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玛姆将一种随身携带的药敷在耶哈亚的伤口上,他很快恢复神志,无力地说:“难道我们会命丧于此吗?”伊玛姆责怪说:“怎么会呢别说丧气话!”商队继续走过半个时辰,沙暴来了!远处黄龙腾起,声如牛吼,嗷嗷的,象闷雷滚动,天边出现了一条抖动的黄线向前滚动而且越来越宽,瞬间黄沙便一扫而过,方才的一切都像魔术一样消失,眼前只是一片黄,看不到骆驼看不到马,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腿......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漠又恢复了平静,黎帕那从沙堆里爬起来,似乎望见了茵茵绿树和天蓝的水洼,她以为是幻觉。但为了找到水源补给,她将信将疑地飞奔过去看,真的,是真的!绿洲!巨大的绿洲!周围散落着七个大大小小的水洼在这形成了罕见的美丽又奇异的景观:以一条路为界,一边是连绵不绝一望无际茫茫沙漠,寸草不生叫人绝望;一边却是水波荡漾,草木葱茏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截然不同的自然景观在这里完美融合,交相辉映真叫人叹为观止!
“水!水!太好了,感谢善神!”商队的诸位也以最快的速度奔过去,痛饮一番,黎帕那双手捧起水喝一口,神清气爽,他们不仅将水洼的水全灌进了水囊中,还将信心重拾,一路披荆斩棘,深信抱着坚定的意志一定能走出那茫茫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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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尉屠耆应邀来到父亲的寝宫看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传统的软馕饼卷肉。还有烤羊肉串和切片烤肉,选用羊腿和背脊上的瘦肉,切成拇指见方的块状,再加入各种香料和脂油等作料腌制,然后串在长约三十寸的的胡杨木签子上放入烤炉中大火烤制,待肉色变得黄脆便出炉即食,“来来,屠耆,坐。”童格罗迦笑容可掬地寒暄着让次子坐下,“父亲今日怎么?”尉屠耆想起自己确实很长时日没有和父亲坐在一起用膳了,童格罗迦主动给他盛一碗热汤:“这鸽子汤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喝的。”鸽子汤是吐火罗人喜爱的一道羹汤。清清白白的汤水中加入鹰嘴豆最为滋补。吐火罗人还喜欢用馕配鸽子汤,把馕撕碎后浸泡在鸽子汤中,只需四分之一的馕配上一碗鸽子汤就是一顿美餐。尉屠耆拿起热乎乎的馕,掰碎泡到鸽子汤中,待馕充分吸收鸽子汤的鲜味再把鸽子从汤里捞出来,把肉撕下来吃掉,待肉吃完,馕也泡软了。这时再把汤和馕一起吃掉,哎呀,简直是人间难得的极品珍馐,回味无穷!
“好吃吧。”童格罗迦看见次子吃得津津有味,会心地笑了,原来听闻天香长公主离开以后他总是闷闷不乐,无心进食,特意让厨子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肴,让他开开心————在父母眼里,只要孩子开心自己就开心。“怎么样,可口吧。”童格罗迦又将另一道丸子羹和油塔子推到他面前说:“这羹。你也喜欢。”尉屠耆看见五彩缤纷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羹汤,眼前一亮!
丸子羹,以丸子鲜嫩可口,汤味鲜美而著称。它开胃、暖胃、还暖身、暖心。在楼兰,不管是寒冷的冬天还是炎热的夏天,丸子羹一上来,先喝一口汤,让整个身体都热火起来,口口都是透着鲜。牛肉丸子的做法讲究,选取天山放养黄牛大腿肉剔筋制成,外表光滑细腻,柔中带弹,个头圆满,一口咬下去,口感鲜嫩多汁很有嚼劲,撕开丸子可以看到里面的肉质紧实丝丝相连,气泡孔里冒着油花,泛着光泽,外脆里嫩,口口透着香。再搭配一块奶豆腐,奶豆腐里吸足了汤,吃下去真是回味悠长。此外汤里的配菜也全都是精华荟萃,蘑菇、牛肉片、面块、面条、鲜蔬菜等十分丰富,有的香糯、有的爽滑、有的筋道……当然吃丸子羹一定要搭配油塔子才叫绝,油塔子形状似塔,油塔子色白油亮,面薄似纸层次很多,制作时加入羊油提香但油多而不腻,香软而不沾,口感软糯,老少皆宜。吃上一口油塔子喝上一口丸子汤。嘿,这滋味当真是绝了!
