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祖上是随太祖皇帝征战沙场的开国功臣,受封公爵,世袭罔替。
先温国公,也就是他的外祖父,也是战功赫赫,多镇守东楚与我国边界,是最为忠肃正直之人。
其妻赵氏乃名门闺秀,端庄贤淑,与先温国公夫妻恩爱,育有一子一女。
其子温曜,也就是他的舅父,先温国公世子,虽然因早产先天体弱,但其人惊才绝艳,智珠在握,可安邦定国,只是太过淳善,轻易相信了妹夫。
其女温曦,也就是他的母亲,已故先皇后,容貌冠绝京华,仁爱善良,母仪天下,凤仪无双。
本是累世勋爵,钟鸣鼎食之家。
却因为他母亲执意嫁给当时还是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爱的皇子的景明帝,就为其筹谋布局,将其送上九五之尊的位子。
却不想,当今皇帝虽然是个能力极为平庸之人,性情看起来也比他那些兄弟更和顺些。
但多年冷落,终究也使他自卑自负,多疑善妒。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景明帝一朝局势稳定,大权在握,就因惧温家势大,想要匆匆收回温家兵权。
而先温国公因女儿已经是当朝皇后,温家又有从龙之功,权倾朝野,已是盛极之时,便想要急流勇退,以免日后帝王疑心外戚干权,也就顺从的交出了手中权势。
谁知景明帝竟在先温国公交权后不久,趁温曜外出查访之时,一副毒药送其西去,抛尸荒野,谎称其遭遇山匪,下落不明。
而后甚至意图构陷先温国公通敌叛国,幸而尚未得手,被先温国公先行发现,又得知温曜之事。
先温国公虽悲痛欲绝,但也只能尽力挽救,为了尚在后宫的女儿和温氏一族。
先温国公利用当时厉王意欲在秋猎途中刺杀景明帝之事,以身护驾。
临死前肯请皇帝善待女儿,善待温家,以保全其女及温氏满门。
纵君主不仁,仍是终不负其一腔赤胆忠心、爱国之情,也保住了温氏百年清誉。
正逢当时景明帝对温皇后情淡,偏宠有子的赵贵妃和淑妃,又有诸多新宠。
又有先温国公夫人不堪夫死子亡的打击在深夜自尽。
温曦连遭恶耗,一时禁受不住,晕了过去,却被太医诊出喜脉。
温曦孕期多次险遭贵妃等人毒手,都因未曾出事而被景明帝不了了之,纵有一两次拿住证据,也未曾彻查,只略略罚过,不痛不痒。
而后,温曦又从温家暗卫口中得知来龙去脉,伤心欲绝,悔不当初。
景明帝此前态度,及其种种作为,令她深知自己爱错了人,也信错了人。
景明帝终究不是幼时那个她一眼看中,在杏花树下捡到的温柔坚韧、干净纯澈的小郎君。
不是那个会护在她身前的少年郎,也不是那个会陪她四处游玩的意中人,更不是那个细心呵护她的爱侣。
虽然自从先温国公死后,景明帝便对温曦多有关切,但温曦却心知这般种种不过是虚情假意,不敢再信他。
温曦心如死灰,再难复燃,只求速死,却在想到腹中孩儿后打起精神,为其筹谋。
在找来心腹太医确定自己腹中十有**是个小郎君后,温曦便开始安排后事。
先将温家暗卫及财产诸般事宜安顿好,以便自己儿子长大后接手,不至于手中缺钱,或是无人可用。
又苦心孤诣为太子安排了几位明师,以教导他不会像景明帝那般昏庸无能,忘恩负义。
又去信于自己同兄长的几位至交,及师长姻亲,隐有托孤之意。
信中或隐去,或些许透露了些温家之事,唯有给林氏夫妻之信言明了一切。
终至晴夏之时,趁景明帝外出祈福。
温曦动用之前安插在贵妃、淑妃等人身边的暗桩,将计就计。
将送来的烈性堕胎药换成早已备好的催产药喝下。
在临产之际,借贵妃等人之手在凤鸣宫放了一把火。
夏日里天气干燥,火势来得又汹涌,顷刻之间便连上了红色的天空。
凤鸣宫中众人慌乱逃出,急忙救火。
温曦拼尽全力产下太子,欲命侍女将孩子带出之际,却听到了景明帝焦急的声音。
原来,景明帝祈福途中心中慌乱,预感不详,半路策马奔回。
却不想,一回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凤仪宫火势冲天,橘红色的一片触目惊心。
听闻皇后正在火海中产子,景明帝不顾阻拦冲进凤鸣宫,找到了当时刚刚生产完虚弱不堪的妻子。
温曦见到景明帝惊讶非常,来不及多想就被景明帝抱起往外逃去。
温曦错愕片刻,心念电转,冷下目光。
在逃出火场的路上,正巧看见前方一根房梁松动,将要落下。
温曦算准时机,挣脱怀抱,用力将景明帝推开,自己却被死死压住。
火舌舔抵着她的肌肤,她却顾不上疼痛,示意景明帝快带着孩子逃出去。
