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程程歌婉婉 第12章 青梅树下忆往昔

婚宴结束，林诗婉回到家，冷静之后，她越想越不对劲。

赵士程为什么要给傅家送请柬呢？

踏青时，他提醒沈嘉柔那边有曲水流觞，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是故意的吗？

若是无意的，他为何在国公夫人面前如此笃定地说沈嘉柔很快便会觅得良婿？

若是故意的，他怎么就能确定，沈嘉柔一定会看上傅云轩呢？

林诗婉想了好几日，也得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她真想冲进王府，抓住赵士程一问究竟。又有些后悔，今日不该只顾着生气，应该当场问个明白。

恰逢京都著名的大儒贺老先生八十大寿，天气炎热，林诗婉本不想出门，不过想着万一赵士程也去，她想找机会问个明白，便跟着父亲母亲去了寿宴。

这个贺老先生，是京都有名的大儒。

如今朝廷里大部分的文官，在入仕之前，都曾在贺先生门下学习。

当今圣上没登基时，也曾听贺先生讲过学。

本朝历来推崇尊师重道，所以他的寿宴，京中官员几乎都会到场。

寿宴果然热闹非凡，许多文官亲临现场。

林诗婉四处张望，搜寻赵士程的身影，只可惜没有看到，她有些失望。

傅云轩是贺老先生的学生，自然也来了，和沈嘉柔一起。

他远远瞧见了林诗婉，犹豫再三，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婉妹妹，你也来了。”他看着她，高兴又哀伤。

林诗婉微微俯身行礼：“表哥安好，我在家闲着无聊，就跟着父母来凑凑热闹。”

傅云轩见她对自己如此客气疏离，心像针扎般难受，说道：“婉妹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

“以前诗婉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我已及笄，表哥也已经成婚，自然应当守礼节，不可像从前般没规矩。”

傅云轩听着她一口一个表哥的叫着，整个人都要破碎了。再也听不到她叫自己“云轩哥哥”，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可这三个字又太苍白无力，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林诗婉便借故告辞了。

前院宾客们高谈阔论，林诗婉觉得太过吵闹，便独自一人来到了后花园。

她小时候曾在贺先生家的私塾念书，经常偷溜到后花园玩儿。她记得后院有一颗青梅树，小时候中午打瞌睡，她经常来摘青梅吃。多年过去，也不知那颗青梅树还在不在。

她寻着记忆找过去，在一处僻静的角落找到了那颗青梅树。

它仍旧枝繁叶茂，如今这个时节，青梅已经成熟，金黄的梅子密密匝匝地挂满枝头。微风拂过，果香沁人心脾。

林诗婉见四下无人，便像小时候一样，爬上去坐在树干上，摇晃着双腿，无拘无束。

她摘上一个青梅，咬了一口，酸得眼睛都睁不开。

突然，从树枝间窜出一只小猫，她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啊~”林诗婉大叫一声。

随即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抱住。

林诗婉惊魂未定，怔怔的看着对方，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

片刻后，她缓过神来，从怀抱中挣脱，慌忙行礼：“王爷万福金安，多谢王爷相救。”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束。”赵士程温柔地看着她。

他不喜欢她规规矩矩，谨小慎微的样子。

赵士程抬头看了一眼青梅树，思绪纷飞，回忆翻涌，缓缓开口说道：“这颗青梅树长大了不少。”

林诗婉疑惑：“王爷以前来过这里？”

“年少时来过，还在这里认识了一个有趣的小丫头。”

“小丫头，小丫头~”林诗婉觉得这个称呼莫名熟悉。

她眉头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

赵士程见了，把随身携带的玉佩举起来，深情地凝视着她，说道：“小丫头，还记得这个团锦结吗？”

林诗婉瞳孔放大，小嘴微张，尘封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赵士程也同她一起，陷入回忆之中，上一世的记忆，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

赵士程的上一世：

赵士程十三岁那年，一个初夏的午后，他去贺府找贺老先生借书，路过贺府的后花园，被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大哥哥，大哥哥~”

他四下张望，却看不到人。

“这里，这里，青梅树上。”

