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约定收货的时间。
这天天气不大好,早上起来灰蒙蒙的,风也吹得厉害。但两人还是抓紧吃过早饭,把所有能用的麻袋、竹筐腾出来带上,就牵着驴子下山。
“你们真收山货?不是唬人的?”
乡下人起得都早,一路上碰到不少下地干活儿的村民,看见两人难免问几句。
谢知云也不厌烦,每次都认认真真回答:“真收,今儿就在村长门口搭台子,可不敢骗人。”
“那你们要些啥?都是什么价?”
“核桃、板栗、橡子、葛根、桐子果这些山货都收,有晒的笋干、菌干、草药也行,价钱和市价差不离……”
问话的人要还想拽着谢知云仔细打听,他就笑盈盈道:“我们这会儿就赶着去收货呢,您家里有这些东西都可以拿去看看。”
如此说得口干舌燥,总算到了何家。
意料之中,并没有看见来卖货的,倒是不远处的树下聚了几个大婶阿叔,正磕着瓜子闲聊,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瞥向这边。
谢知云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径直踏进何家院门。
齐山怕他失望,宽慰道:“现在还早,再等会儿人就多了。”
谢知云转头冲他笑笑:“嗯,我们初来乍到,他们担心也正常。不过只要有一个人起头,应该就好了。”
何家人早在屋里候着,两人一进门,他们便帮忙搬了桌椅到外头空地上。
何天明:“今儿外边冷,我看要不还是到院子里去。”
谢知云把驴背上绑的麻袋都解下来,忙得头也不回,“不用,这儿挺好的,谁都看得着。”
又喊张玉梅:“婶子,还要劳烦你们把准备的山货拿出来,我在这儿过秤。”
张玉梅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赶紧招呼何天明兄弟俩进屋拿货。
一袋笋干、一包菌干、一筐葛根,谢知云清点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就让齐山称了重。
“一共是一百一十七文,叔你们再点一下。”
“我看着你数的,不会错。”何守义接过铜板,直接就放进钱袋子,一阵丁零当啷的响。
他们说话都刻意拔高音量,四处观望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真给钱了!现结的!”
“何家小子和他们交好,说不定就是做戏呢。”
“两个外乡人,能有那本事儿?八成是骗人,乱喊的价,我还是自个儿去镇上卖。”
“哎,荷花嫂子,你干啥去?”
“他爹腰疼,这两天出不了门,家里还有些葛根没卖完,拿来试试。”
被喊作荷花嫂子的妇人说完就急匆匆往家走,想劝都劝不着。
不过她这一开口,其他人都有些意动,但又想再瞧瞧,一时间也就一两人跟着离开。
谢知云坐在方桌前,只远远地看着,并不着急。
又吹了会儿冷风,终于等到新的主顾——是李奶奶和一不认识的妇人,还带了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孩。
他们结伴而来,东西却不多,只有两小包笋干和一筐山核桃。
谢知云不嫌少,照样过秤算钱,当面交付铜板。
这下嗑瓜子的人再坐不住了,拍拍屁股站起身,边走边想家里还剩什么东西能换钱的。
何家门口聚满了人,甭管是卖货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挤在一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这个要不要?”
“我这和旁的不都一个样,咋就不行?”
“这也太便宜了,在集市卖八文一斤。”
“不要挤!”
大冷的天,齐山和谢知云愣是忙得满头大汗。
眼看现场越来越混乱,怎么说都不管用,谢知云头都大了。
又送走一个胡搅蛮缠的老夫郎,他干脆踩上椅子,一个大跨步爬到桌子上站直,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一个个来,再这么闹,大伙儿就都别卖了!”
他这动作太过突然,吵嚷的村民纷纷抬头,果然安静了些。
有效果!
谢知云心中一喜,面色更加严肃,继续说:“我们帮忙联系商队,大老远送货过去,总要赚点跑腿费,谁要是嫌贵就趁早回去!
“还有那耍小聪明,往麻袋里掺石头、拌草糠的,也别来讨骂,以后不收你家东西可别怪!”
“我们是打算长期做生意的,大伙儿都守规矩,那就都有钱挣!听明白了吗?”
有村民忍不住窃窃私语,但都没敢大声喧哗。
何守义又站出来复述一遍,才稀稀拉拉响起几声“知道了”。
齐山和何天明赶紧在旁边帮忙,叫村民们排着队上前交货。
如此一来,总算没那么乱。谢知云跳下桌,又恢复笑模样,把那些个看热闹的婶子瞧得一愣一愣的。
虽还是有人问东问西,但大体还算顺利。
板车上堆得满满的,箩筐、麻袋里都是各式各样的山货。葛根和山核桃尤其多,再就是些杂七杂八的菜干、菌干等,每家一小包,也凑出不少。
“今天就到这儿了,我们还得赶去镇上,大家回去吧!”谢知云把空荡荡的钱袋子收起,对还站在四周的人说。
“哎,你们以后还收不?”
