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丽哈姆说就算你和国王再没有感情,你现在好歹也是一国之后了,绝不能让娜仁花肆意践踏堂堂一国之后的尊严啊。 “当然!我不会找她算账,但也不会任由她爬到我头上来!”海珑麟狠狠地说:“娜仁花。走着瞧吧……”
果然——几日后。
“桑朵尕,怎么回事?”娜仁花瞪大眼睛看着侍女端上来一盘盘少得可怜的肉和奶酪,“就这么一点儿,喂狗崽子呢?!”桑朵尕见状也回答不上来,只好问那个端盘子的楼兰侍女:“怎么回事?”
“王后克扣了俸禄。”侍女低着头小声地回答:“……也是没办法。就一点点钱,只够买……”
“王后!她凭什么扣我的俸禄!”娜仁花顿时气炸了,跳起来冲着侍女大吼大叫。
“这个。”侍女欲言又止,依然小声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侧后你可以自己去问王后嘛。”话音刚落,“匈奴夫人。”门廊外传来一声得意洋洋的女声,紧接着,薇迪雅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哎哟……别生气嘛,关于俸禄的事情,王后托我过来给你解释解释。”
娜仁花一看对方是王后的贴身女官,没好气道:“给我解释什么!”
“因为你前几日打伤了王后寝宫的夏拉派蒂。她非常恼怒。”薇迪雅盯着满面怒容、形同一只未驯化的野母狗的匈奴女人,一字一顿:“打伤了就需要好好养伤,王后作为内宫之主,需要付补偿金啊,不够怎么办,只能拿你的俸禄来充抵喽。”
“反正匈奴夫人你是罪魁祸首,赔钱也是应该的。”
由于理亏,娜仁花无言以对。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薇迪雅临走前补充了一句:“王后说了,夏拉派蒂什么时候养好伤就什么时候停止克扣你的俸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王后,你敢欺负我。走着瞧!娜仁花知道是王后的报复,越想越气不过,薇迪雅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冲出宫,来到南城的驿站找壶衍鞮和虚闾权渠这两位远房表兄告状。“什么,王后藐视你?欺负你?”壶衍鞮正盘腿坐在矮床上喝茶,抬头惊诧地看着娜仁花。
“她断我的饮食,存心要害死我!你要帮我出头!”
“嗨,她断你的饮食,”整日在草原上骑马奔驰的莽汉哪有那么多细腻心思,在壶衍鞮看来这种事根本不是事,大大咧咧道:“你找安归说去嘛。安归只要发话,她还敢吗?”
你们还在楼兰,她就敢欺负我,等你们回去了,指不定她还要嚣张成什么样呢!在漠北高高在上惯了的娜仁花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仍要继续煽风点火时,“娜仁花。”脸色阴沉的虚闾权渠开口了:“从前在漠北的时候我就说过。楼兰和漠北不一样,切莫肆意妄为!大单于把你嫁给安归,不是让你和王宫贵妇勾心斗角的!你的任务就是要想法子笼络住安归的心!只有这样。我们匈奴人才能更好的掌控住楼兰这块风水宝地。掌控住楼兰,就是扼住西域的咽喉,为我们大匈奴复兴铺路。”
求助未果反挨一顿训,娜仁花悻悻然地回到王宫,首先去找安归告状:“王后克扣我的俸禄不让我进食,国王,你要帮我出头!”
“克扣你的俸禄?”安归问:“她为何克扣你的俸禄?你和她冲突了?”
“没有……”
“既然没有,她为何无缘无故克扣你的俸禄?有个原因的吧?!”
“她寝宫的侍女冒犯我。”娜仁花只好把几日前鞭打夏拉派蒂的事告知安归。
“娜仁花。你才来楼兰几日啊。我才继位几日啊。就整出这么一出!”安归听罢很是窝火,劈头盖脸又来一顿训斥:“你怎么会认为一个小侍女撞到你,就是王后在刁难你呢?简直无理取闹。”“去和王后道歉去。”
“道歉。凭什么。我娜仁花从小在漠北长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谁道过歉?”
“是你无理取闹在先,不道歉,王后当然有理由克扣你的俸禄。蠢东西!”
“你居然说我无理取闹?难道王后就没有错吗?她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安归瞪着这个无规无距的匈奴婆娘:“你说什么?!”
