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你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被病痛折磨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你以无法想象的惊人的耐力顽强的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直到油干灯尽,侍医竭尽全力为治病,但终无回天之力。
我敬爱的父王啊。儿孙心中的遗憾、心中的苦痛您可知道?请你再回头看看跪在您灵堂前的子孙们,虽然你与我们永别,但你的光辉和高尚人格会永远留在后世子孙的心中,我会按照你的嘱托,姐妹相互照应以告慰你在天之灵!
愿先慈有灵,佑我子孙。父王请安息吧。
陀阇迦去世之后黎帕那支持走不出丧父的悲伤。后来的几十日里,她几乎每日都会梦到父王……然后一次又一次的从梦中醒来,悲伤得不能自己。丧父的噩耗仿佛让她掉进了万丈深渊,生命中的光暗淡了许多……从此以后她只能用冰冷的文字来纪念她敬爱的父王,希望能够再叫一声:“父王”。
父王。这一生,我只能在梦中与你相见了。愿你在天国,灵魂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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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王公大臣们来到太后寝宫探望,欲言又止。“斯人已逝,幽思长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自从得知噩耗,老妇人便卧病在床。她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但表情依然淡定,双眼紧闭,声音低沉而缓慢:“你们就按照国王的遗言做吧……本后不管了。”
楼兰人的丧葬习俗与汉人不大相同,即便是国王,丧葬也相对简单。富人自己花钱雇人挖坟和送遗体,而穷人不需要花钱,一切都是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帮忙完成。例如,佛寺僧侣的指引下家眷和街坊邻居负责挖好坟墓。近亲和关系很好的朋友邻居帮忙准备坟墓需要的木板和葬礼需要的食物,联络逝者在外的亲人和朋友,给佛寺发信告知葬礼日期等等。
寻常楼兰百姓的葬礼参与者很广泛,逝者所在街巷的所有成年男性,无论和逝者熟悉不熟悉,都会跟着逝者生前的亲朋好友以及佛寺僧侣过来参加葬礼。
吐火罗人的传统葬礼,庄严而平静,隆重而简单,整个葬礼在短短两时辰内快速完成。无论国王还是乞丐、富人还是穷人、男性还是女性、大人或小孩葬礼,都一个样式操办,并无什么“特例”可言。
吐火罗人葬礼仪式皆严格按佛教的礼仪进行,盛行土葬。佛教徒认为在佛教节日去世是死者最大的幸福。他们只能在自己家里守灵一两日。但最多不超过三日,因为大漠气候炎热以免尸体腐烂———
陀阇迦的圣体在宫里由专人净身后,放在抬尸木架,然后用新白布将遗体缠裹两层最后再裹上一层写满佛经的白布,完成后遗体被置进一个由胡杨木刨成的长匣子里,僧侣在木匣的前头放置镶满珠宝的帽子及袈裟表示死者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由卫兵队伍护送到佛寺寺举行葬礼。国丧期间所有人一律白衣素服,女子还要披白盖头。进寺后王族依俗代替国王最后一次施舍,将分好的财物给寺里所有大小僧侣和负责操办的仆人和兵卒。然后举行赞礼,由高僧念经祈祷。此后由王族成员亲自举着尸匣送往佛塔进行安葬。
送葬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僧侣高诵《长阿含经》。王室男人随声附和,后面的贵妇们号啕大哭以示哀痛。佛塔墓穴是僧侣事先挖好的,身份地位越高即葬得越高,送葬队列到达后僧侣先向墓穴的四周遍散驱虫的香料,墓坑成长方形,长六尺,宽三尺左右,深近六尺。
整个殡葬过程是:尸匣抬上佛塔,国王的头部必须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摆放。僧侣和所有王室成员分排站在尸匣的一侧,各抓一把土跟着念经后撒在尸体周围,表示和逝者诀别。
高僧致悼词,然后带领众人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行抬手礼接着颂读《长阿含经》和其它赞词,最后举行捧手礼,这一仪式结束后将尸匣安放在墓穴里的壁龛内,用木板或砖石封上壁龛再用土将坟坑填平即可。
“陀阇迦王啊……陀阇迦王!”前来吊唁的楼兰平民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跪在佛塔前失声大哭。边哭边唱,不过没有统一的词和内容而由唱者自编。内容主要是颂唱国王生前功绩和美德,表达他们对失去一位忧国忧民,体恤百姓的好国王的悲痛心情……在葬后三十七天内,僧侣每日去墓地念经以期超度亡魂。而此后的第三天、第七天、四十天及周年之际王室成员还要举办祭祀,请僧侣念经并制作羊肉抓饭和炸油饼发放至民间。寓意为前王祝福。
国不能一日无主。办完丧事后,黎帕那将所有王族亲贵大臣,还有僧侣聚集在琥珀宫亮出无极宝刀宣布说:“父王弥留之际嘱咐过立大王兄为新王,那么立马派人去长安把大王兄接回来。国相……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吧。”
“好吧。不过。”古里甲转念一想,“国王还说留过给你一份密折。不知……他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到底是在国王身边混久了的老人家,古里甲心里清楚国王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只留下一个立新王人选的嘱托。实际,不光是他,王族也一样。
“是。”黎帕那垂下眼皮沉默片刻,“父王生前有好多未了心事呢。”希玛妮扭头看她说:“把密折拿出来,他还有什么未了心事需要我们办的?”
