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黎帕那微微眯起眼睛:“你来为罪臣求情?”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十几年来你过得也并不差。”温马达摩一脸严肃,话中有话:“别说如今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身份,想摘星星就摘星星,想摘月亮就摘月亮,从前在粟特人府上都已经手执生杀大权,为所欲为,这世上还有谁活得如你这般逍遥自在?也应该懂得知足了吧!!”
“咳咳,这次如果不是高僧出面,笺摩那还真成了她的刀下鬼。”尼贾提把这个消息带到三间房,告诉诸位亲王:“我早就说嘛他们父女俩都一个德行。是亲生的无可非议。”
“她是拜火教的教徒,没想到高僧还压得住她。”伊尔法尼感到惊诧。“你别想太多了。”尼贾提说:“也就是笺摩那这件事,她不得不还一个人情而已。”“换作其他的,你以为她会买帐?”“笺摩那当年隐瞒国王,”塔卡尔很疑惑:“索芒懂得的,他为什么不去向国王解释,还笺摩那一个清白?”
“傻子。”伊尔法尼说:“你以为索芒说了国王会信?万一扣上个军事贵族和外戚勾结的罪名,下场更惨。”“错!”坐在露台边弹奏乐器的桑古伊发话了:“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无论如何笺摩那对国王有无二心,索芒都必须紧紧抓住国舅这个宝座。”
古里甲这时来到三间房,询问:“刺客这件事,你们认为如何。”
“笺摩那,笺摩那!”黎帕那悻悻然地回到公主府,表面上一言不发,实际怒火中烧:他到底有什么魔力,每次都有高人庇护他,每次都差一点点……“公主你是别在大将军这件事上面费工夫了,”达乌德跑来说:“太后下令处死哈莫尼亚。”
“什么?”黎帕那始料未及,大吃一惊:“尚存众多疑点,她就这么心急?!”
“王族认为,即便哈莫尼亚身患眼疾,但如此近的距离,杀手必然是她,再加上她自己的供述,她一共射了四箭,国王身中三箭,罪行已经板上钉钉。”
“哼。”黎帕那垂下眼皮沉默许久,冷笑几声说:“这分明是急于杀人灭口掩盖罪证,我一直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刺客有可能是精神失常和刺杀狂热而背下了这个锅,真凶就是另有其人!!”“黎帕那!”艾葳蕤跑进来:“女刺客真的被处死了!”
黎帕那跑到刑场,看见挂在绞刑架下的麻绳被风沉重地吹动,那具衣衫湿透的已经断气的尸体微微摇晃……绳圈勒紧其脖颈,脸部肌肉向下收缩,喉咙里的舌根拼伸出嘴巴,眼眶撑得很开,圆凸的眼球直直地盯着地面……这一切来得非常突然。她没有去找祖母理论。因为刺客已死,无济于事,而是回到公主府再次收集了十七份证词彻夜挑灯揣摩,尉屠耆亦陪同在旁,最终发现一个很大的破绽:十七份证词中并没有哪份绝对肯定地指出究竟是谁射的箭。不过有一个共同点,所有人都说看见一个人拿着弓弩;第一个目击女刺客出现的艾力克木说画地画的时候,撞见一位穿白色袍子的黑发碧眼女子询问今晚国王要出来?他回答不知道,也没有放在心上;国王遇袭当时抓住哈莫尼亚的艾什勒弗的第一份证词说国王中箭倒下以后,人们四处逃散,他奋力追捕时在一颗树下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黑发女子。他问她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里。她似乎很抗拒,回答得模棱两可。“她和指挥使的那几句对话,”尉屠耆抬头看着使劲揉颞颥,消除疲惫的妻子:“她当时也没有承认自己是刺客,不是吗?”
“可是后来她承认了,以及承认她对国王的不满。”
“但指挥使在第二次的证词中承认他看见行刺过程听到枪声,他以为是谁在射庆祝节日的玩具彩箭,没有看见向国王射箭的那个人。”
“当时他和所有的人一样也在奔跑,看见树边站着一名女子,便开始怀疑她。他说事发时他和别的太阳武士距离国王二十步左右,而刺客在他的后面方向,距离国王更远,这样估算起来,刺客距离国王至少在二十步之外……这么远的距离。加上拉吉斯拉夫的证词,刺客本身是个患有眼疾之人,眼力很差,确实很难让人信服她能够准确射中国王?”
“难就难在,没法验证她的眼力,到底有多差。”黎帕那是放下手,定定地看着随风跳跃的烛光。“现在人死了更不可能了。也是因为这一点让那些居心叵测的老狐狸抓住了辫子。”她说到这里,随手翻到拉吉斯拉夫的证词,重新过目一遍突然发现这么一行字:【哈莫尼亚不但眼力差,耳力也不太好,算半聋……】“尉屠耆。明日我们来做一个验证吧。”
“什么验证?”