“那日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不是一个好东西!她嫉妒我,担心我抢走她的后位。”
“住口!妻妾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她是我的第一个妻子,当王后名正言顺,她有必要嫉妒你!?”安归话音刚落,一个侍卫走进来禀告:“国王。卑职把梅拉带来了……”
“好。”安归说罢,又扭头把匈奴婆娘打发走:“你先回去,本王另有事情要办。”娜仁花只好悻悻然地离开。“国王!”紧接着侍卫把久违的梅拉带到安归面前,她行礼过后,劈头就问:“你真的把蒂亚妲解救出来了吗。”
“是的。本王已下诏册封她为侧后。”安归点点头:“……特意派人去找你,是打算安排你去服侍她。”
“感谢国王!”梅拉激动得泪流满面,再次弯腰行礼:“你走以后,海珑麟立马派人把蒂亚妲强行抓去浣衣院……还交代那些女官说不必善待她……呜呜呜呜呜……我好几次想去看她,可是去不了……海珑麟,那个毒妇,太坏了……”
“让蒂亚妲受苦了。”安归即便知道真相也无可奈何,他叹了一口气:“可本王不得不立海珑麟为王后……非常抱歉,身居高位,本王也有难言的苦衷。”“国王!国王!不好了!太后她”这时候潘孜莱蒂寝宫里的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给安归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噩耗:“自尽了!”
……
安归还记得小时候,淘气,讨人厌,整天粘着母亲,哭笑不止,有时她生气起来会大声对他喊:“再吵,我就不要你了!”这时他便会马上停止哭闹,愣愣地看着她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焰的眼睛,一声不响,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暮色四合的旷野中,找不到妈妈,找不到回家的路,人仿佛浮在无所依靠的空中,空虚的感觉弥散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找不到自我的存在……
安归对死亡从没有什么感觉,似乎死亡离自己很远很远。直至今日,他踏入她的寝宫时所目睹到的场景……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床上。他看见有穿戴整齐的她躺在床榻上,发辫梳得整整齐齐,眼睛安详地闭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佛整个脸上都在发光,嘴角微微地翘起,仿佛在微笑。安归虽然知道她就是他死去的母亲但仍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的略带微笑的妇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难以相信她的心脏已不再跳动,他呆呆地看着她的遗体,她走得是那么安详那么安静……
安归长时间立在母亲的床榻前。仿佛置身于一个纯净无比的佛堂,远处隐约传来一声钟声,仿佛佛堂的钟声一般的宁静寥远,在空空的卧房里回荡,庄严而又肃穆。毫无疑问这一次,年轻的楼兰新王被深深地震撼了……以至于过去多年后再回想起来:母亲临死前一定走得很平静,没有挣扎也没有受苦,或许在服下毒药后听到佛陀在召唤的声音,她便毫无留恋的离开了……是的,她这一辈子什么酸甜苦辣都经历过,年少的幼稚,青春的懵懂和晚年的孤苦,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也没有什么可以眷恋的,结束自己的人生,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她平静地走了,脸上带着笑意。
侍女在旁边哭哭啼啼地说太后自尽一直在念叨:童格罗迦、等着,我下去找你了……
安归一言不发。
此刻的他已经知道原来死亡也可以如此的平静。如此的安详,没有无所依靠的不安与焦虑,只有过完一生的充实和满足。想必人生最大的幸福应该是可以如此平静的离开吧……
操办丧礼时,安归把以太后之礼将母亲和父亲安葬在了一起。他知道父母的离去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人生只剩归途。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所有关于自己的出生、成长的那些记忆也都随他们而去……自此之后人生的道路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前往人生最后的归宿。
漆黑的深夜。安归躺在床榻上发呆。突然耳边回响起伯金的怒吼:“可怜哪!童格罗迦王!你死了,你的亲儿子还不及我一个老奴伤心!安归,我告诉你——你父亲的死,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来人。”安归坐起来,朝门外叫一声。
“国王。”门开。一个长年在国王寝宫侍奉的男仆匆匆进来问你有何吩咐?
“我父亲怎么死的。”安归问他。
“前王?他。”男仆愣一下,小声说:“他是毫无征兆,突然就去了......”安归蹙眉问什么叫做毫无征兆,突然就去了?男仆隐晦地说政务太重,前王年纪又大了吃不消,所身子扛不住。就......
“那为什么伯金说本王也有责任呢?”
“这个、这个、我也不清楚。国王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么。”
但安归终究没去找伯金问清楚。或许是不想,又或许是不敢。暂将这个疑团埋在内心最深处,第二日起床后先找海珑麟谈话:“你责罚娜仁花有好几日了,也够了。看看是时候就收手吧,总不能不让她进食。”
哟,你觉得够。我还觉得不够!海珑麟冷冷地说:“心疼了?”
安归瞪她一眼:“匈奴人还没走,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收拾娜仁花,难道一点面子也不给吗?”
“给他们面子?谁给我面子?!”
安归这才发现从匈奴走一遭回来,这个女人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腰杆子变硬了。硬到连国王也不放在眼里!“呵呵。王后。脾气渐长啊。背后有人撑腰的是吧?”