他朝花园的青梅树上望去，一个**岁的小姑娘站在树杈上，不停朝他招手。

“大哥哥，我爬上来就不敢下去了，你能不能帮帮我？”说完朝他灿烂一笑。

那笑容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不自觉就走了过去，将她从树上抱了下来。

“你爬到树上去干什么？这青梅酸得很，也不能吃。”赵士程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正是因为酸，我才摘它呢，下午在课堂上瞌睡了，偷偷拿出来咬一口，瞬间精神了。”

说着她便从书包里掏出一颗青梅，咬了一口，酸得眉毛眼睛挤在了一起。

那模样甚是可爱，赵士程被她逗笑了。

她把青梅递到赵士程面前，说道：“大哥哥，你也尝尝。”

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眼神清澈明净，赵士程只觉得这双眼睛灵动至极。

他尝了一口，被酸得一激灵。

她见了，哈哈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初夏的阳光里，也回荡在他的心里，他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后来，他总是找各种理由去贺老先生家，期望遇到那个活泼机灵的小姑娘。见过几次面后，他们渐渐熟稔起来，常常相约青梅树下见面。

“大哥哥，你看这是我今天写的字，写得这么好，贺先生居然说一般般。”

“大哥哥，我今天给你带了山药枣泥糕，是我母亲亲手做的，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大哥哥，你看我抓了一只蟋蟀......”

“大哥哥，我们做好朋友吧，一辈子的好朋友......”

“大哥哥，最近我在跟吴妈妈学打络子，这个团锦结送给你，我亲手做的，漂亮吧。”

“大哥哥，我跟你说一件好笑的事，今天我们趁贺先生睡着，把他长长的胡子编成了辫子......”

......

赵士程每日读书练武，日子过得甚是无聊。他身为皇亲贵胄，身边的人多是纨绔子弟，他不屑与这些人为伍。

母亲在府里给他请了专门的教书先生和武术教头，他也没机会去学堂结交朋友。

他很孤独，从小到大都很孤独。

这个小姑娘总有那么多新鲜有趣的事跟他分享，跟她在一起，他觉得轻松自在，内心欢愉，他第一次体会到有朋友的感觉。

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不出现了。

她一直唤他大哥哥，他则叫她小丫头，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没问，她就从他的生活里永远消失了。

唯一留下的，就是那个她亲手做的团锦结。他把团锦结系在祖传玉佩上，随身携带。

赵士程常常想起那个有趣的小丫头，那个他唯一的朋友。

他亲手在王府院子里种了一棵青梅树，每到初夏时节，他就会摘上一盘果子，独自品尝。

未成熟的青梅又酸又涩，他却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嘴角还不自觉上扬。

府里的下人们之间都传开了，王爷爱吃青梅，还要吃未成熟的。

后来，以至于整个京都的官员们都知道了他的这个特殊癖好，常有人给他送青梅，他也是哭笑不得。

三年后的元宵节，他又看见了她。他随官家在宣德楼上看灯会，左右两边坐着京都的文武大臣。

当时官家来了兴致，出了几个灯谜，最后一个众人猜不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说出了答案。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几年不见，她已经长成了袅袅婷婷的大姑娘。

这时他才知道，她是京都通判林大人家的千金林诗婉。

宴会上，他一直默默注视着她。

毛绒绒的白色披风，衬得她肤如凝脂。眉如柳叶弯弯，眼似秋水澄澈，红唇欲朱，浅笑盈盈，灵动俏皮，又带着三分天真烂漫。虽年齿尚稚，实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他看得出了神，心跳都漏了几拍。

