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这意思,是在讽刺我不懂军事还逞英雄?陀阇迦觉得母后在泼自己的冷水,心里很不高兴 ,而老妇人也不知看没看得出来儿子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反正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你是楼兰人,怎么可以学冒顿呢?”“匈奴人表面上看起来英勇善战,其实他们巴不得他们的首领快点死,好分得一杯羹。”
“楼兰人是文明之人,是金发碧眼的高贵种族,不是那种野蛮不开化、终日不学无术,动不动就只懂得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大老粗!”
“母后。那么听你的意思。”陀阇迦阴沉着脸,“本王不该御驾亲征喽?难道本王为了区区一个黑佛就要免去笺摩那的罪名,重新提拔军事贵族让他们卷土重来,功高盖主?”“那还不如把王位拱手让给他得了!!”
“楼兰国王每日要处理各种宫里宫外事务已经都繁忙,难不成你还想把兵权收回来,真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况且军事贵族几十年来为楼兰创下的汗马功劳终究是不可抹杀的。”
“国王若因为猜忌将一帮能征善战的武将手中兵权剥夺了,让他们靠边站,对楼兰国来说无异于是自断己臂,自残己足作茧自缚。”老妇人说到这,刻意压低声音:“本后并非为军事贵族求情……有些时候有些臣子,该用还得用,你以前都是边用边防着他们的不是吗?”
“母后,朝野之事你就别操心了。”陀阇迦任凭母后如何“苦口婆心”地劝阻,压根就没有考虑赫免护国大将军的意思,漫不经心三言两语敷衍:“本王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王亲国戚们离开王宫就前往三间房聚集议事。“自从摄政王宣布罢免护国大将军,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桑古伊双手背后在诸位眼前来回踱步:“我现在甚至怀疑那个黑佛是不是听到风声,知道楼兰没有当家武将,防卫力量薄弱,所以想乘机挑事……”
费萨尔忐忑不安地问:“好不容易盼走了个僮仆都尉却又来了一个黑佛。该怎么办呢。”索芒侧着身子靠在矮桌边懒洋洋地问:“那么桑古伊你觉得眼下楼兰所面临的困境是什么。” 塔卡尔在旁边插话:“重新提拔军事贵族?这,可能么?”“谁不知道国王最忌惮的除了汉人匈奴人,就是军事贵族了!”
“嗨。国王不是傻子,他能想不到?”桑古伊快步走到索芒面前,“他拉不下面子,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知道国王心里在想什么。”索芒脸上浮起一丝丝诡秘的笑:“他既然不愿意重新提拔军事贵族抵抗黑佛,届时只能御驾亲征。”“一旦他御驾亲征,将军事贵族的权利排除在边缘,那么情况恐怕会越来越糟糕。”
“那也没办法。”塔卡尔无可奈何道:“国王就是多疑吗,还记不记得上次在阖宫就笺摩那复职的问题多说了几句,他便怀疑我们是否有收受贿赂,刻意求情说好话。”“啊,对了。黑佛之事,我们万一多说了,他也许又怀疑是我们当中的谁谁谁居心不良把黑佛引来的。”
桑古伊抛给他白眼:“傻子。他没准已经在怀疑了。”塔卡尔惊诧地“噢”一声,伊尔法尼用玉尺子拍打手心,训斥道:“还不都是你!一个曾经和匈奴有往来的旁系亲王对刺客如此上心,国王不怀疑才怪!”“想撇清,结果越撇越不清!”
“这只是问题之一。”桑古伊的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公主干政。……她,渐渐崭露头角了。”索芒悠然回道:“未必是坏事啊。她能干政,说明她有这方面的才华。”“哼。对你而言当然是好事。”费古伊冷笑几声说:“你是她的亲舅父。是外戚。”“别说她,王子上位靠的从来都是舅家,而不是叔家。”
“来啊,来啊!”“天香长公主张榜!”露台下响起小童的叫喊声:“谁能提供关于黑佛的故事,以书写形式上交至王宫,赏一块金币!”
