了个角落坐下,暗暗叮嘱:“什么话都不要说,我们就在这里蹲机会。”
小小酒家,旗帜在风中飘扬,一半的布被风中的沙割成细缕,酒肆名字都看不清。
这样破败的小酒肆,里面坐满了人。
其中最大的一桌上坐了七八个彪形大汉,桌上有肉有酒。于席间高谈阔论,不在意有没有被旁人听去。
提到魔教教主取了梧桐令,武林盟上下戒备森严。
提到盟主独女姚云休已经抵达枯叶城。
提到有缘见过那少城主一面,果真气质出众,君子无双。
这样扯东扯西,旁人听的入神,为首的络腮胡忽然停住,他喊来店家老板,展开随身的画轴。
“老板,向你询问件事。这周边往来,有没有看到过这幅画里的人?”
问的是老板,店内所有人都回头去看。
泽无邪一瞥间很是惊叹。
他本以为这众人是来寻天无缺,见画中这女子好生美丽,让人过目不忘,却也长相陌生,的确不是他们教主。
老板也赞叹不已,他道:“这是何人?我这脑子虽然糊涂,这女子如此不凡长相,如果看到,一定记得的,但是可惜啊,我并没有在这镇上看到过。”
说着还叫来一边的小二,几人窃窃私语,最后结论,确实没有。
那桌人见老板说话平实,不似作假,也便作罢。
收起卷轴,络腮胡一边的小弟替他抱怨道:“杨兄弟,要不是上次喝酒误事,咱们也不能被盟主罚来这鸡毛地方做这苦差事。”
“一路西行,所有能到的地方找也找了,问也问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再往西去吗?再往西那可是没这么轻松咯。”
泽无邪听桌听的认真,刚要同师姐商量,这时小二过来伺候问客官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他看了看店家的木牌牌,点了最便宜的一碗酒。
小二眼里瞬间显露几分瞧不起的神色,语气调侃:两个人,一碗酒?
泽无邪硬着头皮点点头,我师姐不胜酒量,也不饿,就我一人喝。
小二走后,山无遮冲他小声道:“我饿啊!如果我吃饱饭,这些人都是软柿子,咱打得过的。”
她挑挑拣拣,指了指络腮胡那张桌。
泽无邪和她交换眼神,以为师姐也听出刚才那段话的蹊跷,于是压低声音:“师姐,你也听到了?他们口中的盟主,莫不是……”
山无遮眨眨眼,笃定点头:“师弟,我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比来比去,那张桌子上的肉最多,属我最爱吃,我们就去杀了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