“如果箭头是从距离父王很近的地方射过来的。听力很好的指挥使都未分得清楚究竟是玩具彩箭还是真箭,那么耳力欠佳的哈莫尼亚可能什么都没听见……她更可能什么没看见,她根本不明白附近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傻乎乎站在树下不跑,还答非所问。”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安归无意路过父亲寝宫,看见灯依然亮着便走进去,“父亲?”
童格罗迦正坐在地台上吸着烟管,一脸六神无主:“……”安归看他脸色不大好又没话找话,试图改变沉闷气氛:“国王怎么样了?”“就那样。”童格罗迦含糊地回答。“本来我想去看看,可是。”安归继续无话找话:“你看看我,以前被人泼了那么多脏水,声名都臭了这万一……”“滚滚滚。”童格罗迦懒得和他废话,不耐烦地吼道:“少在这里烦我!”
安归自讨没趣返回自己的寝宫,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陷入沉思:海珑麟最近一直在查猫鬼的事情。听闻,似乎和加拉瓦有关。这个小子年纪不大,心倒挺狠。万一日后让他继承王位,我恐怕也会受到牵连.......想到这里他突然坐起来,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凶光:不行。我必须得聪明着点,多多防范才是。反正丧门星也不会帮他的。要对付他也不难。
“噢,噢,公主。”次日艾力克木被请到公主府,再次详谈事发当时的目击经过:“草民警惕地去看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是她,刚才与我草民扯闲话的那个,她手握弓弩,举起对准了国王。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她又连开了两箭——国王就倒下了......”黎帕那思索片刻,问:“你再回想一下,真的能肯定那根是她?”然而艾力克木回答这个问题却似乎有些模棱两可:“这个,这个......”尉屠耆见状灵机一动,试探着问:“她长什么样子,你看清楚了吗。”
“其实,草民当时就是忙着画地画,只是抬头扫几眼而已,并没有真正去留意她的长相,反正就是黑头发蓝眼睛穿着白袍子。”艾力克木说:“后来我看见那个行刺国王的女子也是黑头发,穿着白袍子,大致长得跟精绝人那样,联想到她问草民的那几句奇怪问题,估计没错了。”
“估计?看来,你也并非绝对能肯定那个女子就是哈莫尼亚啊。”黎帕那终于发现了破绽,“那天晚上出来游街的有很多人,黑头发的女子也不少,加上你和刺客之间又有些距离,你说呢。”艾力克木顿时哑口无言,片刻,含糊地说:“反正草民只能确定刺客是个黑发女子。”“那好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黎帕那说:“你觉得跟你扯话的那个可疑女子,像不像一个瞎子。”
“不像。”
“你确定?”
“确定。因为她给草民的印象.....似乎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走吧。”黎帕那让仆从送走艾力克木然后转身回到书桌前:“现在我可以整理出几个疑点。”“第一,,遇刺时是晚上,目击人的证词都是看到一个黑发女子,或则看到一只拿着弓弩的手,并无明确一定是哈莫尼亚。”
第二,哈莫尼亚的家人力证她的眼力很差已经接近盲人,脸贴脸都不一定在深夜看得清国王的踪迹。
第三,哈莫尼亚行凶后一动未动,并为逃跑,太阳武士认为她看上去像凶手所以逮捕了她……”
“还有第四。从国王皮肉里取出的箭头很可疑。”门廊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尉屠耆知道苏罗漓又来了,转过身看见他大摇大摆走进来,便问:“什么意思?”
“你们看看这个。”苏罗漓拿出一个布包扔在书桌上,黎帕那剥开布,看见三支短箭。苏罗漓说你仔细端详有什么不对?我昨夜可端详了一整夜呢。黎帕那拿起箭端详以后发现它比较短,不是西域住民使用的箭也不是匈奴人使用的箭。
“如果你认为箭矢都是使用弓或者弩来发射的,那你都错了,其实有一些特殊的箭矢,是直接用手投掷或者使用其他发射工具。”苏罗漓这话令尉屠耆吃惊:“真的?有这种兵器?”
苏罗漓说我也是查阅大量典籍才得知这种箭以一端带有铜环的木棍发射,和我们的投矛器类似,先把箭的尾端塞入铜环然后手执另外一端用力将箭甩出……”次日三人带着公主府的仆从来到国王遇刺的地方,达乌德将一个用芦苇杆子和羊皮做成的假人放在国王当时站的地方,顾名思义把它想象成是国王。很快热合曼和典狱长费塔哈以及几个狱卒也先后到达:“今日要还原国王遇刺的情形?”
