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回到家,罗杨放下背篓先去擦洗,散掉了那一身热气出来,再吃饭。
秋杏已经将背篓里的东西归置好,桌上摆着半碟酸笋炒猪小肠和一碗肉沫炒青菜,边上还有温热的窝窝头。饭菜都是秋杏提前留出来的,一直在锅里用热水温着,这会儿吃正正好。
野猪内脏吃起来难免有点味道,哪怕只是头小野猪。因此秋杏在做的时候提前用野花椒、香叶子、生姜等香料把猪大肠猪小肠等一锅煮沸除味,之后再捞起来放着慢慢吃。
炒的时候,锅里加葫蒜末、姜末、花椒粒呛香,然后下切成圈的小肠炒,为了盖住味道,再加腌制的酸笋,最后加酒烧,下盐巴、酱油等调味及葱叶段翻炒两下即可出锅。
加了这么多香料,又耗费了这般功夫,如今吃嘴里只觉得香,基本尝不出来那股腥臊味,很好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罗杨真是越吃越香,胃口全开。
秋杏正在跟他说早上家里发生的事,又顺便问了问去镇里的情况,聊过了,见他这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问道:“够吃吗,我再去给你做点?”
“够了,不用加。”罗杨咽下一块猪小肠,说起自己的打算,“我们家今年共收了麦子十四石,七月底稻子要割,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虽然我们打算之后要买些豆子回来吃,但没买之前我不想把粮都卖了,免得之后出岔子。所以我想着我们先卖掉五石,留九石在家,你觉着如何?”
九石粮,就算不买豆子也够他们吃三个月的,能撑到稻子下来。秋杏便道:“成,之后再添些野菜,就着豇豆、苋菜、韭菜吃还能省下些。”
罗杨松了口气,“你觉得妥当就好,我没甚经验,我哪儿做的不对你提醒我。”
秋杏就笑,“相公心中有成算的,做的很好。”
罗杨苦笑,“咱们前段日子险些因为没粮饿死,哪儿敢不多思虑些?要不是家里还欠着大爷爷三叔舅舅家的钱,我肯定还要再留一些粮食。”
秋杏也明白这个事,债还在背上背着,不早些还了都不自在,“今年粮价听着还公道,卖五石也有五两多的钱。”
罗杨算道: “商人那边十二文一升收,五石就是六两银子。”
秋杏对比一番,惊喜发现:“那比官价多一两银呢。”
罗杨:“是啊,所以我才想着卖给粮商。”
庄稼人大多不愿将粮食卖给商贾是因为先前有些被坑骗过,缺斤少两、拖拉着不给结钱都是常使的手段。之前有农户因为急用钱图高价卖给粮商,结果对方硬生生拖了半个月才给,导致对方家中病了的亲眷烧成了傻子,终身都好不了。那家人气煞不已,去衙门里告状,可最后却判了个毫无干系,说是那病同粮商无关,还叫他们莫要扰乱公堂,否则要打板子以儆效尤。
这等哑巴亏,那农户一家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什么法子都没有。
这等事,在当时闹的动静不小,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们听到后自然惊惧不已,加上以往卖粮之际他们抓不到证据的蒙骗,以此为鉴不敢再跟粮商打交道。哪怕后来粮商又提了一文的价,那也多有人不乐意打交道,宁愿少挣点儿,但图个安安稳稳。
罗杨自然也有顾虑,但如今粮商日子不大好过,态度相对以前要好了些。何况对方又是来村收,村里人多,要是不给银子就不准他们拉走粮食,想来不会有大问题。
跟秋杏商量好,罗杨又去了一趟大爷爷罗老根家。
说来,罗老根家算是罗姓人中过得最好的,当初在下河村落脚后不仅开了荒地,之后还花钱买了几亩肥田,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现如今,家里三间敞亮的大房子,左右的厢房也修的整整齐齐,甚至还修了专门的粮仓。虽然不是青砖大瓦房,但大料用的结实,横梁又粗又壮,几十年住着不成问题。
