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里甲还没来得及详细道来,典狱长费塔哈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声嚷嚷:“国王啊国王,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陀阇迦不耐烦地说大叫大嚷做什么?费塔哈拿出那几个被俘帮匪的供词说:“太可怕了……黑佛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当年乌维单于死后,黑佛因为拥立枸犁湖失败被驱逐出漠北,从此在汉地的河西走廊一带来去如风无踪影,抢劫每每得手,搅得匈奴和西域与汉朝三地的接壤处鸡犬不宁。致使黑戈壁一带妇孺老幼谈虎色变,虽然当地民兵曾不遗余力抵御防范但均收效甚微。汉朝边境驻军曾派出精锐试图剿灭之,结果连踪迹都没有找到。黑佛会法术,自称有四条命,曾经有匈奴部落把他包围,数十把弓箭一起向他射击可他不慌不忙将手一挥,把箭轻松挡开,毫发无伤。
黑佛在黑戈壁安家之后定下的规矩特别严,他虽说是被大单于逐出漠北,但从不打劫匈奴人,不吃窝边草,也不劫邮差。星星峡、伊吾胪、松树塘这一路的村落驿站都有他的眼线。
黑佛的响马帮有将近三千多号人,他喜欢在匪徒们熟睡时,悄悄来到他们的住处观察他们的睡姿,听他们说梦话,试探他们对自己是否忠心,因为总是担心他们会造反将自己杀掉。另外,他养了一只强壮的天山敖犬,小马驹般大小,几个壮年的小伙子也打不过,拴在他住处的门外,没有他的发号施令,别人没法儿靠近这狗,当然也就靠近不了他。他还有一匹宝马,除了他本人,谁也骑不上去,而这宝马跑起来也没有其它的马追得上。他就这样在三不管的黑戈壁腹地为非作歹,让老百姓将其视作洪水猛兽......
陀阇迦看完供词逐渐浓眉紧锁:莫非……笺摩那刺不死黑佛,是因为黑佛有神奇法力护身的缘故。若是这样本王不冤枉了笺摩那?想到这里,他心里莫名发痒,恨不得将供词撕个粉碎:呸,本王才不相信什么神奇法力,内外勾结才是真。这时候麦尔瓦依提汗走进寝宫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国王万安。”“噢,你来了。”陀阇迦漫不经心地寒暄一句,让国相和费塔哈先退下容自己和副指挥使单独面谈。麦尔瓦依提汗说:“国王你歇息了一阵子,脸色依然很差。”陀阇迦哼一声,“发生这么大的动乱,本王好得起来吗,你说?!”
“微臣已经知道了。”麦尔瓦依提汗眼珠子咕噜转两转,故意说:“幸亏有三国援军鼎力协助,另外,还有护国大将军及时救驾。”陀阇迦一听对方提及那个讨厌的名字就来气:“得了。你少和我提他。”
“啊?国王,怎么了嘛?”麦尔瓦依提汗故意摆出一副惊诧的表情:“护国大将军他......”陀阇迦抬起头,岔开话题:“说说你这次外出打探得来的情况。”麦尔瓦依提汗笑容可掬,拿出早已准备好得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羊皮纸呈交給楼兰王:“汉人在约束掌握重兵之人这方面的方法值得我们楼兰人借鉴。”
“第一是粮食。汉朝在边关有那么多的大军驻扎,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巨大的,掌握了粮食就掌握了要害。汉朝皇帝通过吃多少就送多少,而且还是分批的输送的方式来控制边军。”
“这个在我楼兰行不通。”陀阇迦摇摇头否定说:“限制粮食的做法,做得太明显,容易被觉察。”
“第二是变相扣押将领亲属以备无患。将领去打仗,其家眷会托付给皇帝或是就寄托在皇帝眼皮子下,假若做出谋反举动,家人必遭横祸,就当是押人质吧。”
“这个也不行。”陀阇迦说:“笺摩那的家眷整日在本王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他还不是照样不安分。”麦尔瓦依提汗领会其意,上前一步小声道:“国王你不就是担心童格罗迦亲王被玛雅王妃蛊惑吗?”“没什么。只要她玛雅王妃有胆子敢做得出来……你等同于就抓住了笺摩那的狐狸尾巴!反正他笺摩那和童格罗迦亲王是姻亲关系,无论发生什么岔子,他都脱不了干系。”
“……”
“第三是派遣监军进行严密监督。这个监军一般来自于汉朝皇帝亲信,对将领起到了监督作用,如果发现什么风吹草动立马禀报朝廷并做好反制手段,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将领的加以约束。”
“楼兰区区小国,哪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陀阇迦听罢说:“本王重用太阳武士已经足够,不需要什么监军。”麦尔瓦依提汗嘿嘿地笑说是是是,“最后一点就是龙符的问题。汉朝称为虎符。没有战事时由低级将领带兵训练。有战事时才由将军才会统帅大军协调做战,需要虎符才能调动大军,平时将军们没有虎符和皇命,就调集不了大军自然也不可能发动反叛了。”
“慢着慢着。”只有这最后一条关于兵权令牌的使用才勾起陀阇迦的兴趣,他脑子里灵光闪现,坐直腰身正要和麦尔瓦依提汗详细探讨这时候侍卫进来禀告说护国大将军回来了。
陀阇迦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嗯。黑佛可抓到?”侍卫回答:“貌似没有……”陀阇迦说让他进来,“且慢。国王。既然护国大将军回来了。微臣还是暂且回避为好。”麦尔瓦依提汗忙说:“否则让护国大将军撞见微臣在和国王私下商议,恐怕会招惹事端。”
陀阇迦点头允诺,麦尔瓦依提汗前脚闪身躲进里间,笺摩那后脚走进寝宫,弯腰向国王行礼,欲言又止。“回来了。”然而坐在书桌前的陀阇迦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完全出乎笺摩那的意料——因为没有抓住黑佛让其率残兵败将逃出了楼兰国境,他这是特地回来请罪的。
陀阇迦问:“没有抓住黑佛?”
