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天无缺说的对,山无遮在此山生,在此山长。除了偶有几次下山经历,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
即使白纸如此,她也明白梧桐令是什么,枯叶城是什么,武林盟是什么。
这里面随便一样拿出来说,都够这山下任一酒肆的说书人八卦上三天三夜。
八仙教年轻一辈武功最高强的大师兄,为了拿钱什么活儿都肯干的水无痕,这么多年只踏敢上月西洲接过一次梧桐令。
那次任务失败了,并且……归来时水无痕少了一只眼睛,内力废去一半,在八仙山足足休养了三年。
更不要提这春雨楼发布任务的习惯。
无论是什么任务,哪怕是寻仇杀人,都一概昭而广之。
要杀谁,于何处,在几时。全天下皆知。
叶子上只隐去一个信息:谁要杀。
叶片随风摇曳,一个任务可以被印在任何地方的柳树、荷叶、桑树上。
但是梧桐令只能在一个地方摘下,月西洲。
月西洲上,春雨楼前,一株梧桐,叶片无数。
上面只刻同一道令,但是几乎无人敢取。
取了便是向天下人告知,我要去劫枯叶城的亲,我要和武林盟做对。
这几十年间,算上这次这片,只出过三道梧桐令。
之前哪一道不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风。
上上一次是取当朝太子的首级,上一次是去诛杀剑仙。
这一次几乎意味着和这武林中势力最强的两个帮派叫板。
山无遮怔愣了。
肩上的师弟挣扎着跳下来,率先嚎道:“师父啊!你这是要师姐和我的命啊!我不去,师姐也不许去,我们就在山上待着了!饿死都比去劫这个破亲强!”
泽无邪虽然语气无赖,说的却完全没有错。
山无遮也有点想不明白,这次的梧桐令就算是让大师兄来、别……大师兄,外加她和师弟二人,都几乎是毫无胜算,师父为什么说的如此轻飘飘?
这事儿不能细想,越想头越疼。
是真的疼。
师父说她这个脑子,小时候在八仙山冻坏掉了,从此每个月都要服药才勉强不是个傻子。但脑筋和记忆力都很差,并不能长时间想问题,想多了会头疼。
于是山无遮此时只关心一个问题。
“师父,你去领这梧桐令时,易容了吗?”
天无缺高坐殿上,手指支着下巴,不屑道:“我这无双容颜,易容岂不是糟蹋了,怎么可能?”
无遮:……
无邪:……
好的。山无遮这下明白了。
也就是说,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教主天无缺,就这样大剌剌地上了月西洲,大剌剌取了这道梧桐令,回来大剌剌地甩给了她和泽无邪,说年龄到了该下去赚钱了。
这哪里是赚钱!这**是去送命啊!居然被师父说的这么轻飘飘。
天无缺却抚掌称赞:“总结的非常到位,全面。正是如此!以后谁敢说我们无遮徒儿脑子笨?”
无遮:……
无邪:……
天无缺又说:“无遮爱徒,你知道为师为何如此信任你?”
无遮摇头:“徒儿不知。”
天无缺问:“你和无邪是我关门二弟子,实力和面容还从未暴露过——这说明什么?”
无遮:“说明我俩的实力见不得人。”
天无缺:“错!这不正说明那枯叶城、武林盟在明处,我们在暗处吗?”
“现在为师将全天下的目光都吸引在我身上,那你们岂不是可以趁虚而入,一举成功吗?”
无遮心头只飘过一个字:啊
她脑子是不好使,但不代表她傻……哎?笨和傻似乎是一回事。
不管了,总而言之就是觉得好险啊,差点就觉得师父说的有几分道理了呢。
天无缺自以为点拨到位,交代道:“此次任务自是艰险万分,这样,为师送你一样礼物。”
说着,英明神武的教主长袖鼓动,浩荡剑气从袖子中飞出,梁上问江剑摇摇颤颤,剑光四溢,咣啷一声掉在无遮面前。
她语重心长:“这把剑你且拿着,就当作防身。”
无邪接道:“师父师父,那我呢?”