赵士程回去后立刻派人去打听林诗婉的所有消息。

可没想到，她早已有了婚约，和她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等她及笄后便会成婚。

他怅然若失。

这一刻赵士程似乎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不再是小时候的朋友之情。

再后来是在一次马球会上，他打听到她会去。

明明公务缠身，他还是去了马球会。

明知道他们不会再有过多的交集，他就是忍不住找机会去看看她，远远地看一看就好。

马球会上，林诗婉偷溜到一边去玩。

赵士程躲在一旁，远远看见她慢步细桥下，轻轻摘下一朵桃花，春色如霞，却远不及她。

他想上前与她相认，又觉得突兀，她应该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吧。

“婉妹妹，婉妹妹~”一个少年郎小跑过来，把一朵桃花插在她头上。

这应该就是她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哥，看着他们言笑晏晏，赵士程内心堵得慌。

这是什么感觉？嫉妒？他想他是嫉妒了，嫉妒那个少年郎，可以这样陪着她。

回去后，他又忍不住派人去打探那少年郎的消息。

得知他叫傅云轩，祖父曾官至丞相，父亲早逝，如今靠着祖上的恩荫获得登仕郎官衔，

虽家世一般，好在人品一流，才华横溢，登科指日期可待。

他把傅云轩查了个底朝天，确实是个可托付之人，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自从马球会上再见林诗婉，赵士程就开始辗转反侧，眼前总是出现她的脸，梦里也时常出现她的身影。

月色如水，他提笔临摹林诗婉的画像，一副又一副，从小时候的灵动俏皮，到如今的绝色容颜。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个女子，还是单相思。

可她已心有所属，他把这份感情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

他忍不住去了解她，她爱画，他遍寻名画，《万鹤松风图》《西行山旅图》《早春图》......

她爱诗，他就找来名家孤本。

她喜书法，他遍寻来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

赵士程命人把这些送去给林诗婉，却不留下姓名。

那段时间，林诗婉总是时不时收到各种礼物，也不知是谁送的。

她本不该轻易收下，可每一件东西都送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实在喜欢得紧，便悄悄收下了，可不敢让父亲母亲知道她得了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后来她及笄了，和表哥顺利成婚。

赵士程匿名送去了新婚贺礼，那是他随国公爷出征时得来的一对龙凤水晶琉璃瓶，天下只此一对，无比珍贵。

还有一个鎏金累丝大吉福禄，也是稀世珍品，独一无二，一如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林诗婉收到这份新婚贺礼时，发现没有名帖，便知道是那个经常送自己礼物的神秘人送的。

想着反正已经收了这么多了，不差这一件，便欣然收下了，她哪知道这礼物天下独一份，见过的人都屈指可数。

她洞房花烛，他独自买醉。

赵士程很难过，他珍藏在心底的姑娘，嫁人了。

他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身边的侍卫和府里的下人也是第一次见王爷如此失态。

她会幸福的吧，夫君是谦谦君子，又从小一起长大，情意绵长。

婆母是她亲姑姑，定会加倍对她好。

只要她幸福就够了，赵士程当时是这样想的。

不久，西北战事吃紧，赵士程毅然跟随英国公上了前线。

他从十四岁便跟随英国公征战沙场，更是拜了英国公为义父。

黄沙漫漫，战鼓如雷，每日浴血奋战，让他暂时忘了儿女情长。

一年后，他班师回朝，再次打探林诗婉的消息，却传来噩耗——她死了，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他难以置信，才成婚一年，怎么就去世了呢？

他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一年她过得并不幸福。

婚后倒是夫妻和睦，可婆母却百般刁难。

后来她更是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赵士程好悔恨，他恨自己，应该再调查得清楚一些。

他恨自己，为什么明明喜欢她，却不去争取，自以为让她找到了幸福，却没想到是让她跳进了火坑。

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勇敢地去争取她，只可惜，没有如果。

此后，赵士程的心似乎被掏空了，活得如行尸走肉般。

他没日没夜地忙于政务，只有忙起来，他才不会被回忆裹挟，他的心才不会痛，才不会感到悔恨。

官家新登基，根基不稳，奸相秦烨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致贪官污吏横行。周边小国屡次进犯，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三年后，他协助官家铲除丞相秦烨，罢黜一众贪官污吏，重振朝纲，又率兵平定了边乱。

一切做完之后，他觉得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他坐在书房里，对着林诗婉的画像，吞下了那颗早已准备好的毒药。

国之肱骨永嘉郡王英年早逝，举国哀悼。

外人只道是王爷日夜操劳，突然暴毙，只有他的贴身侍卫江沐知道，王爷是随那个女子去了，那个画像里的女子。

万幸，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死后，居然重生了，重生到她刚及笄时。

他毅然带着聘礼，在她及笄礼时上门求亲，并用自己王爷的权利，不许她嫁给傅云轩，这一次，他要亲手毁了她的姻缘，把她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