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契约 第15章 画

“景总，今天的午饭是汀兰小姐亲自送来的。”钟岳走进休息室的时候，看到鹿景行正在吃饭，不经意道。

鹿景行愣了一下，目光掠过窗外不远处的医院，拿出手机，并没有宋汀兰的消息。他想给宋汀兰打个电话，犹豫了一下，对钟岳说：“你下午去医院看望一下青辞。”

“明白，景总。”

下午两点，钟岳带着满满的羡慕嫉妒恨的心来到中心医院。一个一无所有的青年，总裁送公寓，花店人人爱，生病住高级病房，还有富家小姐豪掷千金卑微示爱。

谁看了不说一句青辞命好。

“这个病房的人呢？”钟岳看着正在消毒的病房，疑惑问，“已经出院了吗？”

护士回答：“中午出院的。”

钟岳找到护士长，她翻看记录，说：“12点办理的出院手续，病人的账务已经结清了。”

钟岳动用鹿景行的关系，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马上给鹿景行打电话，把事情告诉他。他没有宋汀兰的号码，联系不上。根据停车场的记录，宋汀兰12点23分开车离开了医院，现在已经两点半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钟岳对青辞的情感已经变成纯纯的恨意了，他对着空气骂了一声“渣男”，赶回公司。

鹿景行正在给宋汀兰打电话，他的指尖随着铃声的节奏轻轻叩击在桌面上，然后倏地停止。他又给裴潇仪打电话，那边很快接通，问：“景总，何事？”

“裴小姐，汀兰下午联系你了吗？”

“没有，她怎么了？”

“我找不到她，要是联系你了麻烦告诉我。”

“好的。”

“谢谢。”

“再见。”

耳机中，被电话打断的音乐再次响起，原本轻快的钢琴曲，随着**的进入，旋律更加急促，密不透风地落在心上。裴潇仪突然从这首歌中听出了一丝悲凉。

她揉了揉僵硬的手指，划掉纸上的错字，继续着没有多少意义的抄写。

“你心情不好啊，怎么了？”林谒春笑着问，身体却没有从车前离开。这时候，车里宋汀兰的手机响了。

他把手从降下的车窗伸进去，拿出手机，给宋汀兰。他挽起衣袖的手臂内侧露出一块怪异的纹身，比脖子上纹身的面积要小。他伸手间，衣服上沾染的麦茬灰尘在空气中清晰地落进车内。

宋汀兰不满地接过手机，按了静音键。

“鹿景行的电话也不接啊。”林谒春放下衣袖，拍着身上的植物碎屑，“你和你哥吵架了？”

“不关你的事。”宋汀兰双手推开他。

他顺势左移，然后拉开后车门，坐进了宋汀兰车里。

宋汀兰：“……”

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景总，是我，林谒春。汀兰小姐和我在一起。”

他在给鹿景行打电话？

“我们在郊外写生呢！”他说，“等着，我给你打个视频。”

宋汀兰被他突如其来的言行惊住了，她刚刚没接鹿景行电话是不想被他听到，打算找个地方再回过去。鹿景行突然找她的原因，她大概猜到了。但是她想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本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今天不过是平常的一天。

“嗨——景总。”林谒春笑容满面地对着举起的手机招手。

“你在我妹妹车里？她人呢？”

“车外。”

宋汀兰把他手机拿过来，对着视频里的鹿景行露出笑容，声音自然：“哥，怎么了？”

“你怎么和林谒春在一起？”

“写生啊，他刚刚不是说了吗？”宋汀兰笑着说。

“你在哪儿？我现在来接你。”鹿景行说。

“不要，我们才刚出来呢！”宋汀兰很平静地问，“哥，你找我有事吗？”

“那我晚点来接你，你提前给我打电话。”鹿景行说。

“好。”宋汀兰想快点结束对话。

林谒春拿回手机，又和鹿景行聊了几句，挂掉视频后，一条消息发过来：“地址发我。”

他笑着给宋汀兰看：“鹿景行是真关心你啊。”

宋汀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驾驶位的灰尘，淡淡道：“你该出去了，我要走了。”

“那不行，景总都发话了，我今天得当汀兰小姐寸步不离的保镖，直到他过来。”他无赖道，“我就一个小画手，还得靠天瑞集团吃饭呢！”

“再说了，你走了发的地址就不对了，鹿景行过来不得打死我。”

“快开到田野去，后面来车了。”他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你见过绿色的蝴蝶吗？我刚刚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美丽的凤蝶，竟然有一个手掌大小，碧绿的翅膀上环绕着荧光色泽，你一定会喜欢的。”

确实有车过来了，宋汀兰将车开到旁边，她并没有要去的地方，在哪儿都一样。

踩到整齐的麦茬上，陌生又干枯的植物气息让她感到舒畅。

风扬起的灰尘似乎也是干净的，这种崭新的感觉，吸引着宋汀兰，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喜欢田野的味道。”林谒春笑着在天地间畅意呼吸，“每一个节气，风中都有独特的气息。”

他往画板那边跑，对宋汀兰道：“快来，蝴蝶被我关进瓶子里了，不知道有没有闷死。”