天无缺顿了一下:“那你俩……商量换着用。”
无遮几乎落下感动的热泪。
她跪下捧着这把神兵,泪眼婆娑,声音颤抖。
“师父啊,全天下都认识黄泉城问江剑,这不是就等于告诉全天下人我就是魔教派来劫亲的吗……”
天无缺大手一挥:“无妨!当年那群老家伙死的死,老的老,我相信这世间认识问江剑的人已经不多。就算是认出来,你且杀了他们,那不就无人认识了?哈哈哈哈哈……”
无遮热泪滚动,无言以对,她收拾心情,又说道:
“再说了师父,您根本没有教过我剑法啊……我一套催雪掌法练了十年,您说在山上砍柴劈柴砸大鲵就足够用了,那时候您可没说让我下山去打枯叶城啊……”
这句可把天无缺说住了。
她思忖片刻。
“噢,为师这糊涂脑子,这样也好,这剑是为师珍藏,却也舍不得就这样赠予你。那么……”
无遮支起耳朵。
随后只听天无缺道:“既如此,那你俩就这样轻松一身下山吧!尽快启程,事不容迟!问江剑还来吧!”
手心朝上,那剑身竟嗡鸣不止,似乎在回应她的召唤。
无遮再次留下滚烫的泪水,她在期待些什么啊!!
泽无邪反应快,有比没有好,立马扑身压住问江,逮到一只兔子般双手死死合抱在怀里:“师父别啊,我会剑法,这剑还是留给我们罢!”
一旁的无遮更是心头万种悲哀。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
泽无邪说的那套剑法学三年,练三年,忘三年,到如今他已入教九年,一套剑法只会使前面三式半。
天无缺看无遮那泪水猛如洪水,也不禁感动,她感慨:“我无遮徒儿就是孝顺,一想到可以给教内赚钱了,就如此激动。”
山无遮无言以对,拉过一旁无邪的袖子擤鼻涕擦眼泪,哽咽道,是的,是的。
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人下山前,无遮专门去拜见了师叔地无震一面。
和喜欢浪荡天涯的教主不一样,她这无用的师叔平日里只喜欢和他那些废物宠物们待在一处。
她寻遍八仙山,最后在一处山洞里寻到地无震,他正和他最心爱的老马比姜躺在一起烤火。
这早见怪不怪了。
师叔常挂在嘴边的,比姜马见证了他将武林闹的乌烟瘴气的前半生,到现在落得一身的病。
冷时关节痛,他便带它烤火。
热时马蹄生疾,他便取最清冽的山泉水给它泡药浴。
这老马当真娇贵得很,前几天八仙山上几乎断粮,不得已无遮喂它吃了不新鲜的萝卜,导致它放屁不止,还引发了雪崩……
得知教主替无遮取了梧桐令,地无震神情凝重,他坐起身开始在马身上翻找。
无遮蹲在比姜跟前,满脸期待:“师叔,你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与我交代的?还是有什么致胜法宝要交与我的?”
地无震表情严肃。
山无遮心情激动。
最后他终于借着微薄的火光找到,他指着马左臀:“无遮徒儿,你且瞧这里……”
无遮凑近看,比姜一身油亮栗色,只在这里有浅浅的一道疤。
地无震咬牙切齿:“当年我与你师父灭黄泉城时,全武林群起攻围我俩。”
“而那枯叶城老城主为人卑鄙,手段下作,他巴不得我们将黄泉城掀了……但又碍于面子不得不伙同其他门派杀剿我,假招假式,最后只好对我比姜爱马下手,一剑捅了这里……”
无遮:……
地无震语重心长,拍拍无遮的肩膀:“无遮啊,这些年来师叔我没有紧你吃,没有紧你穿,甚至还在你脑筋不好学不会催雪掌时点拨你几句。”
无遮说:“师叔确实待我不薄。”
只不过是十天吃不上饭,每天要帮他的马去挑最清冽的山泉水洗澡泡脚,练掌时听他点拨走火入魔过罢了。
地无震欣慰:“我听说现如今枯叶城是江湖第一城,叶起那老家伙意图退隐,他儿子叫什么?”
无遮想了想,这半天经历大喜大悲,已然不记得了,她挠头:“叶什么。”
地无震有些惊讶:“真是难听的名字。江湖人粗鄙,我并不意外!无遮,你此次下山,师叔只嘱托你一件事,你见到这枯叶城少城主叶什么,定帮我报这马臀一剑之仇!”
无遮听到此话,刚风干的泪水再次滚滚落下。
她总算明白了,师叔和师父一个德行,全是拉屎的,没一个递纸的。
映着火光她哽咽点头:“师叔,你放心,劫亲已是登天之难,我定会帮你捅这武功卓绝的枯叶城少城主叶什么屁股一剑!”
地无震十分大度:“倒不用捅他,捅他的马就行!我八仙教向来有一说一,记住,左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