“黑佛是匈奴人,传闻中出生于漠北草原的北海附近。”
“黑佛满脸横肉长相粗犷,面目可憎。他十分善于为自己造势。他自称作无天护法的化身,妄图让匈奴各部都知道无天佛祖再世之身要帮助匈奴人对抗汉朝,统领天下。”
“黑佛和别的匈奴人不一样,他并非不学无术目不识丁。他懂汉话,根据流言……可能还懂梵文。”“他曾经游走过匈奴各部,自称去过汉朝和西域许多国家,对汉朝和西域的情况皆了如指掌。十分善于拉拢和鼓动。”
黎帕那坐在地台上,一张一张翻看着从民间收集到的关于黑佛的故事传说:“黑佛自称懂得法术。他能洞察人心所想,预见未来。”
“他曾经有个15岁的侍从,经常受打骂而不堪忍受,动了杀心。有一日送茶的时候这毛孩子怀里暗藏匕首打算在黑佛接茶当口行刺可没想到黑佛在毛孩子动手前就一拳将其击倒在地,【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以为能杀了老子?!】毛孩子被俘后以为性命即将终结,更没想到黑佛居然大大咧咧把他释放,还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把那个毛孩子放逐去西域自谋生路。”
黎帕那看到这里自言自语会不会是黑佛玩的阴招,表面上放人暗地里灭口,羊皮卷上最后一句话却是:“那毛孩子现在车师国谋生。过得安逸自在。”
“黑佛真的懂法术。”
“当有人告诉他某处的某人生病的时候,他走出毡帐朝病人所在的方向射出一箭,无论病人在多远的地方,立刻不治而愈。他的每一把箭上都写着神秘的梵文符咒。据传某日深夜有牧民告知狼闯进羊群之事,黑佛二话不说走出毡帐朝黑幕茫茫的远处随手射出一箭然后让该牧民天亮的时候出去看结果……次日天亮时牧民看到羊群在平静吃草,远处有只死狼横卧在地。狼背上插有一支写有梵文符咒的箭。”
“哼。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玄乎之事。”黎帕那冷笑一声抬头对站在旁边的曼琳说:“我才不相信!你看。”她把羊皮卷扔过去,好奇心早就痒得不行的曼琳接过,赶紧展开仔细阅读。
黎帕那又拿起一张:“黑佛嗜血好杀。这在西域,匈奴和汉朝三地边境之间是出了名的”“他曾经亲手取下俘虏的心脏,和肠肚内脏一起放在头盖骨中,祭献给无天护法……还有传他的毡帐内挂着俘虏的人皮……”
黎帕那又在搞什么名堂。尉屠耆得知讯息急急忙忙进宫,在其寝宫门口看见一个男仆在张望。“你做什么?”尉屠耆走到他旁边问。男仆向王子行礼,回答说要找公主。
“难不成你也是来提供关于黑佛的故事?”
