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妇人认为国王在责怪自己,脸拉得老沉:“你在责怪本后吗?”“本后是你的亲生母亲,岂会不懂得你的难处?” “闹什么三岁小孩脾气。本后就提个建议希望你不要和军事贵族闹得太僵罢了。”
陀阇迦没吭声,像在生闷气,苏尔碧端上热气腾腾的奶茶,轻声说:“国王,喝口奶茶消消气。” “该死的狡猾的狐狸笺摩那。” 陀阇迦端起茶碗狠狠咂了一口奶茶,“本王好不容易抓到收拾他的把柄,本来打算把他困死在牢笼里没想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让他抓到了救命稻草!”
老妇人问:“ 等笺摩那回来,你打算怎么办,重重嘉奖他吗?”
陀阇迦狠狠地回答说不知道!老妇人暗示说:“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你还能如何?唯有顺着阶梯下吧。”陀阇迦瞪着眼睛正要回话,老妇人说:“副指挥使深知国王的心思,特向本后献上妙计。本后觉得国王可以借鉴借鉴。”
北城区的拉赫曼茶铺是一座二层楼房,外墙涂成绿色,路人通过拱窗可以看到里面铺设着五颜六色的具有吐火罗人特色的毛织地毯和茶具,大门也是在西域常见的拱门。茶铺周围有许多小摊,卖馕、酸奶或烤肉,苏罗漓走到拱门前,听见楼上时不时传来悦耳的乐器的声音。拱门左侧竖写着一行吐火罗文【拉赫曼老茶铺】。
苏罗漓走进茶铺,迎面扑来一股轻微的烟呛其中夹杂着淡淡的木头燃烧的香味,丝丝暖意也随着炊烟缭绕弥漫开来。“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嘿嘿,快里面请。”肆主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儿,哼着小曲儿,快言快语:“客官几位?”
苏罗漓微笑地竖起两根手指:“两位。我先上去等候,送茶和点心上来。”
“好咧。我煮的茶水是楼兰最棒的!你肯定满意。”老头儿站在土灶前,柴火余烬中红红的火光在蓝眸中跳动,他不停重复着烧水、撮茶、递茶等动作。
苏罗漓随便打量一下周围,左侧有个土灶台,灶台正中坐一口大铁锅,下面进柴火的地方垒出一个稍大的平台可以坐一圈瓷壶。灶台连着的墙上搭出几个层架,随意地放着盛茶叶和奶酪的罐子,老头儿身后还有一个铺着毛毯子的炕,一面墙上有两个高高的窗户,光线射进来,落在另一面墙的壁毯上。茶客们进屋脱鞋上炕,盘上腿等待着。右边有个大案板,是切馕用的,角落里蹲坐着一位妇女正在洗碗。
苏罗漓走上二楼。 红色的地毯、蓝色的墙、黄色的冰糖,临街的一面是个长廊式的露台,周围安装木雕护栏,总共有四张小桌,那些坐在矮床上的男人们端起一样的白底红花小瓷碗,品茶、吃馕,聆听听跳动的乐器,个个神态安然对宫廷首席侍医的出现皆视若无睹。
苏罗漓脱靴子坐上矮床,尉屠耆也走上了二楼。“主动提出邀请的人居然迟到了,不大礼貌。”苏罗漓的余光看见他,头也不抬地说。
尉屠耆说:“是你来得太早了吧。”侍应端上了茶点,苏罗漓先把馕一块块掰开然后将茶壶里的茶水倒在小碗里,再加上冰糖,两人边吃馕边喝茶,“说吧,邀我出来想说什么。”
尉屠耆说也没什么,就是久未谋面,想聊一聊,苏罗漓自然不是容易糊弄的,笑一声直捣问题的关键:“ 她说很多关于我的坏话了对吧。”尉屠耆坦然地回答:“没有。”
“得了吧。”苏罗漓飞快吃完馕,抓起茶碗将香甜的冰糖茶一饮而尽,“她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尉屠耆由衷地说:“黎帕那性子并不坏。她只是因为……小时候受到过太多磨难所以戒备心比较强。”“她能够对我敞开心扉,着实不容易。我很珍惜,真的。”苏罗漓知道一个人的骨子里越是受过伤害,往往这个戒备意识就会越强。因为自保意味着潜其意识里很“弱”但是理性上又不愿意承认,当然也不能让别人看破所以就会极力掩盖,戒备。
“车师国已经平定,估计护国大将军也快回来了。”苏罗漓岔开话题,问尉屠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吗。”
“事是肯定有的。”尉屠耆掰下一块馕:“人人都知道国王忌惮笺摩那。他增援车师国立下大功,国王只会越来越忌惮。”“国王的初衷是想把笺摩那当成‘猛兽’困死在‘牢笼’里。最好是一辈子困死。”苏罗漓一针见血道:“可没想到这只‘猛兽’居然趁瘟疫肆虐的时候从‘牢笼’里挣脱出来了……表面看不出来,没准心里恨得牙痒痒呢。”
尉屠耆觉得不可思议:“把笺摩那一辈子困死在牢笼里,可能吗。”“怎么不可能。近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苏罗漓说:“又是刺杀,又是谋乱的,国王不都照样轻松解决?没有护国大将军,国王照样活得好好的啊?”