宋汀兰觉得他肯定是骗自己的，绿色蝴蝶本来就稀少，何况是手掌那么大的，而且还生活在收割过后的快要腐烂的麦田里。

她不以为意，在田野间慢悠悠地散步，没有走向他。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跑过来，手中似乎捧着什么。

那明显是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瓶身大，瓶口窄。他的一只手盖在瓶口，另一只手托着花瓶的底部，倾斜着瓶身，展示给宋汀兰看。

透明的空气里，蝴蝶轻扇着天鹅绒般的碧绿的翅，上下游动着。翅脉中深沉的绿色条纹，像闭着的双眼，它在水中沉浮，翕动两根纤细的触角。

宋汀兰把手掌贴在花瓶上，它游过来，伸展双翅，贴紧瓶身。

“蝴蝶喜欢你。”林谒春笑着说。他拿开盖着瓶子的手，将瓶子摆正，蝴蝶灵活地飞出来，环绕在宋汀兰周围。

宋汀兰伸出手，它亲切地降落，伸展的翅，覆盖了整个手掌，温润的绿意快要流淌下来，像山林中弥漫的烟雨。

它太美了，神秘、独特、脱俗于天地之间，看一眼就会喜欢上它。很难想象这样美好的生命，会生长在这样平凡而荒芜的麦田里。

林谒春去画画了。

他在画一棵树，一棵生长在城市中的树。

蝴蝶死了。

宋汀兰悲伤地看着蝴蝶飘落到草丛里，翅膀不再扇动。

从相遇到逝去，宋汀兰拥有它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

“很正常，昆虫的寿命都很短。”林谒春举着瓶子看了看里面的蝴蝶尸体，换了一张新的画纸，在上面画蝴蝶。几笔之间，不同浓淡的绿色色块堆叠，一只蝴蝶的雏形就显露出来了。

“你要是喜欢，可以做成标本。”他说。

“不要，标本还是死的。”

他笑着继续画面，用更细的画笔补充了色彩细节，蝴蝶在白色画纸上翩跹起舞，像要从平面世界飞出来。

他继续创作蝴蝶的世界。

飞舞的蝴蝶下面，出现了金色的麦田，明亮的色块，没有边际，似从平面世界生长到现实世界，点燃了白色画纸，一条看不见的时空缝隙出现了。

光和风从画外涌进画内，明亮的光影中，他画出了蝴蝶翅膀扇动的痕迹。远远看去，那只漂亮的蝴蝶，在那个世界里流动着，是明暗的绿色在流淌，是蕴藏的生命在诵吟。

麦田的角落里，他画了一棵很小的树。

“送给你，这里的蝴蝶是活的。”林谒春将画拿下来，递给宋汀兰。

宋汀兰不是很想接受他的赠与，但又觉得当面拒绝一位画家的作品是极其恶劣的行径，这意味着对他艺术才华的否定。这对于任何创作者来说都是一件难过的事情。

宋汀兰在思考。

“不满意啊，那我再画一幅。”他将画放一边，准备铺新的画纸。

“谢谢你，我很喜欢。”宋汀兰拿起作品，急忙道。

“你犹豫了，一张十万，打钱。”他说。

十万块钱就能拥有一张喜欢的画作，宋汀兰觉得这是一场合理且公平的交易。

“好。”她开心地拿出手机，准备转账。

“不是，你还真打算给钱啊！”林谒春拿走宋汀兰的手机，制止她的动作，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傻？”

“艺术无价。”宋汀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诚实说，“我觉得很合理。”

“这样的画，我一小时能给你画十幅。”林谒春说。

“可你经过了很多年的练习才能画这么好啊。况且，我确实很喜欢这幅画。”

林谒春笑起来，他的笑容里褪去了玩世不恭，声音带着几分认真，说：“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因为你看见了它。”

“嗯？”宋汀兰不明白他说的“看见”是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继续画画。

他又在画一棵树，一棵生长在城市中的树。

宋汀兰在地里挖坑，打算将蝴蝶的尸体埋进去，林谒春从车里找了找，拿了一把短柄铁锹给她。

“你车里怎么会放这个？”宋汀兰惊讶地问。

“挖坑。”

“挖什么坑？”

“植树。”他说。

麦茬覆盖下的大地有阻力，翻出来的新鲜土壤，混杂着植物腐烂的根茎。宋汀兰感到有趣，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坑，又把它们一一填平。土壤弄脏了她的鞋子和裤腿，她竟然觉得毫不在意。

她突然想，青辞是怎么种地的呢？

快到黄昏，鹿景行终于抵达了田野。他不知道宋汀兰为什么会去找林谒春，还和他来这么远的郊外写生。

当他下车踏入麦田的时候，看到的是满身泥土草屑的宋汀兰。

“哥，我抓到了几只蝈蝈。”宋汀兰兴奋地将堵住口的玻璃花瓶展示给鹿景行看，“还有蚂蚱，蝴蝶。”

鹿景行皱了皱眉，摘掉宋汀兰肩上一截干枯的麦秸。他对昆虫没有兴趣。

“兰兰，我们回家吧。”他说。

“好。”宋汀兰笑了笑。

林谒春还在画画，他说他在等落日，虽然阳光很淡，但是落日会出现的。

暮色开始从海底涌上来，汽车穿过陵江大桥，驶向南湖，这时，一轮极淡的明月，出现在青灰色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