“父亲,你也尝尝。”尉屠耆也张罗着给父亲盛了一碗丸子羹,脱口而出:“我记得乳母说过,母妃在世的时候经常给你做这个汤。”这句听似无意的话,恰好言中了童格罗迦的心事。是啊。有些人,你以为自己想念了她一辈子;后来,当偶尔回忆起她,才发觉她早就离自己那么那么远了————
玛里亚姆。我的妻子,个头不高,脸蛋也长得普通的,但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最美的。不到三十岁,年纪尚轻,正是人生大好时光,却被死神无情夺去了生存的权利,撒手人寰。当我掰着指头细数,至今,你已经走了整有十九年!十九年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在我看来却是十分漫长,真的,十分漫长。
每当夜深人静时,我走向窗台,望眼满星辰,慢慢回忆你与我一起走过来的点点滴滴,心里又涌出一股刀割般的疼。再看看宫邸里的旮旯角落,有你留下多少难以割舍的情怀,你的恩德充满了我人生的旅程。家还是这个家,物件还是那些物件,家中每个物件,都曾留下了你辛勤的手印,你万分爱惜,有空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用具也摆设得整整齐齐,你一点也不让脏,有了脏污就赶紧扫,时至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玛里亚姆!为挽救你的生命,我已经尽力了,侍医说你得的病因为气郁凝结导致,是我没有能力把你保护好、把你照顾好。我恨,恨自己的无能;我怨。怨天理不公。遥望着远方,希望奇迹还会有。假如我的死能给你带来生机,我宁愿选择去死……可是这一切只能是豪言壮语,不能取代现实,佛祖并没有因为我对你的深爱而发慈悲。
你走了,走得那样匆忙,期盼成为梦幻,遗憾随你而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一举一动也将随着渐行渐远,你的音容也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以回忆的方式去缅怀罢了。苍天,为什么不给我们希望,为什么……时光为什么不能冲淡你的一切,时间不能带走你给我的一切,我的好妻子,儿子的好母亲,因为你留下的都是美好和令我们终生难忘的恩惠,我们共同走过的路,我的脑海里不知重复多少次,你依然那么年轻漂亮,谈笑间还不时回眸眺望,就像在回忆我们美好的过去,我们有过共同的努力,我们有过欢乐的时光,我们曾经拥有过一切美好的平静生活。自从少了你,我们的一切都似乎远去,你美丽的身影只有在梦中回到我的身旁,我却拉不住你的双手,远去的你可曾还是那么安详,那么欢乐而充满阳光,但愿你在天堂依然美丽,依然充满欢乐,生活依然沐浴着阳光……
“父亲。”
“......”
“父亲?”
“嗯?”
“父亲,你怎么了?”
“我,我突然想起你母亲。”
“父亲......”
“屠耆,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是否在埋怨我?埋怨我和军事贵族联姻,令你母亲抑郁而死?”
“父亲你胡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啊。”
“屠耆,我实在是,实在是有苦衷。只要军事贵族存在一天,王室就必须和军事贵族联姻。并不一定是国王,王亲国戚也行。”童格罗迦的眼眶变得湿漉漉的,和儿子说出憋屈许久的心里话:“我承认我当初是挺懦弱的,眼看着玛雅作妖,一个劲地虐待你,把你打得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还不让你进食,想把你饿死。”“后来我看你瘦弱得跟小猫似,再也忍无可忍了,将你带走,禁止她再和你见面。”尉屠耆沉默片刻,“父亲,我真的从来没有怨恨过你,真的。”“我知道你有苦衷。”“我只是不明白,你明知道这个女人心地不善还听她摆布。”
童格罗迦忙说:“我没有哇。”
尉屠耆看他一眼,说:“没有?她也让我和军事贵族联姻这件事,和你说过吗?”童格罗迦说:“是说过,可我没答应。”“你真以为我听她摆布?那国王能放过我?我只是和她商量一些芝麻大的小事而已。”“屠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你和军事贵族联姻的,否则国王追究下来我们父子两个都得遭殃。当初这个没脑子的东西和我说起的时候,我含糊其辞一直拖着拖着,她居然还蠢到以为我答应了。”尉屠耆没吭声,童格罗迦突然压低声音:“好就好在国王看重兄弟之情,我本来盘算着如果玛雅逼得紧的话,就去和国王提亲。让你和凤卿公主......”