“这个。怎么说呢。”尉屠耆看着妻子拿出一卷黄色的帛布:“也许在某些人眼里,有些事情好办,有些事情不好办。”
“公主这话什么意思。”伊尔法尼扯着嗓子大声说:“国王去世留下遗嘱,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办成,否则都是大逆不道要受天谴。”
“噢。”黎帕那微微一笑:“王叔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僧侣缄默不语。索芒端详着好外甥的脸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公主你也别卖关子了。”塔卡尔附和:“国王要我们办,我们就办。快把密折拿出来吧。”
黎帕那于是把密折交给古里甲:“国相你念吧。”古里甲接过密折,从容打开,当众宣读:“本王年事已高且重病缠身,随时可能发生意外,故特立此遗嘱,表明本王对升天之后的诸多未了心事的实现意愿。第一,本王升天之后,即可派人去长安接大王子斋普尔回国继位。斋普尔继位之后,王储未知,但本王决意立本王的亲兄弟童格罗迦之子为副王储。”
什么,立我为副王储?坐在人群里的安归听到这话,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古里甲,一脸愕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古里甲亦看了安归一眼,意味深长,继续念读:“如果斋普尔继位之后汉人妄图干涉我楼兰内政,暗中阻挠,而斋普尔又过于巴结汉人,不能做到公平公正,于情于理,王室可以此为借口废黜之,另立新王。”
“第二。本王生前和匈奴夫人患难与共恩爱有加。所谓生则同襟,死则同穴,本王希望和匈奴夫人做一对永远夫妻……”
希玛妮姐妹听到这里,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丝不易觉察的诡异的微笑。原来。当年国王不是不想处置珤勒尔。原来……他是另有打算!
“没想到国王会来这一出。要匈奴夫人殉葬。”离开琥珀宫后,旁系亲王们又聚集在三间房。桑古伊背着手反复来回踱步:“……你们怎么看。”
“我原本以为,国王会把她一辈子困死在冷宫里,没想到……”尼贾提睁大眼睛说。
“国王不是傻子。”塔卡尔冷笑道:“他比谁都清楚,不可能困得死那婆娘的。因为那婆娘是匈奴人,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意料,如果漠北那边有朝一日外反扑回西域……”
“所以才让她殉葬啊!”始终沉默的索芒突然拍案大吼一声:“你说对了,国王不是傻子!”“还有我的好外甥,也不是傻子!”
“你说什么。”“国王死了。”冷宫里充满了清冷的空气,即便是阳光慢慢穿过窗棱投射进来,很多角落依然漆黑一片,如墓穴般凄凉。到处空荡荡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沉闷气息,让人激起山河颠倒的恐慌。“真的吗。珤勒尔独坐桌旁,身后一个侍女在给她梳发辫——本来丰腴的她,这些年被禁闭的缘故,日渐憔悴,消瘦,以至还不到五十岁就变得格外苍老,虚弱多病,原本乌黑的头发苍白了许多……
“真的。”“听闻国王留下遗言,立大王子为新王,天香长公主监国。”
“这……这怎么可以!”桌上唯独亮着的一盏微弱的油灯,珤勒尔看着游移的光线,轻轻的皱了下眉头。对着油灯,噗,狠狠吹了一口气,油灯灭了……袅袅的烟,缓缓上升,宛如不死的魂……她望着油灯出了一会神,“雅丹,帮我做一件事,立马写信去匈奴,求援”
“不,万万不可。楼兰很快要变成汉人的天下了,万一……”
“就算不能明着,也可以来暗的。我亲手要杀了那个小野种,雪耻……”珤勒尔话音刚落。冷宫的门被撞开了。以麦尔瓦依提汗为首的太阳武士闯进来:“哈哈哈,匈奴夫人,别来无恙吧。”
“你们来做什么。”
“当然是执行国王的命令。”麦尔瓦依提汗收敛了笑,“他临终之前舍不得你,想把你一起带走。这不。”说罢让开身,让她看见身后的弟兄端着的金色托盘,托盘上有一壶酒和一个精致的小酒杯,“这是王族赐予你的美酒,祝福你喝完了好上路哇。”
“住口!”珤勒尔岂会甘心赴死,发疯似的扑上去打翻了“美酒”,歇斯底里道:“你
们把我当成什么,我是匈奴居次,你们休想动我一根汗毛!”
“匈奴夫人。”麦尔瓦依提汗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举,慢条斯理道:“我这是为你好。你若是乖乖喝下着毒酒呢,或许死了以后还能留下一个全尸……”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珤勒尔不可能再有耐心去聆听、琢磨这些朝三暮四的楼兰人的话,多年的囚禁生活,一只原本在漠北草原上空自由翱翔的母鹰失去自由之身,不能踏出冷宫半步,她活得暗无天日,吃糠咽菜,粗布麻衣不说,还要受尽别人凌辱和嘲讽。甚至连一个贫苦出身的仆人都敢歧视她,欺负她!
