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屠耆心里想:“那些人都知道你是楼兰的公主。你怎么可以幸灾乐祸?”嘴上说的却是:“无论如何,还是尽量对别人说些好听的话吧。”
黎帕那冷冷地“哼”了一声,没说话。尉屠耆揽着她的细腰,眼望不远处的仿若摊开在沙漠之中的那一抹瑰丽蓝布,牢兰海,马一步步地走着象在散步一样悠闲,欣赏着草原的美景,心情开始慢慢放松,身体也随着马的节奏摇摆起来。
尉屠耆琢磨着第一次和心爱的黎帕那出来打猎,怎么才能玩得痛快淋漓?牢兰海畔的芦苇丛和北岸茂密的胡杨林里繁衍栖息着众多鸟兽,楼兰人都经常那里去打猎,太没意思。想到这里他灵机一动,对呀。去那里。
黎帕那扭头看见尉屠耆从衣服里掏出一条长长地深色布条,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他神秘兮兮地笑着用布条蒙住她的眼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你从没去过的美丽的地方。”
马儿出了城门时不时停下来吃几口鲜美的草,尉屠耆挥起马鞭,大叫一声“走”,马就乖乖地奔跑起来,黎帕那乖乖偎依在他怀里心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如天堂般美丽的地方,还蒙着自己的眼睛?
风在耳边呼呼的吹,马似流星人似箭,坐在马背上一起一伏,只觉得身轻如叶,并不像马载着人在走路,只像神鹰载着人在凌空……两人同骑一匹马穿过牢兰海,越过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胡杨林、碧波荡漾的芦苇荡、郁郁葱葱的松树林、无边无垠的茵茵草原,直至尉屠耆热热地吻一下脸,柔声道:“到了就是这里。”
马停住脚步,黎帕那虽然被蒙着眼睛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尉屠耆带她来到的这个地方非常幽静,听不到河水吵闹的喧哗声,听不到风吹树叶的呼啦声,但可以听到水鸟用翅膀扑水的声音和许多鸟叽叽喳喳的叫声。
黎帕那扒下布条,欣喜地发现面前呈现出一片呈心形形状的美丽湖泊!湖岸上长势茂盛的树木,枝叶嫩绿无比,郁郁葱葱,枝干或曲曲直直或又细又长或苍劲有力。花朵随处可见,蓝、紫、粉、黄、红,各种颜色等千姿百态、五彩缤纷的花朵溶合成一片,可谓远看烟波浩淼、水天一色,近看湖里苇翠荷香、曲径邃深,湖光、绿洲、珍禽交织出一幅美丽多彩的自然画卷。
尉屠耆兴致勃勃地告诉姑娘说,他是刚学骑射时追逐野狐而无意发现的这里春夏季节到处绿悠悠,湖内鱼群荡游,野鸭遍湖,秋季水中的芦苇和岸上胡杨、垂柳一片金黄,背衬蓝天碧水,景色宜人,从此就把这里视为自己的私人乐园,每次心情不佳时都会来这里。植被茂盛,芦苇丛生,是野鸭和鸥鸟的天堂,安静、温柔的环境也容易让人产生相思之情。所以他给这里起名叫“相思湖”——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两人相互偎依着欣赏美景,突然发现湖面上落了成群的大鸟,有鸿雁有天鹅也有白鹳,大概上百只。这里真算是一块风水宝地了,几乎每年都来。鸿雁的肉是纯正野味,鲜美异常,尉屠耆身为王公贵族也只食过两三次,据说这种鸟类警惕性极高,人很难靠近。
黎帕那说:“书上有描述鸿雁的习性,它白天在广阔的水面游弋,入夜后则飞到附近的农田或草地上觅食,大约午夜时分飞回巢窝歇息。它们的巢窝大多筑在芦苇密布的地方……”说罢她拔腿就跑,企图去寻找芦苇荡,然而没跑出几步却被尉屠耆拉住:“慢着。”“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晚上不许捕猎!”黎帕那生气地挣脱他的手,“恪守成规能干成什么大事?”“你不敢是吧。我敢。反正我不拜佛,我不怕他降罪!”