“嗯。算是吧。草民还有其他的……”
“进去吧。”
“黎帕那!”尉屠耆领着男仆走进寝宫,黎帕那一眼就认出这男仆,是此前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达乌德,“公主万安。”达乌德也向嫡公主行礼,草民听闻公主在民间征集关于黑佛的故事,草民亦懂得一些。”
黎帕那噢了一声,达乌德继续说:“不过这故事比较复杂难以用书面形式表达,草民直接口述好些。”
黎帕那说:“那你说吧。”
达乌德对黑佛的表述和民间传说相似,此人主要活动于汉朝境内河西走廊一带,来去如风无踪影,抢劫屡屡得手,搅得西域、匈奴与汉朝三地边境鸡犬不宁,听闻河西走廊一带的妇孺老幼对之更是谈之色变。汉朝曾派出精锐欲剿灭之结果连踪迹都没有找到。“早年他的父亲被汉人处死,母亲姐妹被俘至长安,卖给王府做使女,兄弟沦为奴仆,他非常仇恨汉人,坚决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过路的汉家商贾,他要为宿怨进行报复”。
“这黑佛虽然仇汉,但从不惹匈奴人。在匈奴人眼里他更像一位有功劳的开拓者。他常常低价售卖牛马骆驼,让匈奴人在草丰水美的绿洲种植粮食为各部兵马并提供补给。”
“他是那些穿过黑戈壁的商队的噩梦。他攻打河西走廊,将妇孺掳掠为奴,男人杀尽。有一次他按照一种神秘的仪式亲自杀戮了十人并把他们的血涂在战旗上。”
“他懂得法术,不怕火烧和剑砍。据说他曾被东胡抓住,大火烧三个日夜却毫发未损。”
“哪会有这样荒谬之事?!”尉屠耆听到这里忍不住反驳说:“不可能。”达乌德说西域口口相传,绝对没错。黑佛法力无边,能把一只活羊开膛破肚后又复原。
尉屠耆走到黎帕那旁边,忧心冲冲道:“麻烦大了,你知不知道?”“麻烦。什么麻烦。”黎帕那不以为然,扔下书卷,端起一杯热茶悠然道:“我,从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刀下幸存至今的人还会怕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阖宫的事,我都听到了。”尉屠耆在她对面坐下,“黑佛肯定知道了楼兰驱逐非原住民之事,以他凶狠残暴的秉性,极有可能会发起报复。”“他要敢来,我就敢把他的头砍下来!”黎帕那随手将羊皮卷扔在桌上,让曼琳给达乌德发放赏金。
“不不不。公主。”达乌德摇头说:“草民不需要赏钱,只是……”
黎帕那问只是什么,达乌德回答:“草民擅长烹饪,听闻公主这里缺人手,所以……想讨个活计,请公主赏脸接纳。”原来如此。黎帕那觉得意外:“你想来我的寝宫做厨子?”尉屠耆问他:“你有何等好厨艺?”达乌德笑说:“当然是羊肉,全羊宴。草民这就给王子和公主露一手!!”
“哎呀,哪来的羊啊!”吾日耶提抱着一捆木柴前往灶台准备生火,哪知踏进门就撞见几只不知从哪来的白毛绒绒的大肥羊围在桌前沙沙地嚼食各色蔬菜。“这些是准备给天香长公主的食材,你们怎么可以随便乱吃?!”“全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她抽出一根木柴企图把羊赶出去,达乌德急急忙忙闯进来:“别动,这是我送给天香长公主的礼物!”
“礼物?”吾日耶提惊诧地看着对方:“你要做什么?”“当然是给公主做全羊宴啊。”达乌德诡秘一笑,“等着。”
黎帕那和尉屠耆寻到灶房时,看见达乌德拽住其中一只羊的羊角,将其拖到草地上,按照吐火罗人传统的宰羊方法,先用布条将羊眼睛蒙住,让它看不到接下来杀羊人的动作。达乌德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子熟练地在羊腹部开一个小口然后把手迅速伸进去找到大血管,迅速剪断……如此宰羊的特点是干净利落,羊毫无痛苦,哀叫少。
达乌德用手伸进腹腔用手指捅破胸隔膜再伸进胸腔,手指在脊椎骨附近勾到大血管将其拽断,使羊体内的血液速流入胸腔,在无声无息中窒息,安详毙命。
“哇,他真有一手!”曼琳和艾葳蕤目睹着不到一杯茶的功夫,达乌德宰羊之后飞快揣皮子,先腹部,再背部尾部。羊皮子完好不揣破也不把皮肉留在羊皮子上面,羊皮与四个蹄子分离。用刀子把腹部剖开将羊肠子和胃拽出将四肢插进胸膈膜的口内,胸腔形成斗状,以便把羊血集中在胸腔内。
“吐火罗人宰羊这一套,差不多和匈奴人学来的。”吾日耶提将双手合抱在胸前,凝视达乌德挥刀戳戳剔羊肉的动作,先剔四肢但必须把一半肉都留在骨头上。她很有感触地说:“唯独区别是匈奴人宰羊时不蒙眼睛。再有,拽断脊椎骨附近的大血管后习惯用手紧紧捂住羊嘴使其窒息而死。”
尉屠耆说:“听闻龟兹人宰羊的方法也差不多,首先断尾然后两个手指放在羊鼻孔里按住其嘴活活闷死。”
“唉唉唉,我听闻精绝人宰羊最奇怪。”曼琳也插嘴:“他们让巫师和山羊对视,企图用某种什么的力量意念力来杀死它们。真的。结果很快血从羊的鼻子中滴出来,嘴中也开始口吐白沫然后倒在地上,抽搐着死掉了。”
“真的吗?有这样的事?”