“可不就是吗。你敢去找王妹说?!”
“你。”安归被怼得噎住,正要发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平安既然已经把内宫交给王后治理,自己确实不便干涉。他只好缓下口气说:“我让她过来和你道歉总可以了吧。”
“安归。”海珑麟在地台上坐下,神情傲慢:“其实说到面子呢,我已经给足你了。”安归问什么意思。“国王。”古里甲进来禀告:“温马达摩大师觐见。”安归心里嘀咕着大师怎么在这时候觐见,“有请。”
“国王。”温马达摩双手合十行礼后便开门见山:“老衲此次来,是为匈奴夫人入王室玉牒之事……因违背王室法典,已被驳回。”
“大师你说什么!?”安归几乎跳起来。
要知道华光寺高僧地位非同一般,除了掌管楼兰王室的属籍,修缮、保管玉牒还负责宗室成员名封、嗣袭、生卒记录、婚嫁、谥葬之事。也就是说楼兰国王所有宗亲之事全归华光寺高僧管理,只要跟王室宗亲有一点点关系之事,高僧皆有权过问。
温马达摩面色严肃地回答:“好吧。既然国王还不知道,彼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你父亲童格罗迦王生前的意思。”说罢唤来随行的小僧:“希巴斯,把修改后的王室法典交给国王阅一阅!”
“国王。请。”小僧献上保存在华光寺的王室法典。
【从我童格罗迦以后,汉、匈血统女子不得立为正宫王后,不得掌管内宫。不得干涉朝政,不得入王室玉牒。国王的正妻必须是拥有纯正吐火罗人血统的楼兰王室女子。即使最不济,也得是牢兰海原住民女子。楼兰国王以及宗室的子女身份地位完全从母;汉、匈两国女子所生子女均视为劣等人,终身不得入王室玉牒,亦不受王室认可。劣等人无权继承王位,无权继承家产,必须把国王、国王妻妾、女眷和所有兄弟姊妹视为主人侍奉,地位卑贱等同奴隶。】
【苍天在上,诸神为证。此条款自定下永世不得更改。若后继之王拒绝遵从或勾结外族势力对抗,挑衅,纵容干涉我楼兰内政,即视为大逆不道,数典忘祖,天地难容——王室皆有理由动用家法处置,废黜其位,轻者削除宗籍贬为庶人。重者,打入死牢软禁终身。】
父亲啊。父亲。你真够狠的。居然玩这么一招!存心是给你的亲儿子挖了一个坑,一个带荆棘的坑!安归傻眼的同时,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个蒙在鼓里的傻子......捧着厚厚的王室法典,整个人逐渐石化在原地……“哼。看清楚了没有。”海珑麟在他背后发出阵阵刺耳的冷笑:“不入牒,按照制度根本就领不到王室发放的俸禄。安归。你说我对娜仁花是不是已经够仁慈,是不是已经给足你脸面了?!”
古里甲则紧紧盯着年轻的新王的那张目瞪口呆的脸,心里暗想他会怎么应付,然而接下来出乎意料,安归很快恢复常态,一脸若无其事地说:“本王还当是什么呢。不就俸禄吗?养一个女人而已,本王自己可以解决。”说罢把王室法典归还给僧侣。
“那好。”温马达摩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既然国王没有异议,老衲也没什么可说的。告辞。”
“且慢。”安归叫住他:“本王还有一事要说——”
“国王请说。”
“本王此前和你提过的,加封天香长公主之事,金册和玺印可备好?”
“那就两日后在琥珀宫举行加封礼。”
月黑风高的夜晚。寂静中隐藏着未知的危险……“怎么了,你们?一个个耸头搭脑。”热合曼走到篝火堆前看着这群围坐着烤火却无心吃肉喝酒的家伙——其实就是那日奉安归之命抓捕满都拉图等人和后来奉海珑麟之命赶去拦截的两拨宫廷侍卫。
“都尉。卑职等……难做啊。”
“国王和王后意见不统一,根本是两边对着干。你说你说……”
“国王才继位几日就这样,那以后……”
嗨,我有什么法子。热合曼早就知道了这事,摇摇头,一脸无可奈何。“怎么了。”正好笺摩那走过来,见状便询问。热合曼于是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主子:“国王和王后搞出这么一出,弟兄们都成夹心饼了!哪边不听都不行,你说……”
“呵。这算什么。”笺摩那得知原委,同样无可奈何:“才刚开始呢,更要命的还在后头呢!”
“大王子。”壶衍鞮正窝在驿站里大碗大碗地喝酒取暖,门开了。拉克申,其悄悄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呲溜跑进来:“我已经查到了。” “嗯?”壶衍鞮忙放下酒碗问:“查到那批神秘兵器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