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的契约 第10章 风息

“我要去机场接人了。”林谒春看了一下手机，站起来，“二位放心，等我那位朋友来了，一定能救他。”

“你们自便，当自己家，别和我客气。”

他风风火火地出门了，驾车驰骋而去。鹿景行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远处的海浪泛着青灰，撞击着天地之交的界限。在黑暗的夜风中，极远的信息，通过流动的风，遥遥地被鹿景行感知到。

昨晚之后，他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了，此时的他，甚至能看到沿海大道上汽车驶离的轨迹。

他的异能是风，那宋汀兰的异能是什么？

鹿景行转过身，看到宋汀兰安静坐在沙发上，上身弯起来。

宋汀兰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她抬起身，看了鹿景行一眼，继续发呆。

二人安静等待着。

夜色深重，车声人声传过来。

“汀兰小姐，你看，我没骗你吧。”林谒春双手摊开，将身旁的人，兴奋地展示给宋汀兰看，大声介绍道，“九幽山庄唯一真传弟子，齐谐司新一代话事人，天下药宗隐逸仙师，活死人肉白骨……”

“林谒春，你要死啊。”那个青年冷冷地看过去，林谒春笑嘻嘻地闭嘴，又对宋汀兰小声道，“放心，包救活的。”

那个青年淡淡扫过宋汀兰和鹿景行，问：“宋汀兰，你怎么在这儿？”

“你是九幽药业的安衡先生？”鹿景行看着他，感觉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嗯。”他淡淡问，“你是？”

“宋汀兰的哥哥，鹿景行。”

他只是随口一问，目光移到林谒春身上，问：“怎么回事？伤者是谁？”

“安先生，请你救救青辞。”宋汀兰心中燃起了希望，真诚地看着他。他曾经指导过青辞炼药，救了那些感染者。

“我先去看看吧。”他淡淡道。

“不是，原来你们认识啊！”林谒春挠挠头，走在前面，“老安，你这业务范围够广的啊！”

“闭嘴。”安衡不耐烦道，“带你的路。”

负一层里，安衡蹲下来，看了看青辞，给他把了一下脉，就走了出来。

“他已经死了，入土为安吧。”安衡摘下鸭舌帽，将头发往后抓了下，庭院的灯光中，宋汀兰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清冷又锋利的五官，带着深谙世事的厌倦与淡漠。

“别啊，你再仔细看看，九幽的秘术呢？”林谒春声音带着几分焦急，“这个人死我家，不太好吧，我可不想背负人命。”

“老安，你认真点。”林谒春说。

“顺其自然，不要强求。”安衡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安先生，请你想办法救救他。”听到他的话，宋汀兰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所有的希望全部熄灭，她不知道还能寄希望于何处。

安衡有点烦躁地看着宋汀兰，像在思考什么。

很久之后，他对旁边的鹿景行和林谒春说：“麻烦你们去旁边，我和宋汀兰单独说几句话。”

林谒春非常知趣地把鹿景行请走，直到走到屋里，站在完全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的地方。

鹿景行站在远处看着，暗暗地使用异能。微弱的夜风，将他们的对话，送到鹿景行耳中。

但他什么都没有听清，他意识到，他的异能受到了干扰，夜风传回的，只是混乱的噪音。

“宋汀兰，你为什么又要把他唤醒？”安衡淡淡看着她，“那天炼完药之后，他本应该在青竹山永远沉睡。”

“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的运行规律，命运却相互影响。你干扰了青辞的因果，把他带到这个不再属于他的世界，却不再信仰他。”

“什么意思？”宋汀兰愣住，问，“他这样，是因为我吗？”

安衡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你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宋汀兰仔细回想，只记得昨晚见过青辞，却不记得他们之间说过什么重要的话。

“我不记得了。”她说。

“你看，你根本就不记得。对于你来说，青辞就像你在路边偶然触碰的花草，在路上不小心踩死的蚂蚁，在公园里随意投喂的鸟雀金鱼。对于你来说，它们无关紧要，它们的逝去也不会对你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在你心中，青辞和他们是一样的。这样的信仰，不足以支撑他对抗世界的秩序。”