真是拿她没办法。既然来都来了,还能让她一个人去?尉屠耆心里默默地念几句经文以向佛祖赔罪,她不信佛,要罚就罚我吧。两人接下来离开相思湖在附近找芦苇荡,捱到太阳落山,霞光消退在暮色降临山野的茫茫中,悄悄靠近芦苇丛,小心翼翼地分开芦苇向前摸索许久果然发现了雁窝,铺着一层厚厚的苇草。
两人在距雁窝一百五十尺左右的一块巨石后隐蔽下来利用浓密的苇丛作掩护。这样雁群绝对发现不了他们,而他们对它们却是一目了然。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比较难熬,忍受着蚊虫的肆意叮咬又不敢乱动,尤其有几条黑溜溜的水蛇从脚边缓缓爬过,弄得姑娘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发出惊叫并且紧紧搂住尉屠耆的脖颈,瑟瑟发抖,因此惹来嘲笑:“刚才还说自己多勇敢,连佛祖都不怕却怕几条小蛇?”就在这时雁群终于从远方的天空飞来了,如乌云压顶,振翅有声。
它们熙熙攘攘没发觉异常,纷纷落到了雁窝中。大概由于晚餐很丰盛,个个看起来显得精力充沛,兴高采烈,嘎嘎乱叫,嬉闹个没完。
当晚月光皎洁,能见度很高,两人可以近距离从容地观察它们——鸿雁个头很大,像一只只大鹅,毛色多为灰褐色,翅膀也显得长而宽,跳跃自如,长嘴呈黑色。黎帕那紧紧握着弓箭欣喜道:“看见没有?一只肥雁足有十多两,撑死也吃不了。”尉屠耆却觉得困难重重:“你先把目光看得太长远。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一个个看起来野性十足,长嘴尖利,倘若被激怒发起进攻,我们未必能应付呢。”
热闹了一个多时辰,鸿雁们才安静下来,相互依偎,把头插进翅膀下面,蜷伏在草堆上,进入了梦乡。黎帕那心想原来这些东西睡得这么集中啊,要是几箭射过去,打死十只八只都有可能,真是天助我也!但美中不足的是,有一只大个儿的鸿雁却迟迟没趴下睡觉,在雁群周围走来走去,不时伸颈遥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雁哨吧。据说雁群在休息时,都会有一只老雁自愿充当雁哨,一有天敌来袭马上报警。老雁在雁群中地位往往较低却甘愿为群体做出牺牲。
眼前的这只雁哨看上去恪尽职守,一点也没有偷懒的意思。在万籁俱寂的时刻,黎帕那知道若贸然动作,定会被它发觉,发出警报。
黎帕那又耐着性子等待了一个多时辰,见雁哨仍不知疲倦,她借着月光举起弓上箭对准了雁群。动作虽轻但仍然拨动了芦苇。雁哨立马觉出异样,连连发出警报:“嘎——嘎——”!熟睡的鸿雁们都惊醒了,纷纷跳起来,乱作一团,只见疾鸣阵阵,有的奋力助跑,腾空飞起。尉屠耆见势不妙便把姑娘按倒在石头下面,小声道:“别动。”
万幸,雁群并没发现两人,兴许也不相信在这个天堂里会有什么天敌吧而且此地是它们精心选择的固定巢窝,哪能说离开就离开?一阵忙乱后,又都落在巢窝安静地睡下了。
黎帕那长长地松了口气,再次抬起头偷眼观看,只见那只该死的雁哨仍毫不放松,简直成心跟她过不去!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再次蠢蠢欲动……情形与刚才一样,雁哨又发出了警报,她当然还是不敢造次,又被尉屠耆按下藏了个严严实实。雁群再次被惊醒,折腾了半晌,见仍无任何敌害出现,便都不耐烦了,纷纷嘎嘎像是在指责雁哨——这不是明摆着恶作剧吗?雁哨有苦难言,好不狼狈。黎帕那把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雁群同人群一样也这么有意思!
当雁群再次睡熟后,她认为时机成熟,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举弓上箭引发雁哨觉察,再次报警!但雁群已不相信雁哨,基本上没做出什么回应。她立刻把箭头瞄准了雁群……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雁哨突然双足猛地蹬地,连声尖叫,双翅狂扇腾空跃起直朝姑娘扑来,速度快得惊人!姑娘毫不畏惧转而将箭头对准了雁哨,它眨眼间已经冲到面前,尉屠耆意识到它即将发起攻击,当机立断拔出腰间的佩刀向雁哨刺去,冷光在眼前划过一道弧形,雁哨顷刻间化作一片血雨肉末,残羽纷飞!就这样雁哨用身躯挡住了姑娘的弓箭偷袭,虽然自己粉身碎骨,雁群却丝毫无损。
姑娘心有不甘,再次举起弓箭,已经来不及了,狡猾的雁群已全部腾空而起,飞上了苍茫的夜空!她气急败坏地向空中射了一箭,然后狠狠地把弓箭扔在地上。大骂白忙活半夜又吓个半死却是一无所获。尉屠耆则感到疑惑不解雁群为何突然全飞了,正当姑娘气愤异常、骂骂咧咧之际,忽然觉得头顶一阵嘈杂,抬头看见黑压压一大群鸿雁正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气势汹汹,发出刺耳的尖叫!