尉屠耆苦笑道:“刺杀?谋乱?这些事其实根本都不是事。国王又不是傻瓜 ,芝麻大的小事岂会需要护国大将军来解决?”“楼兰乃兵家相争之地,按我说,国王其实心里也清楚把笺摩那一辈子困死在牢笼里是不可能的。磨磨嘴皮子和自己较劲罢了。假如有一日匈奴人或汉人打过来,军事贵族该用还得用,顶多还是像以前一样,边用着边防着。”
“王子啊。匈奴人或汉人的实力你不是不知道,让我们楼兰人用武力对抗他们简直是以卵击石。”苏罗漓摇摇头:“对于国王而言既要想削弱军事贵族又想让汉人和匈奴人占不到楼兰人的便宜,对内对外都不能来硬的。”
尉屠耆指了指脑门,“想做到两面俱全,这得花费多少心思?我和国王在西城区相处过很长时间,我认为他没那么多心思。”
苏罗漓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国王没有但别人有啊。”两人喝茶谈话之时黎帕那也来到了西城区有名的桑葚茶铺。这是一间设在成排桑葚树下的别具格调的露天茶馆。正值桑葚成熟季节,一串一串丰满多汁的桑葚自得其乐地荡在茂密枝叶间。步入茶室,悦目的绿,像骤然降下的雨,深深浅浅而又斑斑驳驳地落下,弄得满头满脸都是。
“草民等认为去格奈乌斯城传教一事,”粟特男女老少聚集在她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首先表率说:“并不难办,但既然是传教必然涉及到迁移过去居住的问题。草民在国都几十年了,都习惯了,倘若迁移过去的话……可能会不习惯。”
“对对对。”男女老少纷纷附和:“我们不想迁移去格奈乌斯城。”黎帕那眼见他们都不愿意也不能强行把他们撵过去,感到头痛:“如果不过去居住,如何让那些刁民感受到善神的恩惠福泽和拜火教的良好风气?如何对他们言传身教,帮助他们脱胎换骨,弃恶从善?”
“好消息。好消息!”几个男孩儿沿街边跑边大声喧哗:“护国大将军协助车师国平乱成功,即将凯旋归来——”
“一日只食一餐?”“国王一日只食一餐?我们也要跟着?”“这还不得饿死!都怪你乱出主意!”三间房快要吵翻了天,“我怎么又是乱出注意呢?”塔卡尔面对王亲国戚劈头盖脸的数落,气呼呼地反击道:“在格奈乌斯城修建佛寺佛塔难道不对吗?明明国王自己说要省钱为那些穷得不懂得廉耻的贱民盖房子的么!”
“诸位亲王,为何比如吵吵。”古里甲走上楼梯,直接在就近的一张矮床上入坐,脱掉靴子。“国王真的一日只食一餐?”塔卡尔走到他旁边发问。“放心吧。没有的事。”古里甲端起一碗茶,低头慢慢细品。桑古伊惊诧地问国王又改变主意了不成,古里甲说:“国王原本是要动真格的,幸好天香长公主献计让粟特人去传教。呵呵呵呵,国王巴不得呢,又能取缔邪教又不用多花冤枉钱。”
“粟特人去传教?”伊尔法尼睁大眼睛:“国王身为佛教徒,怎么做这样的事呢?把格奈乌斯城变成拜火教的天下?!” “这拜火教宣扬的东西难道就不邪门吗?”“咔咔咔”古里甲敲着桌面说:“那总也没有偶像教邪门吧?什么杀猫虐猫什么古古怪怪的祭祀,什么鲜血淋漓的治病方子……简直严重背离人的生存法则!”
桑古伊冷笑道:“哼。我就知道她野心不小哇。”“通常野心不小的人,胃口都不小。楼兰没被匈奴人或汉人吃掉迟早也要被她吃掉!”
“好消息。好消息!”露台下面有几个同样听到风声的年轻人沿街边跑边喊:“护国大将军协助即将凯旋归来——”
“护国大将军要回来了。”费萨尔自言自语:“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会出事哇。”
塔卡尔说护国大将军在车师国立下大功想必国王也没理由对他怎么样吧。桑古伊歪着脖子,反复抚摸着额头,“傻子。”“国王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习惯把护国大将军一口咬得死死的,岂会善罢甘休?”“再说……人人都知道她也不喜欢护国大将军。”“况且现如今国王遇到什么都听从她的意见,她只要几句话。就足够护国大将军喝一壶。”“等着看吧。”
“广阔的大漠啊。塔克拉玛干。你宽厚的脊梁上汇聚着千万尸骨不甘的申诉……亡灵们守卫生命的疆土,死寂的塔克拉玛干,你是亘古不变的荒凉与沧桑……”
骆驼抬高下颌,静静地俯瞰这荒芜死寂一切。或许,在它眼里白骨累累的坟场也仅是平坦的沙丘小路,走着走着,永远没有终点,时间霎那间静止……塔克拉玛干大漠的主色调永远是自然是金色,狠毒的烈日发挥出炙烤的强光,与颗颗粒粒、密密麻麻的砂砾组合在一起映射着金色,汇成广袤无垠的金色海洋,还有沙丘深处总隐匿着一缕黑色,那响环就像一串干燥的中空串珠,摇动时响环会互相摩擦发声警告入侵者。它是金色的附属品,它们交织在一起伴着沙丘的微微蠕动,一起一伏,纠结着行人无奈的心境。
“你们还有闲心唱歌!”
