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焱一抖肩膀甩开臧六江跟黎傲的搀扶,望了一眼余淮水的方向,有些瘸地挪到他的跟前。
他长得凶,低头看着人,凭空便让余淮水生出些压抑来。
“三哥好。”余淮水有礼地低头问好,垂着的脑袋却是眼珠子乱颤,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熊盯上的野兔,心虚的不行。
怎么这样专注地盯着,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就被人瞧出是男儿身了?
“三哥。”
臧六江一把横叉在余淮水跟前,脸上的神色有些严肃:“你吓到他了。”
“哼。”臧焱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又上下打量了一眼余淮水。
“长得好,也知礼,又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臧焱声音重的像闷雷,与臧六江对峙时面色更是沉如锅底,看着吓人,他也不避讳旁边就站着的余淮水,对着臧六江道:
“你知道是哪来的人吗,糊里糊涂地就成亲?你也不怕是县里那老东西... ”
“臧焱!”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几人应声望去,臧桓不知何时已经下了火炕,正站在余淮水的身后瞪着臧焱。
“有劲儿别朝自家人使,进屋去!”
臧焱来的突然,余淮水还未从臧六江的口中了解这个三哥一二,没成想是这样脾气古怪的人。
屋子里的气氛凉到了冰点,臧六江显然也是不满臧焱的态度,护在余淮水身侧,脸上都没了笑容。
余淮水还是头次见臧六江如此,伸手去捏他的掌心,臧六江抬头向他看,他便安抚地眨眨眼。
“弟妹你莫要多想。”
还是臧桓先开了口,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白了坐在一旁的臧焱一眼:“你三哥他也不是坏人,主要是从前发生过不好的事儿,也是为了六江。”
不好的事儿?
余淮水瞧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臧六江,便见他神色一滞,微微撇过头去,似乎是不愿提起这些事来。
“你还知道生气?”臧焱也在气头上,见臧六江跟他甩脸子,粗着嗓子便训上了:“当年吃了那样大的亏,还不吃教训。”
他训完转向余淮水,目光沉沉如审视般开了口:
“我们家六个兄弟,除去大哥,原本都是住在山上的。”
“那会儿,六江才刚十五,也是我们几个哥哥做的不好,让他那么小的年纪就坐上那个位置。”
“那时...寨子里人多,有许多跟着老爹一道来山头的,也有后头逃荒又收来的,可也是知根知底都问了来源的。”
“偏偏那个王八蛋。”
臧焱黑了脸,声音里也有了些咬牙切齿:
“是这十里八村都没见过的生面孔,问他祖籍也是胡扯了一个,一问那村里的其他人,压根就没见过他。”
“我那时提了,让六江防备着些,这莫名其妙寻来山里又不是老实做派的人,怕是心里有鬼憋着坏呢!”
“他可倒好。”臧焱斜了臧六江一眼,愤愤道:“拿我的话当放屁了,全都没听进去!”
“好了。”臧桓放重口气拦了一句,脸上也有了怒色:“他那会儿才多大,收收你那臭脾气!”
余淮水听着,也不敢妄然评价,只是攥着臧六江的手微微紧了紧。
臧焱发了火,臧桓索性接过话头来:“边吃边说吧,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完,天都该黑了。”
几人收拾坐下,臧六江还保持那副蔫蔫的模样,只管闷声给余淮水夹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黎傲疑惑地直瞧,凑到臧桓的耳边小声问道:“臧六江这是装什么呢?平时提起这些早就闹起来了。”
臧桓看了一眼为了哄臧六江而无奈多吃的余淮水,同样小声回道:“娶了媳妇儿,不一样了。”
起了两坛子酒,臧六江和臧焱斗气似的一人一边,闷声牛饮。
臧桓见气氛缓和,这才继续道:“那人叫朱权有,大概,与我年纪差不太多。”
“他聪明又有主见,六江以为他是哪家的读书人抹不开面子,这才没多问。”
黎傲从一侧递来一只鸡腿,放在了臧桓的碗里,而另一只早就进了余淮水的肚子。
“没成想,”臧桓冷笑一声,又将鸡腿夹回了黎傲碗里。
“那死小子私底下撺掇起不安分的人来,说什么‘别家的土匪都过的快活,怎么偏偏这里还要做工过苦日子?’ ”
“本来人多就容易出事,一来二去,还真有一伙子人跟着他有了坏心。”
“他们造反了?”余淮水啃着鸡腿,惊讶道。
“他们以六江年纪太小为由,逼着他将大当家的位置交出去。”
“交给他们?”余淮水瞠目,没憋住骂了脏话:“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黎傲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秀气的小婶,瞧着斯斯文文的,还会骂人呢。
“由头找的是好,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小孩不适合挑大梁,让把位置还给我们几个年长的。”
“我们若说上位,又有各种理由压下来,整日闹得天翻地覆。”
余淮水被臧六江塞了张卷肉的薄饼,嘟囔着往下咽:“一肚汁坏水,舅是想要霸干位置!”
