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槟问那和猫鬼有关系吗?方才得意洋洋扎西突然敛起笑意,变得一脸狰狞:“因为汉人又来打扰我们,……所以神很生气,它的旨意是要狠狠教训教训那些不可一世的汉人!”
绛槟摸不着头脑,说我还是不明白。
扎西说村子里有一户人家,老母亲名叫仓拉,儿子叫普达瓦,儿媳叫格萨拉。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还过得去,不过普达瓦和格萨拉夫妻俩和仓拉相处不怎么和睦,毕竟一家人过日子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大约一个月前因为一点小事儿,仓拉和格萨拉吵得厉害,老妪本来就脾气不大好,结果一气之下,晚上突发疾病死了。
老妪死相很骇人,眼睛半睁着,舌头伸出嘴外,还有点发黑,面目狰狞,当时村民们都不敢靠前,说来也奇怪,普达瓦闻讯赶来,大哭不止,直至跪在老人身前忏悔,村民们都热心地过来帮忙办丧,按照习俗,人死后必须立即向巫师报告,请其把守哭口超度亡灵,防止灵魂走入歧途然后祈祷神佛让死者在极乐世界得到幸福。并尽快转世投生,这一步法事完毕后,才能移动尸体。
“然后呢?”
“尸体停在屋内一角,特别防止猫和其它动物接近,生怕起尸。”扎西端起一碗马奶酒饮一口,慢悠悠地接着说:停尸一般三至五日,这期间天天请巫师来念经以超度死者灵魂进入极乐世界,早日转世投生富贵人家,出葬时辰要经过打卦择吉日。可没想到出事了。”
“难道是……”绛槟听到这里,才似乎明白了什么,“对。”扎西点点头:“村民们按习俗把老妪身上的袍子换成白布,怕来生变为兽类,将尸体卷曲起来并把头弯于两膝之间成婴儿投胎姿势。这个时候,格萨拉也很忏悔自己的莽撞,普达瓦让她为母亲守灵,她和一个邻居坐在一起说着话,邻居说着就瞌睡了,家里养的一只花猫从仓拉的遗体上跳过去落地后就不动了。此时仓拉豁地坐起来,半边人脸半边猫脸,格萨拉当场就吓傻,仓拉起尸后把邻居给抓死了,格萨拉趁着这功夫撒腿跑了,边跑边嚎叫母亲诈尸啦……说来也奇怪,要是在平时,有个人深夜那么大声叫,狗肯定也跟着汪汪叫,但那日晚上没听见狗叫,只能听见狗儿在那直哼哼……”
格萨拉顺着路冲到村里的一户人家里躲了一夜,晚上那家人也很害怕,都不敢睡觉,怕老人追来报复,把狗也牵屋里,那狗就瞅着格萨拉,居然也不咬,就是呜呜的哼哼。”
天亮后格萨拉总算敢回家,普达瓦倒是安然无恙,只有邻居肚子被抓开了,母亲却已经不见。此后这一个月以来村里总有牲口离奇失踪,后来还有几个小孩失踪弄得人心惶惶,大人都告诉小孩没事不要乱跑,要是真碰见那个邪门东西就绕着弯跑。”
“父王。”黎帕那应传进宫,看见陀阇迦单手托脸,表情六神无主地坐在地台上一动不动,好似在发愣。“怎么了?”
“孩子。有人暗中使用巫蛊害本王,你知不知道?”
“谁?”
“几日前本王得到消息,说青娅那个死婆娘在将军府破口大骂。紧接着本王就连续做噩梦,你说巧不巧?”
“……”
“上次你不是说晚上梦见青娅施毒咒,次日公主府的鸡还都离奇暴毙了吗?”陀阇迦越想越恼火:“本王起初谅她是妇道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耐多年,她非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这可怪不得本王了!!”
“王妃,王妃!出事了!”舍缇慌慌张张地跑进寝宫告诉玛雅:“天香长公主带人闯进将军府,搜出一堆下咒的人偶……这回青娅死定了!!”“什么什么?”玛雅顿时感到双腿发软……
“啪!啪!啪”
仆从们站在院子里,胆战心惊地听着禁闭的房门里面不断飞出的鞭打声和夫人吃痛发出的阵阵惨叫声,皆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黎帕那沉着脸,看着那个从罪妇房里搜出的套上“黑衣服”的木头人,哼,胆大包天,以前咒我,现在连国王也不放在眼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活得不耐烦了!!打,给我狠狠地打!
“公主。公主。”塔伊布聆听青娅的惨叫一声比一声紧,担心闹出人命,只好硬着头皮跑到黎帕那面前求情:“再打下去可就……”
“怎么。这就嫌我下手狠了?”黎帕那斜睨他,语调冰冷:“父王被下令把她当众处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出去问问,哪个国王会对一个敢欺君犯上的罪妇如此宽松?!”