尉屠耆顿时瞪大眼睛,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让我娶海珑麟?父亲,你要逼死我啊。”童格罗迦尴尬道:“因为你那时经常和凤卿公主打架嘛,诶,你知道不知道王族子弟之间在传什么风言风语?他们都说庶公主喜欢你,所以总是和你打情骂俏,弄得我差点也以为。”
尉屠耆差点气歪了鼻子,他与王族子弟交集很少,因为从小丧母,被继母虐打的痛苦经历造就了一副清心寡欲不爱张扬的品行,王族子弟挥霍无度,沉迷于喝花酒,他却只专注于学习琴棋书画等各种技艺,因此在王族子弟眼里他是清高的,孤僻不合群的。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任何恶意攻击,排挤和诋毁也不奇怪了。童格罗迦继续说:“可我没想到,国王早就打好了算盘,他想把庶公主嫁给安归。”
“父亲你也听我说说我的心声。”
“好,你说。”
“玛雅逼我和军事贵族联姻那阵子,我确实挺消沉的。我开始变得失眠,每晚入睡前满脑子全是以前发生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所有的事情都在脑海回想,然后就整晚整晚地无法入睡,还经常一个人抱着头在角落发呆,希望有人陪伴,甚至连情绪没有了,没有喜怒哀乐,没思想,没活力。活着就像行尸走肉。穆茜尔说你活着啊!死都不怕的话还怕什么活着。可我不是不想活着,我是丧失了活着的希望和动力.....我不是没追求,不是颓废,而是对任何事物提不起兴趣,没有**去追求任何事情.....直到我遇见黎帕那。”“那日正好是粟特人的巴扎,麦蒙劝我出去走走。我漫不经心去了。大街上人很多很拥挤,我骑在马上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方围着一大群人,黎帕那梳着一条美丽的发辫正在卖糖果,我一看见她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姑娘。”“我跳下马挤进人群,她问我喜欢什么口味的糖,特尴尬的是我在她面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幸好麦蒙及时帮我解围,说我近几日身体欠佳没有食欲,可有促进食欲的糖果?她说有,就递给我几颗酸掉牙的糖。当晚回到家,我胃口大开,吃掉了两大碗麦仁饭,感觉舒心,从来没有这么舒心过。”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被掉包的嫡公主?”
“苏罗漓告诉我的。一开始我只是心里惦记她,但没敢去找她。我担心万一让玛雅知道了,会施以迫害。”童格罗迦认真聆听尉屠耆说话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对滴公主的绵绵爱意————真心爱一个人,言语中是藏不住的欢喜,更会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对方,哪怕只是紧挨着坐下,也会感觉到很踏实。出于父亲对儿子的爱,他决定为儿子做点什么,成人之美。“嫡公主现在不在宫里,加上事务太多,国王心情不佳。这样吧,等嫡公主回来以后,我就去向国王提亲,趁早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
“你决定了?”老妇人应召来到国王寝宫,坐在床榻边看着装病不起的国王发问。“决定了。”陀阇迦回答:“趁早把安归和海珑麟的婚事定下来。”老妇人觉得不妥:“我早就说过你这是在养虎为患!”陀阇迦不以为然道:“王族子弟之中,难道还有比安归更合适的人选吗?说安归不可靠,那谁又可靠多少?我总不可能养着一个女儿一辈子吧。既然都不可靠,嫁谁都一样。”
“诶,随你吧。”
“按照习俗,兄(姐)先定下婚事,弟(妹)才能定婚事。我先把海珑麟的事办了,才能办黎帕那的婚事啊。我会找个空闲和童格罗迦说说。”陀阇迦话音未落,侍卫进来说外面来了一个牧民,说是有急事要见国王。陀阇迦心想莫非又发生了什么案子之类?现在是特殊时期本王可不想多多露脸。他继续躺着装病:“什么事啊。”老妇人说让人召进来不就知道了吗?侍卫去把他召进来吧。
“草民拜见国王。”侍卫很快带进来一个衣着普通,戴着尖顶毡帽的年轻人,站在床榻前弯腰行礼。陀阇迦问:“你有什么事吗。”年轻人说近来因为汉军过境的缘故,村子里到处人心惶惶的,都不放牧布种地了,全躲家里不出门。昨夜草民刚躺下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草打开门一看,是一个异族人,脸上全是灰土,貌似很久没洗过了,他塞给草民一点钱和一封信,说是让草民进国都给凤卿公主送一封信。
陀阇迦听到这话,立马脑子激灵,坐起来盯着年轻人:“那人长什么模样?”年轻人说个头挺壮,金发,蓝眼睛,白皮肤,脸上全是灰土但五官很深邃,嗨,说了等于没说,咋听就普通的长相根本毫无意义,陀阇迦伸手索要信:“信呢?给本王看看。”年轻人交出信,陀阇迦展开一看,眼白激起簇簇血丝————
海珑麟:
我被押在龟兹王宫里为质,本来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你了,没有想到贰师将军解救了我,他要带我去长安。等着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赖丹
“胆大包天,岂有此理!居然在本王眼皮子底下传信,他把我这个楼兰国王当成什么了?当成什么了?”陀阇迦气得双手直抖,几乎要把这封“刺眼”的,“侮辱性”极强的信撕碎,但及时被老妇人夺过去:“本后还没看呢,你急什么撕!”“本王不用看信。也猜到**分!”陀阇迦抖得厉害的手指着站在年轻人旁边的侍卫发号施令:“你等,火速给童格罗迦亲王传话,让他立马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