“不一样，青辞有名字，我记得他的名字。”宋汀兰说。

“这就是我要说的问题了，因为你记得他的名字，他死了灵魂也不得安息，你最好把他彻底忘记，尘归尘，让一切回到它自有的秩序中。”安衡说。

安衡又打了个哈欠。“困死了，你快点回家吧，青辞的后事林谒春会处理好的。”

安衡往屋里走，宋汀兰追过去，哭诉道：“安先生，请你告诉我怎么救他？”

“老安，真的救不了吗？”林谒春走过来问。

“明天再说吧，让我想想。”安衡回头看着宋汀兰，对她道，“宋汀兰，你也想想，其实能不能救他，取决于你。”

宋汀兰来到负一层，刺骨的寒气中，她感觉自己与青辞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冰，明明可以看见，却在两个世界。

隔阂一直存在，坚不可摧。宋汀兰悲哀地发现，来到应天市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很多时候，宋汀兰都觉得他随时要消失。

但宋汀兰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离开了花店。

她忽然意识到，在之前那些她认为的极其平静的日子里，青辞是不是在心里，一次次地和她告别。

“兰兰，出来吧。”鹿景行走进去，将毛毯披在宋汀兰身上，“我们先回家吧。”

“你们放心，我会照看他的。”林谒春说，“以我对老安的了解，他不会见死不救的，我觉得他可能需要想想怎么救。”

回家的路上，大道空旷，无人也无车，鹿景行平稳开着车，路的尽头，明亮的灯光，一直延伸到挂在前方的月亮上。

月光一路生长，连接着陵江大桥与南湖。

“兰兰，姑姑和你说过异能吗？”安静的车内，鹿景行突然问。

“没有。”宋汀兰看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我能感觉到，青辞和林谒春，还有那个安衡，都不是普通人类。”

鹿景行看了她一眼，语气认真：“我和你是异能者，这是爸昨晚告诉我的，他解开了我身上的力量禁制，就匆忙离开了。他的离开也许和姑姑的离开有关系。”

“兰兰，这个世界似乎正在发生着某些重大的事情，我不希望我们牵涉其中。”

宋汀兰疑惑地看着他，问：“舅舅和你说了什么？我也是异能者吗？”

“是，但我不知道你的异能是什么，爸没说。”

“回家之后，忘了这一切，回到我们平静的生活吧。”鹿景行声音沉重，“你无法背负他人的命运，对于青辞，你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了。”

“但是，我有愧。”宋汀兰说，“哥，他的死，追根究底，责任在我。”

“为什么这么说？”鹿景行不解地问。他靠边停车，看着宋汀兰。

宋汀兰垂着头，双手抓了一下头发，很沉地叹了口气：“哥，我都告诉你吧。”

宋汀兰下车，午夜的风，带着潮湿的凉意，吹来了初夏时节凋零又萌发的花草气息。南湖的水带着淡淡的鱼腥味，阴沉沉的柳树下，宋汀兰把青竹山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鹿景行。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说完之后，没有秘密的心里，反而轻松又坦荡，连先前的悲伤也冲淡了许多。

“哥，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宋汀兰说，“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原来如此，这段时间的困惑解开了，鹿景行的心中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同时涌满了愉悦和温暖。从小他就被教导要保护妹妹。当他九岁的时候，还是个奶团子的宋汀兰整天跟在他身后喊“哥哥”；当他十三岁的时候，上小学的宋汀兰非常骄傲地和同学炫耀她的哥哥；当他二十九的时候，已经长大的宋汀兰还能向他坦荡地吐露心事。

这种被信赖被依赖的感觉，让鹿景行觉得他的人生，有意义。

“我理解。”鹿景行轻轻摸了摸宋汀兰的头，“兰兰，回家休息吧，明天我再和你过来。”

“哥，谢谢你。”宋汀兰扑到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一棵笔直的大树。

鹿景行笑了笑，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推开她，“很晚了，回家吧。”

幽清的歌声从地底深处涌上来，带着微细的尘埃，散扬在银白的月光中，飞花似霰。宋汀兰浸在这沉静的光与尘中，不安的心也像夜色一般深沉。

她似乎回到了青竹山，听到了整片森林的喃喃低语。竹林和柏木林在夜风中翻涌成浪涛，朝生暮死的弱小生物，可怜又幸福地埋葬在落叶苔藓砌成的归宿中，在潮湿的泥土里，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神明孤身走过夜幕，将风止息，吞噬黑暗，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