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格罗迦却似乎不怎么听得进去,依然托着脸,六神无主道:“是这样吗?你说说你这些门客都帮你做些什么了?”
“……”
“说不上来?没做过好事吧。哼。我就知道。当年你那个下贱的母妃生下你的时候,巫师说你有当国王的命,吓得她差点想叫人把你扔进马桶里溺死。所幸慈悲心肠的乳母不忍心下这个毒手,悄悄地把你抱回家里好心喂养。”
“父亲,好端端为何说起这个?”
“国王下落不明这段时日以来,你频频出言不逊 ,鼓动我坐稳王位取而代之,我当时还不在意呢。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只要我当上国王,你便认为你有机会当王储了。对吧。”
“父亲,我敢对天发誓,对佛祖发誓,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穆茜尔看见安归噗通跪倒在地上,对着童格罗迦大声喊冤,“我有收门客的癖好不假但我绝对没有那样的狼子野心!父亲请明察啊,父亲!”“我是被冤枉的。一定是某人偷走了我的戒指,恶意栽赃陷害我。”
“谁?”
“我怎么知道?”
“连你的那些门客也不知道?”
“不知道。”
“奇怪了。”童格罗迦百思不得其解道“谁的戒指不去偷,偏偏偷你这个门客之的戒指。尉屠耆说得对啊,实在太巧了吧。你口口声声辩解自己是被冤枉的,而凶手却能在你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戒指,还没引起觉察,若非你树大招风,就是你那些门客太差劲,连一枚戒指也看不住。”
摄政王还不算糊涂嘛。早就识破了安归的诡计。哈哈,安归。死到临头还狡辩快认栽吧你!!穆茜尔看着跪在地上的安归,心里莫名的痛快,捂嘴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儿压根就找不到眼球... ...国相古里甲领着几个人走过来,看见她身体胡乱地颤抖,肩膀一耸一耸,大概笑得太厉害的缘故还捂着肚子蹲到地上去了。哎呀这又是笑岔了气吧在闹肚子疼呢!
“你在干嘛。”古里甲走上前,认出她就是尉屠耆身边的女官,故而好奇地问。“噢,我认识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事情?”
穆茜尔定睛看见国相迅速换了一副正儿八经的面孔,收敛了笑,弯腰行抚胸礼,猛然注意到跟在国相身后的十几个穿着异国服饰的人:上身是长袍外罩羊皮袄;下身是长裤,脚穿皮靴或毡靴。头戴一顶用白毡做成的帽子。这帽子里边的下沿镶有一道醒目的黑绒,向上翻过来并在左右两边各开出一个口子。帽顶呈四方形缀有珠子和缨穗。她知道是龟兹使者来了,因为这种别致的毡帽为龟兹人所独有,在西域三十六国之中是区别龟兹人与其他民族的一大标志。她吐了吐舌头,心里说真丢人。快走吧!
“龟兹使者里面请——”古里甲目送穆茜尔远去亦没有过多追究,毕竟接待贵客要紧,笑容满面地将龟兹使团迎进阖宫。“楼兰王!”龟兹长使胡达拜尔迪晃动双臂大摇大摆闯进阖宫,在安归旁边停下来,故作惊讶道:“唉哟,来得真是时候,楼兰王这是在审案呢?”
“贵使突然驾到,有失远迎。”童格罗迦看见龟兹使者,只好中断对长子的审问,笑容满面地站起来向对方迎去并寒暄道: “怎么事先不通报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跪在原地的安归看着与龟兹使者互行抚胸礼的父亲童格罗迦,觉得别扭,心里骂道:丢人现眼,有你这样当摄政王的吗?!你算半个国王,他是客, 岂有国王亲自下座迎接使臣的道理?!咿……楼兰人的脸让父亲你丢尽了!!
“大王子。”古里甲看见安归还跪着不动,便悄悄拉拉他的衣袖提醒道:“跪着干嘛?当着龟兹使者臣的面……快起来啊。”
安归只好起身,忿忿地再看了童格罗迦一眼,当着龟兹使臣的面不方便说话,憋着一肚子窝囊气无处发泄就使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拂去衣服的尘土,听见龟兹使者如此毫不客气地道明来意:“我王听闻楼兰国内近来风言风语颇多,为表关心,特地派遣我等前来慰问。”
敢情这龟兹王派使者是为了看笑话。安归冷冷地问:“龟兹王这个时候派贵使前来我国,想慰问什么?”“嘿嘿,首先是有贺礼要送。”胡达拜尔迪笑了一声挥手命令随从:““抬上来!”