笺摩那回答:“微臣带人追至东北部边境时,黑佛已经不知所踪。国王,微臣办事不力还请降罪。”“傻子。你呀。”陀阇迦依然和颜悦色地说:“征战沙场多年还不懂【穷寇莫追】的道理?西域有这么多国家和部落,贼寇逃出我楼兰国境,自然就很难抓了。”笺摩那问难道就这么算了吗?陀阇迦说根据线报贰师将军返程的人马很快要经过楼兰,本王总不可能太过张扬,万一惊动汉人,让他们干涉我们楼兰人的内政该如何是好?暂且先放放,等贰师将军过去以后再说。”
笺摩那怔怔地看着楼兰王的和颜悦色的脸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前他一直以为国王在得知没抓住黑佛之后会大发雷霆拿自己问罪呢?没想到事实却恰恰相反。
“护国大将军啊,”陀阇迦继续说:“你这次护驾有功,本王决定重重地赏!……”
笺摩那回到将军府就坐在树荫下双手托着脸发愣。黑佛逃脱之事,国王没问责,叔父马德哈万气冲冲找上门来问责:“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他看见他就劈头盖脸数落:“你既然使用出我们军事贵族的独门绝技,为什么不直接把黑佛杀掉?还让他跑了?”
“我也不知道啊。”笺摩那回想着力战黑佛当时情形,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刺他这么多刀他都没死?”“传闻中他有什么神力护体,莫非?”“笑话。”马德哈万冷笑道:“你觉得国王会相信这个吗。”“你杀不死黑佛既成事实,国王又不傻,他会因为相信什么神力护体而放弃对你和军事贵族的猜忌?”“信与不信,就凭他一句话决定。”
笺摩那再回想起方才国王那张“和颜悦色”的脸,心想就知道才没有那么简单!父亲临终前曾说过自古武将遭猜忌,手握兵权没好下场的遗言,我直到今日才领会到其中的真谛。“大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士兵急急忙忙跑来禀告:“黑佛他.....”马德哈万转身问:“是不是响马帮又打回来了?”士兵说根据线报,黑佛疑似逃往伊吾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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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流云下,沙海茫茫,一支驼队在其中跋涉。骆驼稳健的脚步在沙地上留下坚实的印痕,清脆悦耳的驼铃声飘向远方……“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行,那么我的人生是跨越无垠的干旱沙漠。”这时黎帕那离开楼兰之后暗中对自己所说的话。
热浪携裹着漫天黄沙,吹打着裸露在外的干裂皮肤,弥漫了视野,将最后一缕希望扼杀。当呼吸愈发沉重,鼻腔中的热气冲击着干涩的喉咙,抿抿嘴也难以湿润裂唇,即便湿润了,在炎日的炙烤下也立马蒸发。三十多人的粟特商队缓慢拖动着脚步,身体因失水而变得萎靡,逐渐佝偻,就算躲在胡杨树茂密的枝叶下面,无情炎日依旧释放着巨大能量,不会因为怜悯而减少半分光热。驼蹄踩在沙中一点点下陷与沙漠融为一体。刺眼的日光无情地照射,欲将地上的人熔化成沙。它希望他们的的终点就在这里,无垠的沙漠不能容忍他们的穿越。
黎帕那认命地躺在沙中不作任何挣扎,感受风呼啸在耳边,感受沙的流淌在身下,有一粒沙带着湿润停留在眉间,许久不曾离去。上苍是公平的,是眷顾着每个人的。商队用尽全身解数,向着风来的方向艰难缓进……他们如渺小的蝼蚁般卑微,似扭动的蠕虫般丑陋。不管怎样,她至少看见了那一片绿洲,已经知道前行的方向。
视野尽头便是绿洲所在之处,随着时间的流逝,呈现在视野之中。离绿洲越近,心中愈加忐忑,担忧绿洲只是巨蜃吐气造成的幻想罢了。天黑以后的沙漠不似白日的粗鲁,显出几分柔情,月光下的湖泊波光粼粼,水中的倒映因涟漪而模糊不清。虽然那确实是另一个满脸黄沙,狼狈不堪的她依然觉得一切仍犹如梦般虚无。手指一点点靠近水面,若有若无的水气萦绕着手指,痒痒的。夜风吹过引起一阵阵悸动,水突然包围了手指。她如受惊般的小鹿连忙收回,水的温凉残存在手指上。待无风湖静时,她捧起一汪水扑打在脸上,冷意使她冷静下来,可随即又充满了不太真切的喜悦。