“可,可,这件事情有可疑之处,”塔伊布心跳噗噗,支支吾吾地说:“夫人她不是那样的人,草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人账俱获,还敢狡辩!”黎帕那将人偶往往他身上狠狠一砸:“你来担保,你代她顶罪受罚是不是?!”“公主。”艾葳蕤跑到她身边,小声说:“老贱人来了!”
玛雅跑进将军府就听见青娅的阵阵惨叫声以及亲眼目睹她现在正被关在房里受罚,情急之下连忙跑到黎帕那面前下跪求情:“公主求求你大发慈悲,饶过青娅吧……她只是一时糊涂,糊涂……”王妃!现在什么时候,你怎么跑过来搅局呀!塔伊布气得差点要破口大骂,但碍于“煞神”当前,实在不便骂出口,只能忍住。
“老贱人。”黎帕那顺手折下一根树枝照着这个曾经虐打尉屠耆亦曾经苛待自己的恶妇的脸啪啪就是两下:“都是你送的那些礼物害得毗珈摩起红疹,你安的什么心?!有何脸面求情?!”
“公主。”热合曼急急忙忙跑进来,劝阻道:“别打了,汉人来了!”
蠢。蠢。蠢到家。陀阇迦坐在王椅上左腿搭右腿并板着一副黑脸,还因为释放罪臣,无法亲征精绝的事情生着闷气——王族大臣们均看在眼里,相互交换眼神颇为意味深长。最后只有索芒站出来说话:“国王。你就不要做白日梦了。亲征精绝?你今年几岁了?国内还有这么多事情,忙都忙不过来,到底是管好自己的土地重要还是收拾精绝重要?”
哼。外戚就是外戚。腰杆子硬,老狐狸桑古伊心里暗想:敢直白地说话,不怕得罪。
“国王。汉使者到。”古里甲领着十几个汉使缓缓走进阖宫。陀阇迦抬起眼皮看了看这群风尘仆仆,身穿高领衣,下长至膝,衣袖窄小,腰间系带,脚穿靴鞋的汉使者,按照礼仪他应该走下台阶行礼,可是想起多年前先王第一次遇见张骞时被大国震慑不得不下跪行礼的“屈辱”场景。再想起宝贝女儿吹过的“枕头风”,整个人坐在王椅上无动于衷,就像是屁股被浆糊沾住般稳稳当当,无动于衷,语气冷淡:“贵使突然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黎帕那走到阖宫门前,听见担任译官的萨迪克在诠译汉文和吐火罗文,协助汉使和父王进行语言沟通:“......这些是大汉天子赏赐给楼兰国王的礼物。这些年大汉通往西域之路顺畅,买卖兴隆,天子深知这其中少不了楼兰国王的功劳。特遣我等送来礼物犒劳。天子还有几句话让我等转告楼兰国王——若楼兰世代与大汉交好,大汉亦愿世代与楼兰日月同辉。”“诶哟,贵使。你这话太客气。”陀阇迦看也不看汉使带来的那些装在大箱子里的礼物,语气平淡地说:“本王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份内之事,怎么承受得起大汉天子的夸赞和厚礼?”“况且,老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这些礼物,本王岂敢收下,岂敢岂敢。”
“楼兰国王也太客气了,这一点薄礼,只是大汉天子的一点心意。”
黎帕那听着听着,汉使是执意要送礼因为身负皇命,否则难以回去交差,而自己父王则是执意不肯收,因为自己长年累月在他耳边吹枕头风的缘故,他着实长了不少心眼,忌惮“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古里甲在旁边看着双方互相推脱许久迟迟僵持不下,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担心国王执意不收这些礼物会得罪大汉天子惹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轻声在陀阇迦耳边劝说:“国王,这么推脱也不是办法,人家既然送上门来了,你就收下吧。”
“这些金银财宝明显就是烫手山芋,本王要是收了,没准以后就被汉人拿捏住把柄!”
“就算是烫手山芋,人家强行塞给你,你以为你推脱得掉?”
这个,哼,难道本王安分守己,这大汉天子还是看本王不顺眼?不想收也得收,简直欺人太甚!!陀阇迦迟疑许久,才不得不违心地收下礼物:“啊哈,既然大汉天子这么看得起本王,那本王只能是收下了。”“请贵使回去也代本王转告大汉天子,本王今后一定会保证商路顺畅无阻。”然而当晚他还有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群汉人拿着棍子粗暴地将自己打了个头破血流!!“国相!”惊醒后的陀阇迦气急败坏,连夜将古里甲召进宫臭骂一顿:“全是你的好主意,汉人要对本王发难了!!”
“这,这,这.......”
“还支支吾吾什么?那些礼物肯定有猫腻,必须销毁掉!”
“万万不可!汉使还在驿站住着呢,岂能销毁?”
“那你说怎么办?本王还能不能活着把他们送走都成问题了!”
“国王,你别生气,容老臣想想.......想想......”古里甲绞尽脑汁还没想出可行之办法,热合曼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国王,不得了了,闹鬼了!”