童格罗迦看见龟兹人将一尊披着红绸的东西抬进阖宫,扯掉红绸原来是金佛。“阿弥陀佛身金色,相好光明无等论:白毫婉转五须弥,甘目澄清似大海:光中化佛无数亿,化菩萨众亦无边:四十八愿度众生……”胡达拜尔迪根本没注意到童格罗迦极及其长子安归,国相古里甲的异样表情,得意忘形道:“这是我王特意嘱咐工匠用纯金打造的佛像,怎么样,你还满意吧。”
龟兹王给我送来佛像。童格罗迦仔细打量片刻发现并非一般的佛像,而是一尊笑眯眯的大肚弥勒佛。嘿嘿嘿,其隐含的意义不明而喻:正所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佛开口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笑古笑今,凡事皆付之一笑……笑。佛在笑。
佛在对我笑……笑我被人当成傻子算计、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一无所知?童格罗迦越看越觉得别扭,感觉弥勒佛的笑像极了嘲笑,显得特别刺眼。古里甲则看到童格罗迦的脸阵红阵白,意欲化解尴尬气氛主动询问龟兹长使:“龟兹王应该不只是送贺礼吧。”
“嘿嘿嘿。楼兰国相果然聪明。”“我王有一事不明,还请楼兰王赐教。”
古里甲问什么事,“楼兰王!”龟兹使团当中已经有人憋不住了,扯着嗓子嚷嚷道:“你们楼兰的男人都死光了嘛,为何让一介女流去给汉人当向导?”“哈哈哈……”“就是, 就是。进国都这一路上明明看见许多男人,明明长得比牛还壮实,你们还选不出一个给汉人当向导的?”
童格罗迦才明白原来龟兹王是冲着上次黎帕那私自给去大宛求取贰师宝马的汉人充当向导一事,哎呀哎呀。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成为西域诸国茶余饭后的笑柄?!龟兹王借此嘲弄楼兰没有男人所以让一介女流去充当苦力?“这个,这个……”龟兹人看着童格罗迦支支吾吾无言以对的傻样,固然认为自己占了上风,“哈哈哈哈!”他们一个个的脸随着面部肌肉一抽一抽,仰天狂笑,那笑声听起来极其刺耳令童格罗迦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你们这些龟兹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到楼兰撒野来了!安归勃然大怒正要发作猛然听见门廊外飘来几句熟悉的声音:“让一介女流充当汉人的向导完全是受右贤王的胁迫所导致。难道龟兹王就没有受过右贤王的胁迫,做出迫不得已的事吗?!”此话一出,龟兹人的嘲笑嘴脸霎时僵硬在脸上,刺耳笑声戛然而止。
“笺摩那!”童格罗迦如同见到救星般神情激动地大叫一声,安归则双手合抱,冷冷地看着自己父亲像个孩童似地扑过去抱住继母玛雅王妃的胞弟笺摩那痛哭零涕:“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呜呜呜……”
“没事,没事有我在。”笺摩那亦如同哄孩童似,反复拍童格罗迦的肩膀,好言安抚。
“摄政王!在外人面前别丢人现眼了!”太后派来的亲信这时过来传话说:“太后请你立马过去呢。”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尉屠耆从狩猎场回到西城区巴赛木府邸刚踏进家门就发觉里面乱哄哄特别噪耳,惊愕地问仆从,“国王……”仆从回答说。尉屠耆急急忙忙赶往黎帕那的卧房,老远看见陀阇迦一个劲地叩着禁闭的门,神情激动地叫喊,“黎帕那!孩子,我是父王啊。孩子。父王对不住你!”可任凭他怎么叩卧房里面始终不见任何动静。尉屠耆听坎吉说国王得知黎帕那的身世之后已经叩了快半个时辰,手指都要叩断了。黎帕那似乎铁了心就是置之于不理。尉屠耆的视线落在老泪纵横的陀阇迦的脸上,唏嘘不已。继位三十余载,脸上那一条条曲折不均的沟壑像墙上斑驳的印迹。沟壑中流淌过的是饱经沧桑的岁月,金发间隐隐夹着几根银丝,他已经不再年轻。他是楼兰的国王,坐享无穷无尽的财富,财富能为他换来尊严、权利和地位,却换不来亲情,迟到十三年的亲情。他觉得他很可怜。
“巴赛木老爷,出事了!”看门人莫森又跑进院子里叫喊。 “出什么事,火烧到你的屁股不成?!”妮妲正在卧房里梳妆打扮 ,听见莫森的呼叫声,嫌其噪耳有失体面“啪”将手中的胡杨木梳子狠狠一扔 冲出门吼叫道。他俩这一喊一吼,整座府邸随之被惊动,巴赛木和坎吉闻声赶过来询问莫森:“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尉屠耆本来想上前劝解陀阇迦和黎帕那,听见莫森叫喊出事,疑心与宫里有关,毕竟有证据证明安归与昨夜的遇刺案脱不了干系,如果他在父亲的审问中暴露狐狸尾巴,楼兰王室内部必定大乱,届时童格罗迦一脉可就危险了,大难临头!
“出什么事了?”尉屠耆暂且放弃劝解, 跑去询问莫森:“是不是宫里……?”莫森说龟兹王突然派来使者,“嗨,”妮妲甩甩手中的丝绢,不以为然道:“来就来呗。你以为摄政王会选你去接待龟兹使者。”
“夫人!”莫森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龟兹使臣这一趟仅仅是接待那么简单吗?”“你知道他们来做什么的吗?”