大爷爷罗老根和大奶奶王氏如今只剩下罗大山这一个儿子。大伯娘也姓王,是大奶奶的娘家亲侄女。只是当初逃荒艰难,她们跟王家那边早断联了。
罗大山和小王氏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分别取名罗森、罗林、罗木、罗叶。
罗森是老大,娶妻方氏,两人育养了一个儿子一个哥儿。
罗林是老二,比罗杨大三岁,娶的哥儿叫张田。许是哥儿本就受孕艰难,夫夫俩成婚四五年,至今没孩子。
罗木是老三,今年十五,也是罗姓人中唯一的读书人,前几年考中了童生,如今正跟着玉溪镇上的夫子读书。
罗叶老小,是个姑娘,跟桂哥儿一年生。
罗杨敲门进院的时候大奶奶王氏正坐在树荫底下纳鞋底,罗老根在一旁编竹筐。看见他来,王氏忙招人进来,“杨小子,今儿不忙啊。”
罗杨喊了人,然后说:“刚从镇上回来,这不,过来同你们说说话。”
“那感情好。”王氏喊了他树荫底下坐,又问:“今儿赶集怎么样?”
罗杨说道:“买了点盐巴酱酒,又打听了粮价。”
罗老根接话,“如今粮价多少?”
罗杨一一说了,又说了他跟粮商约好的事,“……我是想着他们要是来村里,那我们就不必再运粮去镇上或者县里,能省很多力气;再者,下河村到底是我们生长的地方,我们人也多,他们应该不敢耍太多心眼。这样一来,我们卖粮的也能多得几文钱。”
罗老根沉思片刻,“这倒是。”
罗杨笑问:“大爷爷也觉得可行?”
“可。”罗老根道:“就你说的,真来村里收,我们省时省力,每石还多挣两百文,怎么看怎么划算。只是这事要跟村长知会一声,叫村长问问别的人家。”
王氏听到这就道:“你同杨小子去一趟不就成了,既然明日就要来,那总得早早叫别人知晓。”
罗杨看向罗老根。
罗老根便放下手里没编好的筐子,拍拍身上的灰,又去盆里洗了手,这才喊罗杨,“走,我们去一趟。”
罗杨自无不应,“好。”
村长家是三间敞亮的青砖大瓦房,这房子在下河村可是独一份的,极气派。进了院,就见陈婆子带着一个小哥儿坐在堂屋做针线,而村长周远光在屋檐底下磨镰刀。
看见罗杨罗老根进去,陈婆子带着孙子进了里间,把堂屋让出来。
但罗老根没进去,就在屋檐底下坐,还对放下镰刀要起身的周远光说:“老哥不必忙,我们就过来唠唠嗑。”
周远光实际年纪比罗老根要小,但因为人家是村长,管着村里一摊子事,为表敬重,罗老根都这么称。
事实上,同辈都这么喊。
周远光显然也接受良好,只问:“老哥哥今儿怎么来了,还带着杨小子,是有什么事儿?”
罗老根眼神示意罗杨。
罗杨就把事说了一遍。
周远光听后停下动作,欣喜,“好事啊,这能省不少事呢。”
罗老根就在一旁帮腔,“可不是,我们就想着村里人挣个钱艰难,粮商既然要来,那还得老哥您出面,跟村里人说道说道,若真有要卖粮的,也早做准备。”
周远光却笑道:“这是好事啊,你们直接同村里人说就是了,要真有乐意的,那肯定会听你们的。”
罗杨语气温和,“村长爷爷您见识宽,由您拍板,我们心里也更有谱。”
周远光明白,两人这是给自己卖好来了。心中不禁喟叹,这罗杨小子看着不顶事,可人情往来上倒是精,丁点儿不笨啊。不过他也确实高兴,“中,就这么办!”
罗杨轻轻一笑。
每家每户的粮食都是由村长报上去的,他给自家少报了三斗的粮,罗杨承这个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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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