“噗通”跳进冰凉的水中,溅起的水花击打着湖面,在寂静的沙漠中尤其悦耳。湖水滋养着干枯的肌肤,也滋润着麻木的心灵。她很想
在舒适的绿洲里面贪图享乐安于现状,它紧紧地拴住了她的心。但她知道绿洲也不能永远纵容这份安逸,待天明水面一点点下降,黄沙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商队不得不背起行囊继续横穿沙漠。
绿洲在商队前行途中供给水源和阴凉,让他们小憩一会,但并未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时。前方有更多的绿洲在招手,等待着他们的踏足。所以,无论走到哪儿都不要回头看,商队要走的从不是回头路。倘若再次迷失在荒野之中,新的绿洲再次出现在眼前,她不再留恋不再不舍,短暂歇息之后收拾行装,勇敢直前———
伊吾卢,地处西域东部,是西域通向汉地的要塞,地扼丝路的咽喉。南与昆仑相连,西与天山北麓毗邻,北与蒲类国、匈奴接壤,它还是冒顿时期匈奴东扩的遗留地,居民多为当地土著和匈奴人通婚的杂种。
蒲类海地跨伊吾卢与蒲类国,为双方所共有。它是一个呈浅盘子形状的湖泊,四周山峦起伏,水草丰美,分为草滩、岸边绵延十数公里的盐碱地,翠绿、墨黑、湖蓝、雪白多种色彩交织,湖中碧波荡漾,东湖碧波荡漾,西湖一片银白,湖东有大片沼泽湿地,周是辽阔的牧场。每当盛夏,这里湖光山色分外迷人,湖畔聚集了数百座白色毡帐,牧民边放牧劳动耕作、边休憩。
“来来来,尊贵的客人。”老牧民塔宾泰热情地接待粟特商队,当地有这样一句话叫:“来者皆是客”。所以对于来到草原上作客的人无论是否认识都必须热情竭诚地招待。
塔宾泰寒暄着让妻女快去烧奶茶,铺上餐布拿出包尔沙克、奶疙瘩、方块糖、酥油及其他奶制品招待客人。商队的大胡子首领自称叫伊玛姆,带着三十多人从楼兰出发经过此地由于天色已晚,借宿一宿。然后还向主人家介绍了年仅十五岁的“儿子”柯吉亚。“哎呀,”塔宾泰瞅了瞅坐在伊玛姆身边的“少年”,出言夸赞道:“小伙子长得白嫩,咋看像个姑娘似,呵呵呵。”
柯吉亚听到主人夸赞,只是翘起嘴角笑笑作罢。“噢,”伊玛姆心想主人会不会在猜疑“儿子”的真实身份,解围道:“他还太年轻呢,待过几年长出胡子自然就有了男人该有的样子。”
“呵呵呵,确实是这样。来来。贵客,喝茶吃点心”塔宾泰其实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无猜疑之心,热情地招呼贵客喝完奶茶,还亲自为客人举行娱乐活动,多才多艺的主人弹起悠扬的冬不拉,还拉开邻居们唱起传统的民歌,或是讲笑话、故事,或是猜谜语等,既表达了主人的热情又增进了客主之间的了解和友谊。
“美丽的草原啊,天上翱翔的雄鹰,也需要清泉……”牧民们弹着冬不拉,唱着欢快的民歌,女人们在歌声中翩翩起舞,柯吉亚盘腿坐在席上看着看着,说这舞怎么看着像鸟,塔宾泰笑说这就叫做鹰舞,当地人崇拜鹰。猎鹰不但是当地牧民狩猎的主力,而且也是永远忠实的朋友,“所谓左牵黄、右擎苍,每当冬季出猎,剽悍的猎手身跨天山骏马,手托凶猛的猎鹰在猎犬的前呼后拥下,放马奔驰于山林间、草原上,浩浩荡荡、威风凛凛。”
鹰舞对鹰的刻画非常真实感人,其舞姿优美、柔和,配合独有乐器奏出的音乐时而缓慢,时而急冲,让观舞者仿佛身临其境地看到一只雄鹰在俯冲、在翱翔,舞蹈把鹰在暴风雨中搏击、捕获猎物的动作刻画得十分逼真。这支舞虽然在粟特人视野中显得较为陌生,甚至是古怪难懂,但实实在在地表达了当地族人对鹰的崇拜。
柯吉亚边看舞边品尝各种美食,滚椒拌面很赞,大块的肉片、爽滑劲道的面条搭配焉耆风味辣子,搅拌在一起,散发着浓郁诱人的香气,野菜牛肉包儿也好味,肉质鲜美,皮薄汁多,包尔沙克香酥不腻,另配有一碟咸菜和一碟杏子酱,入口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