陀阇迦冷着脸问又闹什么鬼?原来事发于城里有一户四代合住的人家,曾祖母已经八十多的高寿,脸上满是皱纹,已经无法劳作,每日除了吃喝就是住在小屋子里休养,身边有只狸猫陪着,不过这只狸猫不知是何时来,反正住了很多年,每日只缩在老妪屋子里,其他人都难得见它一面。就在前几日老妪即将寿终正寝,躺在床榻上接连着两日,气若游丝,滴水不进,但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子孙们慌神了,连忙请来老妪的胞弟,见多识广的瓦伦,瓦伦看看老妪,试探着问长姐,若非还有什么无法了结的心事?
老妪喉咙里格格作响,已经无法说话,眼睛眨巴眨巴,眼泪都流出来了,瓦伦站起来问一群小辈:她真的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是?
小辈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许久,老妪的大儿子巴洛把老舅拉到一边:屋子里是有点东西——就是你见过的那只老狸猫,我母亲现在这样子,我能放它出来么?
瓦伦一惊,是啊,是啊。外甥做的对,临死的人是不能见猫狗这些东西,别说猫狗就连老鼠都不能见。自古有种畜生截气之说,即人活一口气,气没了,命也没了。这气看不见摸不着,但百八十斤的活人,全靠体里这口气撑着,人要死了,气也就跑了。万一不巧正好猫狗路过,借了这口气,那就能成精,届时吃人败家都不在话下!
而猫鬼的故事这才真正开始,怪事连续发生了:第一件怪事是白日家人总看见老妪躺在床上,送去的膳食没见动可也没见她饿着。倒是到后半夜,家人总觉得院子里有人轻轻走动的样子……第二件怪事是周围方圆几里地突然连老鼠都没了踪影,有人亲眼看见粮仓里的老鼠白日搬家成群结队慌慌张张跟逃命一样,但是由于都是平民,日子不宽裕,还以为老鼠
搬家是好事,可还没来得及高兴,第三件事发生了——
城里开始有小孩子失踪了!开始是不到周岁的婴儿,等婴儿都没了,三,四岁的小孩子也开始保不住了,一时人心惶惶,都说是拍花党来了,大家到夜里都把小孩子挤在中间睡,可到了天明一看,原本上了锁的门大敞着,床上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这盗贼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上来锁的门的呢?
终于有细心的父母发现打扫的时候在床下或者梁上的灰尘中发现了奇怪的女人脚印,诸位这才想起了巴洛家的那个被狸猫扑过复活的老妪的事情,有人就怀疑活过来的老妪是被狸猫披了死人皮在作怪,看上哪家小孩子,夜里提前窜进屋躲在床下或者梁上,等大人睡熟后叼走孩子开门溜走。但怀疑归怀疑,谁也不敢就这么肯定。
“猫鬼?”眼见城里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满天飞,兰娜这下可坐立不安了,抱着心爱的儿子苦苦哀求黎帕那:“公主,快点想想办法啊。”
“办法,我有什么办法。”黎帕那托着额头,六神无主。许久:“……去找巫师问问”
“嗯。”披着白色斗篷的粟特巫师盘腿坐在地毯上双目禁闭,抚摸着络腮胡:“既然是猫鬼作作祟,只能以毒攻毒。”
“什么意思?”
“以猫鬼制服闹猫鬼。”
“行。交给你去办。”
“楼兰人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巫术和政治分开,在波斯国,巫术和政治不分家,绝大部分巫术是用来毁灭政治上的敌人。而这就需要神灵和魔鬼的帮助。波斯文化最不缺少的恐怕就是神灵和魔鬼……翻开波斯古经,到处都是神灵和魔鬼,杀人巫术很常见。用于公事,也不局限于私事。为了神灵和魔鬼所举行的各种各样的仪式,是一项重要工作。想要招唤神灵和魔鬼现身,必须给神灵和魔鬼献上其喜欢的贡品,不同种的神灵和魔鬼有不同的口味。”
祭台上摆着几盘用黑面和猫血制成的大饼子,还有五种肉的混合,其中猫肉是一个刚出生的猫崽子头骨,碗里装满血和芥子;还有拨下来猫皮;猫血和猫脑装在碗里;猫油灯,灯芯由猫毛做成;用猫胆,脑,血及内脏做成的大面团。如果神灵和魔鬼接受了贡品,就会听命于作法的人。墙上画像里的四手魔鬼被认为是很得力的杀敌者,它被认为是六手魔鬼的化身,可以在有国家大事时被呼唤。巫师师用红墨水或刀刃上滴下来的血把咒语和愿望写在一张纸上,法力就应起作用了……“去吧,以毒攻毒,以毒攻毒!”……
次日,兰娜突然听闻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一只穿着袍子的离奇暴死的狸猫尸体。
“这下城里平静了吧。”黎帕那坐在地台上涂抹鲜红的蔻丹油。“平静了。”艾葳蕤回答:“没有再听闻哪家的孩子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