“大将军你怎么还心事重重的?”返回楼兰的援军浩浩荡荡行走在大漠中,士兵发现笺摩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不心事重重?”笺摩那漫不经心道:“戴罪是一回事,立功是另外一回事!”
“大将军,那边有人。”笺摩那听见后面有人说了一句,扭头定睛看见远处金色之中出现了一片黑黑的阴影,飘渺的,向着他们迎面走来,麻木,淡然,这是旅途中的商队,队伍里挂满着琳琅满目的稀奇珠宝。笺摩那不由得微微向前倾去,商人们耷拉着脑袋儿——他们像喝酔的路人,一脚深一脚浅,刚露出身影的汗珠,被毒辣辣的日光一照就失去了踪迹,整支商队死气沉沉,长长的一条足迹,延伸到地平线的临界点随着沙丘蠕动,出现,消失,消失再出现,沙漠那端传来歌者凄婉的声调忽高忽低,悠远曲折,和着沙砾间肝肠寸段的凄美舞蹈,沙漠绘制着尘世间至为沧桑的片断,颤人心扉。
骆驼高昂的头颅,高大的身躯肌肉,骨骼相互交错此起彼伏,象征着力量与意志,背上的小峰微微隆起却藏不住其中蕴含着的蓬勃生命。“咔~咔”远处仿佛传来它的喘息,一声声浑厚有力,映衬着这支病恹恹的商队。
“万安。我们从安息国来,正去往楼兰国做买卖。”笺摩那抓紧缰绳驱马前进,两只队伍很快碰头,与最前面的骑骆驼的大胡子攀谈起来。这些安息人多为棕发碧眼,身穿倒三角领上衣、以腰带束紧的倒三角形束腰外衣和以吊袜带固定的宽松折叠长裤。
笺摩那回答说巧了,我们就是楼兰国的将士,刚从车师平乱归来既然有幸在大漠遇上不如同行?大胡子欣然允诺,于是两只队伍结伴而行。
骆驼在队伍后面留下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深深的蹄印。偶尔遇见几个不大的沙丘,在刮狂风的时候它们会被吹得到处跑。 当转过沙丘,许多久经风沙侵蚀的残垣断壁映入眼帘那是不知道什么年代留下来的古城堡遗迹,在浩瀚的沙漠上显得那样凄凉。“ 我等路经龟兹国的时候, 听闻楼兰国王有一个嗜血好杀的公主,专杀黑头发的人。”大胡子突然发问:“是真的吗。”
“这个。”笺摩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秉性是比较古怪……”“诶呀。”大胡子忧心忡忡道:“我的商队之中不少人是黑头发,倘若让他们进城,岂不是有性命之危?”“放心吧。”笺摩那解释说:“她憎恨的黑头发是汉人或匈奴人那种黄皮肤黑眼睛五官扁平的。”大胡子这才放下心,“原来如此。”
“诶诶诶。 看见护国大将军他们的影子没有?”热合曼爬到亭台上,询问把守士兵。“还没有。”士兵举起木筒子眺望远处,凸起于地面的沙丘与蓝天烈日融为一体,看上去烟波浩渺如画如梦。“大将军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这几日老子总觉得心口莫名发慌,” 热合曼现在士兵旁边,捂着心口,自言自语:“总觉得会有事发生。”“嗨,能有什么事。”士兵不以为然道:“这几日城里安静得很。”热合曼说“傻子。正是因为太安静。所以才不对劲。”
大漠丘头间隐约传来一阵阵丁零丁零的驼铃声,士兵们循着铃声望去,远处出现了一支异国骆驼队,还伴着身穿戎装的护国大将军极其兵马浩浩荡荡靠近国都城门。“哈哈,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士兵们高声欢呼起来,热合曼欣喜若狂赶紧让亭台下面的守兵出去迎接护国大将军。
“大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楼兰们士兵欢呼着向笺摩那与前去车师国的弟兄们奉上马奶酒和鲜花铺垫着的馕饼,骑兵迅疾分列两队一左一右摆成夹道欢迎的阵势,乐师奏起悠扬乐曲,人群掀起一片欢腾。“ 一路奔波劳碌着实辛苦。快喝下新鲜的马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