“收,具体什么时候还和这回一样,会提前知会,你们得空可以多上山转转。有些东西不容易坏,提早备着又不碍事儿。”
得了满意的答复,这些人才渐渐散开。
谢知云没再管他们,转身和齐山一起收拾车上的货物。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前面走来一个人,还未走远的几个村民倒是看见了,但都没放在心上。
张远兰这两天过得很不好。
丘谷和柳絮在拿到断亲书后就被接回丘家庄,家里便只剩下他和柳满添。
柳满添年纪大了,这一闹里子面子都丢得干净,气急攻心,当晚便病倒在床。
于是所有的活儿都落在张远兰一个人身上,早上一睁眼就要扫地、煮饭,服侍柳满添,还得出门打草好喂鸡喂猪。柴也不够烧,需要上山砍了再背回来。
张远兰已经十几年没这么辛苦过,越累就越是恨丘谷和柳絮。
但他又想不明白,十几年来逆来顺受,只会哭哭啼啼的丘谷怎么会突然硬气起来。
直到这会儿,看见神采奕奕的谢知云,他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缘由——
就是遇到两个外乡人后,丘谷和柳絮就变得不对劲儿,肯定是他们花言巧语,蒙骗了那两个蠢货。
张远兰越想越气,几日来沉积在心中的愤懑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他扔下背上的干草,怒气冲冲地上前,脚下越来越快,最后抬起手一个猛扑——
“是你,肯定是你在背后撺掇!谷子向来听话,怎敢做出这种事儿?”
谢知云全副身心都在刚收的山货上,等眼角余光瞥见一只皱巴巴的手朝自己抓来,只来得及护住头脸。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是齐山挡在自己身前。
张远兰也被听到动静跑来的张玉梅等人拉开,却依旧张牙舞爪,说个不停。
“我就说你们这些外乡人不安好心!要不是你个多嘴的,谷子咋可能闹着要走?”
谢知云没空理会他,连忙拉着齐山上上下下打量:“怎么样?你没事儿吧?”
齐山摇摇头。
“别动,我看看,”谢知云抬起手在他脸侧的血痕上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齐山后退一步,避开那莹白的手指,自己摸了摸,结结巴巴道:“还,还好。应该是被挠了下,我皮厚,没什么大碍。”
心里却松了口气——幸好自己动作快,那么长的指甲,要是抓到小哥儿白嫩嫩的脸上,不是破了相。
谢知云一点儿不觉得事小,立时皱起眉,扫向还在骂骂咧咧的张远兰。
“都别拦着我,敢做不敢人的孬货……”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连风都安静了。
“你敢打我?!”张远兰捂着脸,迟迟没反应过来。
谢知云甩甩手,冷笑一声,“乱咬人的狗,打就打了,不然还等着它伤人吗?”
“我今儿非要撕烂你的嘴!”
谢知云一点儿不怕,作势又扬起手,张远兰不由闭了闭眼。
“这好歹是长辈,你怎么能动手呢?”拉架的大婶儿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不赞成地看着谢知云。
“我可没见过这样不仁不慈的长辈。”谢知云讥讽一句,最终还是收回手。
其他人想到张远兰做的那些糟心事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硬拽着他离开。
齐山看眼依旧气鼓鼓的谢知云,有些懊恼,“你别动气,我真不要紧。手疼不疼?”
“你不晓得躲开?”谢知云瞪他,不等人回答又去问何天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去买些药膏?”
“啊?”何天珠瞥眼齐山脸上已经暗淡些的红痕,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一拍脑袋,“不用买,我那儿有,这就去拿来。”
齐山拉着驴车跟在谢知云后面进了院子,全程没敢出声,就怕惹少爷不高兴。
何天珠动作挺快,没一会儿就拿着个小瓷瓶出来,往谢知云怀里一扔,便推着没眼色的何天明进屋,顺便关上了门。
“坐着啊,你这样我怎么擦?”
齐山吓得直摆手,“我自己来就行。”
“你看得见?”谢知云语气不怎么好。
齐山没话说了,愣愣地在石凳上坐下,双手攥成拳,腰背绷得笔直。
谢知云没发觉,满怀内疚地蘸了些药膏,轻轻在血痕上抹匀。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絮哥儿也不知怎么忍受这么多年……”
小少爷明显还气着,话又停不下来,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齐山闭上眼,不敢再看,但粗重的呼吸声还是泄漏了他的心绪。
“擦擦好了,我去还给珠哥儿!”谢知云后知后觉,飞快收回手,攥着瓷瓶逃也似地跑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