巴赛木好奇地问:“做什么。说清楚。”莫森回答:“据说是送贺礼。好大一尊金佛,金光闪闪的金佛,差点能刺瞎人眼呢。”
尉屠耆听罢蹙眉疑惑地问:“金佛?龟兹王怎么无缘无故派使者送金佛?”明眼人都知道世上哪有无缘无故送来金佛这种好事?龟兹王明显是有动机的嘛。莫森告诉他们外面的传闻说……
“母后,请息怒。全怪我教子无方闯下这么大的祸。”童格罗迦跪在太后寝宫中央的兽皮地毯上,他看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得很。
“教子无方?呵呵。”脸色阴沉的老妇人坐在矮桌旁玩弄着白里透青的精致玉壶,冷冷地笑着:“养出这么一个聪明有能耐,肆意妄为的儿子,还有脸自谦教子无方?”
童格罗迦知道老妇人说反话骂自己,支支吾吾,无言以对:“……”老妇人突然“啪”将玉壶狠狠掷在桌面,大吼道:“童格罗迦!你可知罪?!”
童格罗迦被吓一跳,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越跳越快, 不敢再多想什么,“在。母后。”
老妇人指着他厉声质问:“你老实说,设计绑走国王的幕后主谋,可也是他?!真是反了他了啊,一个旁系的王子胆敢如此胡作非为,王室岂能容他?”童格罗迦顾不得擦拭脸上滴滴答答淌下的冷汗,支支吾吾地回答“这个,这个,我还没有问清楚…… 对了我正罚他在后花园跪着呢。”
“还用得着问清楚吗?”老妇人的手掌猛拍桌面咚咚响,吼道:“一个知道自己刚出生就被巫师说成是有当国王的命的人,会对王位没有非分之想?呵~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该想到的呀!”“ 从陀阇迦失踪至今,闹来闹去,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却偏偏……疏忽了你这个看似放荡不羁实则野心勃勃的好儿子!他谋害国王捉急着助推你上王位了! ”话音刚落,她捂着心口眉头紧皱几乎要背过气的样子。
“太后!”站在墙角里的苏尔碧见状慌忙跑过来抱住老妇人实施按压胸口救治,“你别生气啊,别生气。侍医说生气伤身。” “母后!”童格罗迦亦慌了神,站起来扑过去抱住老妇人,呼唤个不停,“母后,你没事吧,母后?”
“童格罗迦,我告诉你。”老妇人微微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童格罗迦张了张嘴,说话声音虽小但铿锵有力,“如果陀阇迦真的死在安归手里,本后也不会让你坐上王位。本后不会容许你这个逆子的阴谋得逞……绝对不会。”
入夜。窗外那轮冰盘似的月亮苍白憔悴,好似一个久病未愈的人失去血色的脸,默默地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尉屠耆坐在地台上手托着额头,冰蓝色眼眸死死地盯着茶壶周边雕刻的波斯美女图案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巴赛木亦背着手来回踱步,心事重重:“依据目前的情况看,虽然戒指上脱落的宝石能证明安归王子有幕后主谋的嫌疑可也仅仅只是嫌疑而已。现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为洗脱罪名而故意喊冤企图欲盖弥彰,一种是他确实冤枉。真正幕后主谋另有其人。”
尉屠耆缄默不语:“……”巴赛木转身看他,“你说呢。”
尉屠耆含糊地说:“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巴赛木感到惊奇,浓密的眉毛挑了挑,“他可是你的亲兄弟。”
“虽然是亲兄弟,可我和他感情不合,来往不多,因此不怎么了解。”尉屠耆放下托着额头手,直起腰身,望着巴赛木继续说:“我只知道他这个人日常比较放纵,好酒,追求声色犬马的生活而且心高气傲又轻狂。”
“要说他有仇必报或许有可能。小时候他无论被谁打了或则习武输了总是处心积虑地盘算着要赢回来。”
“那就是喽。”巴赛木沉思片刻:“他小时候就有争强好胜的秉性。不排除产生报复黎帕那的想法……等等。”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口一下紧缩,好像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
尉屠耆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你喝吗? ”巴赛木哪儿有闲情逸致喝茶,急忙来到其对面坐下,手叩着桌面,神情焦灼:“还记不记得黎帕那曾经说过刺客是针对她和国王两个人?这幕后主谋会不会……”尉屠耆捏起杯子刚要喝茶,想起穆茜尔说过的话:“王子。 我告诉你关于国王下落不明这件事,我觉得有一个人非常可疑。”
“是谁?”
“安归王子很可疑。真的。”
“王兄?怎么可能?”
“我那日无意路过阖宫,清清楚楚地听见安归王子怂恿摄政王谋朝篡位……他当时口口声声非常肯定国王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