“嗯。”苏罗漓点点头,对热合曼说:“都尉你使用投矛器试试。”
“投矛器其实就是一根绳子带个圈,由于考虑到摩擦因素,用皮制绳索多一些……”热合曼来到树下,学着女刺客的样子,在众目睽睽把绳索一头套到矛杆上然后往假人所在方向斜着缠上几圈,投掷时拉住绳子一头掷出,缠绕的绳子会让矛旋转起来。
“哎,”苏罗漓提醒说:“你射向假人的锁骨位置给我看看。”“行,”热合曼手一松,眨眼间发出“噗”一声,矛杆直直飞向“国王”。
“侍医大人,这验证说明什么。”费塔哈疑惑地问。苏罗漓回答:“刺客使用的凶器和投矛器原理类似。哈莫尼亚应该是被冤枉的。”“可是他们看见她拿着弓弩。”热合曼更疑惑:“那可能是个幌子。”苏罗漓沉默片刻:“真凶另有其人。”停顿片刻,他双手合抱在胸前,看着热合曼:“你的身形和国王相近。。”
“噢。算是吧。”
“那就对了。”苏罗漓又走到假人面前,用手摸了摸插在假人胸口的箭头,黎帕那看见他自言自语片刻又拔下箭头,东张西望,选中站在人群里的梅卢辛:“你出来试试。”
“我?”梅卢辛惊诧:“为什么。”“你的身形和哈莫尼亚也相近。”苏罗漓说罢扭头看着费塔哈:“典狱长,你说呢?”费塔哈这才醒悟今日叫自己和狱卒到场的真实用意,“噢,差不多是吧,她……”“她个子很小,大概四十六寸左右。”旁边的狱卒插话说,
梅卢辛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苏罗漓让热合曼教她使用投矛器,“噗”很快第二只箭头射向假人锁骨位置。黎帕那又看见站在苏罗漓盯着插在假人锁骨上的箭头,沉默不语,但很快他询问梅卢辛:“你觉得怎么样。”
“很艰难。”
“是吗。”
“我个子这么矮,要模仿刺客那样射中国王的锁骨,就必须……”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热合曼恍然大悟:“刺客应该是身材高大之人。”“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费塔哈无可奈何地说:“这一切的谜团只能由哈莫尼亚揭开,可她已死,至于她究竟是用什么凶器刺杀国王?真凶是否另有其人?不得而知了。”
“公主!公主!”古里甲跑过来兴冲冲地喊道:“好消息,国王醒了,醒了!”
父王醒了?黎帕那欣喜若狂,和其他人一道急急忙忙赶回王宫,看见陀阇迦身上包着厚厚的绷带,虽然神志已经清醒,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上去很苍白,可能因为疼痛缘故,表情比较痛苦。他看见黎帕那来到床前,勉强提起精神:“孩子……”
“父王,你醒了。”黎帕那悬在嗓子眼多时的心逐渐放下来:“太好了。”“我真担心呢。”
“孩子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是吗?”
“我睡过去以后,曾经一度感觉到灵魂离开过身躯体,我看到了上空,看见自己那如同空壳般的躯体……”陀阇迦这番话令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真的吗?”
“我看得到众人但是众人却看不到我。我的灵魂漂浮在空中,距离地面约有两丈。”
黎帕那问:“那你感觉到没有躯体了?”
“是啊,没有身体的拘束了。灵魂可以缓慢自由的悬浮在空中。像鸟一样悬停……” “我在空中看到侍医给我拔箭头……”
记忆犹新。陀阇迦依然清楚地记得受伤昏迷之后,突然苏醒过来,看见正下方有一个人在床榻上躺着,他顺着躺着的人的头部开始往脚看,那个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嗯?那是自己?而此时此刻的他就是一团类似于气体一样的东西,漂浮于那个人的头部正上方。他能感觉到自己很轻。并且很小很轻,他看见寝宫角落处的黑暗,看见那个人身上盖着缎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灵魂直直落了下来。他晃晃头又看看自己的躯体,这回是真的苏醒了。
“国王。你安心静养,刺客已经抓住,”尉屠耆微笑说:“而且已经伏法。”
“噢,那就好。”陀阇迦听后没有什么异常表情,只是身子动了动,很平淡的模样。“ 但是,”黎帕那停顿片刻:“这件事尚存疑点,很多疑点,刺客就被草率伏法……”
“不管了。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总得给臣民们一个交代。”陀阇迦说得含糊其辞,他看了看床边的其他人,国相,亲侄子尉屠耆还有首席侍医苏罗漓,守城都尉热合曼,典狱长费塔哈以及侍卫,狱卒等,“既然诸位都在,我正好宣布一件事——”“ 这段时期因为伤病需要静养,所以宫里的大小事务就交由天香长公主来打理。国相你多多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