从高处跌落,自然不踏过这道坎儿,因为曾经风光过,因为曾经尊宠过,所以当落魄到穿着破衣烂衫,受尽众人嘲讽时,自然会不甘和抓狂:“等匈奴人打回来,统统把你们都撕碎了喂野狗!等着瞧吧!……”
闪电,呈奇形怪状的树栩衫形状向四面八方伸展,将整个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复仇,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是折磨良知的苦涩。如果此言非虚,我可以肯定,我正走在自己复仇之路上。该来的,终究会来。仇恨最善于埋葬于黑幕中……然后在某个时刻露出不洁的獠牙。
我又把自己扔在阴暗的角落里,一次又一次地拿着刀子,在皮肤上画出那美好的血色线条,……鲜艳的血液在手臂上像一朵一朵的红色蔷薇,就像以前尉屠耆送我的那一朵……
呵呵。请别问我为什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只是我闻到血腥的味道就会兴奋,只是我爱上了刀子划开皮肤那一刻细微的声音。
我喜欢血液从血管流出的声音,喜欢腥甜的血腥味道在嘴边缠绕,那把匕首给了我割舍不了的痛……你知道疼痛是什么吗?那是仇恨的磨刀石,它会将仇恨这把刀,打磨,打磨得越来越锋利,直到将仇人的喉咙豁开……让他们肮脏的血撒到地上,被所有的深受其害的楼兰人践踏一空……
黑暗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那一丝冰冷的气息令我窒息。父亲。母亲。还有所有无辜枉死的村民们。你们飘渺的身影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要告诉你们,报仇雪耻的时候到了!!
沉重的墨色天际压抑地笼罩在黑甲人的头上,林子间树与树的影子像一道道黑色的手爪般按在那张冷漠无情的脸上。夜。无风。女尸的长发却在丝丝颤抖,被血染成红色的长袍将原本诡异的林子渲染得更加诡异。
身后响起了陌生而熟悉的脚步声,苍白的脸上荡漾起微笑。然后她感觉到有炽热的黏稠液在头上、发丝间潺潺流动……不,她来不及感觉到……
尖锐的血红色像胜利大逃亡那样从她身后弥散开去……
她从怀里抽出一把刻刀,似乎娴熟地深深浅浅划着,最后把裂碎的尸块装进一只黑皮袋里,它们将被她长埋于那棵贪婪地吮吸过她血液的古树下。
一切在瞬间归结于平静。四只恐惧的眼睛目送他的离去,接着两双眼长久对视,如此相像的眼睛,颤抖着歇斯底里的惊怵……
“嗯?采邑里死人了?怎么回事。”索芒惊诧地看着管家。“亲王,你不记得了。”管家说:“撒提尔干和茹扎夫妻都是有匈奴血统的杂种,当初你看他们老实本分,就收留了他们……”“他们有个女儿叫楚合拉,现在在冷宫那边侍奉匈奴夫人……”
“别说了。快带我去看看。”
管家领着索芒和几个仆从急急忙忙去往采邑里面的撒提尔干家,门被推开,一股死亡的气息伴随着腥臭味迎面而来,只见里面是一片狼藉,床上、地上、墙上都是血迹,床上趴着一具男人的尸体,即撒提尔干,死去已久,血已经干涸。另外地上还有一具女人尸体,即撒提尔干之妻茹扎,全家仅剩一个小孩幸存但他因受到巨大惊吓而神志失常,问半响也问不出什么来……索芒蹙眉, 吩咐其他人将尸体抬走,将小孩带去找巫医救治。
索芒随后又在这个充满死亡的房间里四处巡视,噢,窗边还有一个血迹斑斑的布偶,布偶不到一尺高,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仿佛在发出嘲弄而又恐怖的笑声,告诉主子这里曾经的一切,只有它能知道……
“亲王,这里真是恶臭”一个仆人捂着鼻子抱怨说。索芒说不忙不忙,再看看。到底是谁在我眼皮子底下犯案?他看见桌上摆着冰冷的食物,仿佛这家人在被害前正在用膳?
“哎呀,看着灶膛里还烧着火呢。人都死了,万一把锅子烧坏了,会引发火患的!”管家叨叨着,走到灶台前舀一瓢子水浇灭火患然后掀开锅盖,“哇啊!亲王!”当他掀开锅盖的一刹那“哇啊……!!”骇人惊叫声蓦地响起,失手一把就把锅盖扔在了地上,索芒走过去看见锅里赫然放着一颗头颅!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头颅,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无尽的恐惧,脸皮苍白、干枯,眼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索芒……
“撒提尔干全家被杀了!”闻讯跑来围观的农奴们都聚在一起呕吐,“太可怕了,里面好臭啊……真让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