景明帝无法,只能目眦欲裂,青筋暴起地从侍女怀中抱过孩子往外跑去。
景明帝回头看向温曦时,她还在不断喃喃着。
“小九郎,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贝贝,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此事后帝王怒极,彻查后宫。
贵妃、淑妃等人谋害国母之事败露,尽皆赐死,后宫空出许多宫苑。
贵妃、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二皇子也因母罪而被帝王厌恶。
慈母心肠,不外如是。
太子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封绝笔书上娟秀飘逸的字迹。
殷殷叮嘱,纸短情长。
“一愿吾儿长命百岁,健康无忧。”
“二愿吾儿容貌俊美,才华横溢,能力卓绝,不似汝父平庸。”
“三愿吾儿勿忘温家之事,若为君主,当贤明宽仁,心怀百姓,勿似汝父昏聩,嫉贤妒能,忘恩负义。”
“吾儿,原谅为娘无能软弱,不能伴汝长大,唯有一愿万望实现,其余诸事,汝若不愿,皆可放下。”
夜深人静,太子思绪翻涌,不期然地又想起那桃花树下弹琴的少年。
今日确实是不期而遇的美好。
太子虽知,怀瑜一行人将于近期抵达京都,却不知怀瑜等人今日会在桃花寺中。
而怀瑜虽知,既已打算进京,那么早晚会遇见太子,却也不曾想过是今日。
太子目光柔和下来,嘴角噙上了一丝笑意,不禁低声喃喃道。
“阿娘,你挑姐妹的眼光倒是比挑男人的眼光好多了。”
“也罢,既是阿娘希望我护着宝宝和干娘,贝贝也只能从命了。”
随着太子眉眼间愈发温柔,原本就低不可闻的声音越来越轻。
另一边,桃花寺中,怀瑜还在挑灯夜战。
好不容易温习完今日功课后,又抽了个老师之前布下的题目,破题作文。
及至月上中天,才将将停笔。
怀瑜揉了揉手腕,扭了扭脖子,阖眸舒缓了一下精神。
仿佛此时,才能仔细听到山中传来的声声鸟鸣,怀瑜随着鸟鸣声欲放空头脑。
可这声音却渐渐离去,越是想放空就越是会想起某些事情。
怀瑜想起了父亲死前的那一日。
那日,父亲早上在书房的书桌暗格里发现了那些帝王伪造的通敌叛国的所谓罪证,然后就一直在案前呆坐到了夕阳西下之时。
那日,怀瑜为了再一次逃学休息,一早就躲进了父亲书房的暗阁,见父亲神色不对,便一直小心躲藏不曾出去,也不曾被人发现。
怀瑜记得,那日的夕阳是那么的热烈,那么的刺眼,鲜红似血。
映衬得父亲的神色是那么悲凉,身形挺拔健硕却不知为何透出一股子单薄的味道。
待到入夜后,父亲写了一封奏折,命人请来了帝王派来的使者,将奏折交给了那位使者,请他代为转达。
父亲的声音往日里雄浑有力,此刻却干涩暗哑。
“臣一生忠君爱国,绝不会做出此等通敌叛国之事,军中的将士们也不会相信,只怕会落人口实,若是陛下觉得需要,臣自当为国牺牲,绝无二话。”
“只求陛下看在臣为国尽忠多年的份上……九郎看在曾经少时情谊上,放过我的妻子儿女,他们是无辜的,且对此事全然不知。”
“何况,先皇后在世时曾视婉婉如亲妹,还说要做阿瑜的干娘……九郎可还记得,阿瑜出生时,先皇后那般开心的模样,就只当是为了先皇后。”
“臣请死,请陛下放过臣的家人。”
还有,父亲死后,母亲日渐病重,几近油尽灯枯的那一晚。
那一晚,母亲早早服完药睡下,怀瑜劝妹妹回房睡下后,自己却不放心地守在母亲床前。
夜半时分,母亲梦中渐起呓语,一时唤着曦姐姐,一时唤着澍郎,到最后是唤着他和阿舒。
母亲从一开始的激动被他渐渐安抚下来,只是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流泪,低声呓语。
“阿瑜,不要……不要上战场,不要……不要像你阿耶,不要中箭。”
怀瑜目光沉痛,冷月的清辉笼罩着他,将那时他被阳光晒得有些黑的肤色染成银白,他随着林氏的话语一声一声地应好,不厌其烦。
思绪回拢,怀瑜睁开双眼,利落起身,提起放在一旁的宝剑。
踏着明亮皎洁的月光出门,来到桃花林中,练了一套剑法,将心中烦扰尽数发泄出来。
怀瑜干净利落地收势,周身片片的花瓣却还飘在空中,花瓣环绕间,仿佛又看见那个林中吹箫的公子。
怀瑜心情遽然间就好了起来,在堪堪完成今日修习后,方才回去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