臧六江连忙给他倒茶顺顺。
“我说正事儿呢。”臧桓一竖眉毛。
这样的悲惨往事不该严肃些吗,怎么这两人像是听话本似的,又吃又喝没个正形。
余淮水遂放下鸡腿,惹得臧六江连声叹息。
“哎... 总之,最后还是老爹回来镇住了场子,朱权有领着那帮没脑子的下了山,你猜,他们去找谁了?”
“谁?”余淮水好奇地抻着脑袋问道。
“县里的县衙老爷,朱有德。”臧焱豪饮了半坛子酒水,有些醉意地开口骂到:“他们两个勾结着,早就想吞了咱们山头了,私底下动了不少手脚。”
余淮水想起村里乡民那些奇怪的态度,怕是那朱有德为污蔑臧六江,有意散播出来的。
不作恶也不敛财,还兜头被人浇了屎盆子,难怪臧六江在旁边瞧着这样委屈。
余淮水想着,看臧六江又捏来一块点心,不忍拒绝,便张嘴吃下了。
“哎,你们倒是恩爱。”
臧焱酒气上头,他看着粗壮,酒量却不是很好,只大半坛就摇摇晃晃了。
“弟媳,也别怪哥哥刚刚那么凶,你给哥哥交个底,你到底是哪里人。”
情形至此,余淮水也不忍拒绝,除去他是个男人这点没说外,将其余的一五一十尽数交代了。
说到自己是孤儿时,一桌人就变了脸色。
再说到自己做书童,臧焱已经坐立不安了。
最后讲到臧六江‘英雄救美’,自己‘以身相许’,臧焱居然一抹眼眶,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居然是个孤儿... ”
“咱也是孤儿。”黎傲接茬:“咱全桌都是。”
啪的一声,黎傲挨了左右两巴掌,打的龇牙咧嘴差点钻桌下去。
“六江啊,你可一定要对人家好。”喝醉了酒的臧焱变得热忱又感性,他抹着泪,朝着余淮水一举杯。
“刚刚是哥哥的错,我自罚!”
几杯酒下肚,臧焱还是心里有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探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一沓银票来。
“来。”臧焱摇摇晃晃地数,头晕眼花也数不清楚,索性一伸手,一沓子银票尽数递了过去:“拿着!喜欢什么就让六江带你去买!”
“这,这不行。”转变如此之大,余淮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推辞:“六江待我很好,已经足够了!”
“客气什么,拿着。”
臧桓也不废话,一把夺过臧焱手中的银票塞到了臧六江的手中:“六江,替人家收好。”
“得令!”臧六江嬉笑着一收那卷票子,塞进了余淮水的怀包里。
几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臧焱是彻底醉了,大着舌头要拉余淮水拜把兄弟,说只有如此才能解心头愧疚。
臧六江和黎傲一边一个拖着臧焱去了偏屋,待回来收拾好吃食,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就别走了,在我这儿睡一晚。”臧桓朝着另间偏屋扬了扬下巴:“那间,有灶火也冻不着你俩。”
走夜路的确危险,臧六江应了下来,带着余淮水去隔壁铺被褥,临要走时,臧桓喊臧六江回去说了句悄悄话:
“知道你们新婚,今晚可别闹腾,黎傲屋子挨着近,小孩听见就不好了。”
臧六江扬起眉毛,也不应声,拱着余淮水离开。
还小孩,在这个年纪臧六江都当上大当家了,该给孩子一些新婚冲击了。
当晚黎傲便听隔壁屋传来了窸窣声响。
“你又要闹什么,这是你哥哥家... 哎呀.... ”
“就是闹给他们听的,这样才像。”末尾几个字,臧六江坏心思地咬的轻。
接着,便听隔壁那老旧的木床传来吱嘎嘎地响动,时而急促时而沉重,偶尔有两人含浑的话传来,低低的听不清楚。
老天,便这么耐不住?
黎傲的脸都扭曲了,翻身用被子捂住脑袋,可即便如此也能听见床板的响动。
臧六江正呲牙乐的不亦乐乎,他跟黎傲从小打到大的交情,这会儿不得臊死这个小兔崽子?
猛地,便听手中床脚干脆的一声,躺在床上的余淮水猛地一仰,连被子带人一骨碌便摔在了地上,发出巨响。
整间屋子安静的可怕,接着,便响起了黎傲的笑声。
屋外柴堆旁站起个身影,他身上落了雪,脚步也踉跄,显然已经蹲守许久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熄了烛火的臧桓家,朝着西跑去。
拴在马棚里的大黑将一切纳入眼底,焦躁地甩头,打起响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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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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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别闹,不能摇床,这是你哥哥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