尉屠耆惊骇地大喊着不好,拉着姑娘就狂奔猛跑,“它们发动袭击了,别闹了!”猛觉头顶阵阵剧痛,如同被冰雹击中了般,弓箭都快拿不住,——是鸿雁在啄他们!鸿雁对两个胆敢入侵并且伪装得如此巧妙的敌人恨之入骨更为雁哨的惨死感到惋惜和悲愤,它们要为同伴报仇…
真没想到鸿雁如此厉害,看来情形有点糟糕,尉屠耆来不及多想,拉着姑娘急急忙忙跑出芦苇荡,策马狂奔,哎呀,这帮家伙的嘴极为尖利,姑娘只觉得后背和头顶火辣辣地疼……“我就说过没有那么容易,你不听?”尉屠耆受到牵连没能幸免,全身疼得钻心。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伤口,反正哪儿都疼。他斥责了姑娘几句。心想趁夜赶回楼兰国都城找侍医看看情况,可由于天太黑,迷失了方向,越往前走越发觉前方不大像是回国都的路,四周静悄悄,隐隐约约听见人的说话声以及狗的鸣叫声。他定睛看见一栋栋芦苇杆子和胡杨木搭建而成的房子亮着灯,从窗户里照出巴掌大的光亮。噢,那是一座村庄。
月亮像一颗稀有的珍珠镶嵌在天上。月光像一片轻柔的白纱,将村庄包围起来,整个村庄都沐浴在这柔和的月光里。月光在田野里流动,一切都那么安静,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它那沉稳的心跳和轻轻的脚步。
清凉的夜风轻轻掠过,它似一壶老酒,将屋后的树、花草,田野里的庄稼灌醉,它们摇摆着,发出欢快活泼的“沙沙”声。田野里,蛙声虫声此起彼落一浪高过一浪,“呱呱呱”“嗡嗡嗡”,连提着闪闪灯笼萤火虫也来凑热闹。配上几声鸡鸣狗叫,牛脖子下的铃铛“丁零叮零”作响,真是一首宛如天籁的曲子。
“或许今晚赶不回去了。”尉屠耆跳下马望着村庄说:“借宿一宿如何。”姑娘漫不经心地说去就去。尉屠耆摸黑来到某户人家门前伸手正想敲门看看屋里人有没有睡,咯吱一声,老旧的木板门已经打开,一个三十几岁、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伸出头来看了看他们,笑嘻嘻地说着奇怪话:“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尉屠耆摸不着头脑:“什么来了?”
男人乐不可支道:“几日前村子里巫师看星象时说天降贵人,一男一女,这不。灵验了。两位万安。我的名字叫耆善。”黎帕那心想睡迷糊了吧什么天降贵人莫名其妙?耆善打开门毕恭毕敬地把他们让到屋里。屋子里的陈设很是简陋,一张破旧的矮方桌摆在正中间,墙壁上挂着耕田用的农具,角落里摆放着一台织布用的工具而已。“啊哈,贵人光临,是我们一家人的荣幸。”里屋走出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花白的发辫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皱纹。个子不高,背有些驼但走起路来还很有精神。
“莉莉娅。”老妇人唤出另一个棕发秀眼的年轻妇人即耆善的妻子,端来奶茶和简单小食招待贵人。尉屠耆好奇地问他们这座村庄叫什么名字?男人快言快语,“扦泥。”
扦泥。吐火罗语中为「与世隔绝的不遭战祸的安乐而美好的地方」男人似乎看出了黎帕那的心思,乐呵呵地说:“菩萨保佑。我们这个地方绿树林荫非常隐蔽,从未被匈奴人发现过。”
尉屠耆说外出打猎迷了路请求借宿一宿,于是男人把他们带到西边靠里的一个房间,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点燃油灯,借着豆大的光焰他们看清楚里面有一张床,床上铺着一条很厚的红底白边被子。虽然旧但还是蛮干净,床上还垫有一张芦苇杆子编成的席子, 靠窗子位置有一张小桌,几把锄头和一些农具斜靠在墙角里。
男人寒暄着让他们早睡,正要掩门出去,尉屠耆叫住他:“我们打鸿雁的时候受了点小伤可否拿点药来?”男人欣然允诺,尉屠耆拿到药之后先让姑娘脱下衣服,他给她上药。
“嗯?怎么了?”他看着她光洁的背部呈现出的一块又一块红斑,情况不算严重但破了皮还有轻微流血,估计上药时会**辣的疼,可事实她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所以他觉得意外。
姑娘想到莉莉娅甜美的笑容,想到自己的母亲,有感而发,轻启嘴唇喃喃自语,“扦泥。与世隔绝。从没被匈奴人骚扰过。如果楼兰所有的地方都像这样就好了。”
尉屠耆轻轻叹一口气,上完药让她穿好亵衣,“别想那么多了。人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总是要往前走的。”尉屠耆意味深长地说着也让她给自己上药,村庄的夜晚只有点点凉意,没有蚊虫,很是舒适。两人把外衣脱下挂在床头,折腾了一天已经又累又困,吹灭了蜡烛便呼呼睡去。按常理侥幸脱险的姑娘应该对鸿雁们恨之入骨但她并没有。相反,她对动物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敬畏之情。特别是那只雁哨,它奋不顾身扑向自己的姿势数次在睡梦中将她惊醒让她感到无比惊惧……
扦泥村的早晨是一幅美丽的细密画。淡红的太阳从薄雾中悄悄地钻了出来。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成片成片的小麦碧绿得好似一块绿毯。小麦细叶上一颗颗露珠晶莹地闪动着仿佛无数珍珠撒在一块块翡翠上,绿得动人,亮得耀眼。那一缕缕悠悠升起的炊烟,更让村庄朦胧而柔美。太阳慢慢升起,阳光渐渐从浓密的树林里一丝一丝地透射,射到树叶,射到房子里,射到花草上仿佛眼前一切景致都被金色的阳光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