嘿嘿。我的楼兰,我美丽的楼兰!街巷纵横交错,布局错乱曲径通幽,到处都是羊肉摊!楼兰人喜爱食用羊肉也很会做羊肉,方式多不胜数。看吧,烤、烧、酱、扒、蒸等每一种方式都可以制作出世间难得的珍馐佳肴!也许对于那些不怎么懂羊肉的汉人来说看上去都差不多,其实在西域羊肉也分三六九等,楼兰的羊肉才是最美味的!吃着新鲜草叶长大的羊儿,比起吃食杂七杂八的匈奴羊,腥味小,肉质细嫩,既能御风寒,又可补身体!
楼兰人宰羊是绝对不会浪费羊的每一个部位的!羊内脏完整地取出认真洗干净,将羊肝和心和少量肠油切成小粒,加料做馅制作成可口的美食。
“王子,公主,请享用。”达乌德首先端上来的楼兰人引以为荣的烤羊肉,肥瘦相间,油脂丰沛,一口咬下去,外脆里嫩浓香甘美。然后是手抓羊肉,清汤炖煮过后只放酱汁调味,以充分体现出羊肉的鲜美口感。还有馕配羊肉,焦香的烤馕配上鲜嫩的羊肉,馕的面香与羊肉的香气在口腔相激相融……
“来人。” 陀阇迦独自一人在寝宫书房里来回踱步,与国相商议刺客赫里尼克定罪的问题。窗外的风夹带着阵阵诱人的羊肉香味,他却毫无胃口,询问古里甲:“国相怎么看?”古里甲思考许久,回答:“刺杀国王大逆不道,按照常理必须判赫里尼克极刑,给那些藏在城里的乱党来一个杀鸡吓猴作为警戒否则类似之事肯定会层出不穷。”
陀阇迦问:“按照常理?什么意思?”“国王。”古里甲走近陀阇迦,小声且谨慎地说:“牢兰神兽是何等高贵之圣物?偏偏让一介草民梦到了。老臣认为……非同寻常。”陀阇迦愠怒道:“莫非牢兰神兽托梦给赫里尼克,是因于某种特殊的暗示吗?荒谬!谁知道这小子的梦是真是假!”
“讨论是真是假,总得小心谨慎才是。”
“来人!”陀阇迦唤来侍卫:“把天香长公主叫来,本王要和她商议。”
“噢,国王。”侍卫如实禀告说:“听闻天香长公主那里方才来了个新厨子,她正在大快朵颐呢?”“罢罢罢罢。” 陀阇迦只好改口:“速将罪人赫里尼克及其家人全部带至阖宫,今日日落时分,本王要做出判决!”
“这么快就判决了?”
“废话。倘若本王任由赫里尼克那个疯子胡言乱语,威严何在?楼兰还不得反了天!”
侍卫很快便将赫里尼克一家老小统统带至阖宫,穿着厚重丝绸王袍的陀阇迦站在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沉着脸当众宣判:“赫里尼克目无王法,心怀不轨,刺杀本王,罪不可赦,现判处流放刑永久驱逐出楼兰国境!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