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达麦!”狱卒来到牢房门前叩了叩门扯着嗓子大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古达麦并未睡着,听见狱卒的声音从床榻上哧溜一跃而起,惊诧地问:“是不是国王查证出我的清白,决定释放我了?”
“嗯。差不多吧。”狱卒说:“方才又有一个女人被杀。这是第二个了。国王说如果再有第三个被杀的,就可以证明你是清白的。”
古达麦听得莫名其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睡在对面的苏罗漓惊得掀开被子弹坐起来,问:“昨夜又有一个被杀了?”狱卒描述得绘声绘色:“是啊。听闻是用锄头之类的凶器残忍凌虐,那场景,诶哟……”
苏罗漓借着豆大的随着阴风忽暗忽明不断闪烁的灯光,看看傻站在对面床榻边的狱友古达麦一眼,“被杀的这个可也曾经是前王后身边的侍女。”狱卒回答说好像是?
静静的夜,阴冷的风吹动着纱帐。这里是灵堂。这一条条犹如裹尸体的长长的半透明的纱帐,随风而动,随风而飘,看起来就像有人在故意捣弄那帘子一样。我,怎么在这里。朵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晃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小东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翩翩起舞,很像萤火虫?突然“噗噗噗”耳边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灵堂兀自亮了起来,她才看见左右两边的地板上密密麻麻摆放着许多蜡烛,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烛光忽明忽暗,摇曳着火红色的烛光把整个灵堂照得鲜血般通明,显得异常诡异!
不,不仅如此。红光映照之下她猛然看到了灵堂中央墙上垂挂着前王后斯忒妲的画像——那是前王后的遗像!照片中的前王后面无表情,两只眼睛冷峻峻好像两把冰凉的刀子朝她射来。
朵哈不禁吓得打了个寒颤,要知道,当年按照匈奴夫人的布置,由阿迪莱亲自给前王后喂食毒汤药,自己将呱呱落地的鲜活的女婴偷偷拿到宫外去遗弃,这般里应外合,直接造成前王后的惨死。所以自己也是害死她的凶手之一!朵哈越发感到害怕,害怕前王后会从那张画像里突然走出来,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把婴儿扔到哪里去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恐怖,只想离开这个让她害怕的地方,偏偏灵堂的门是紧锁着的,跑不出去。
夜,死寂一片。灵堂外面传来一连串踢踢踏踏的奇怪脚步声。很微细,简直就像是人踮起脚尖走路?会不会的前王后的回来找我了?朵哈紧张地后退回去,不知从哪里来的又一阵阴风忽然吹到她身后,像是谁摸了她的脑袋,当然只是一瞬间。
她不敢回头看身后,只觉得空气变得凉了还夹杂着一丝丝阴风,“朵哈......”她的心蓦地咯噔一下,那声音,听起来好熟悉。
她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转过身,眼睛瞟了瞟前王后的画像,熟悉而又惨白的脸孔,不带任何一丝血色也不带一丝表情。两只眼睛冷峻峻好像两把冰凉的刀子。突然,像是眼睑闪动出现的错觉般,她好像看到了画像上的前王后的眼皮子动了动,她擦了擦眼角,看错了?一瞬间消失的错觉?
她感到冷,冷得浑身打着颤,脑门子直发胀,脚板凉寒寒,总感觉到有谁对准她的脊骨梁咻咻地吹气,却总也看不见是谁。
门外的脚步声依旧是踢踢踏踏。“噼啪”朵哈的脚不经意间碰到什么器皿之类和地面发生碰触,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声响。门外那脚步随之也停了下来。她似乎听到一阵阵幽幽怨怨的抽泣声,很像是前王后的冤魂在哭泣?她大叫着惊醒过来,窗外,月黑风高,原来是一场梦!
“你小子无罪,有罪的是你家那婆娘。”苏罗漓再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和古达麦两个人面对面秉烛夜谈。“你说什么。”古达麦睁大眼睛,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着苏罗漓:“真的吗?我家那个婆娘,当年真的参与了害死前王后的阴谋?”
“她就算不是直接,也是间接。”苏罗漓垂着眼皮,若有所思。“佛家的话来说她必须为她当年做的事负责,一报还一报。”
“这,这。”古达麦还是不肯相信家里那婆娘真的会做出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呢?就因为惧怕匈奴夫人吗?”这番对话恰好被牢房外一个新来不久的小狱卒听到。
天亮之后,小狱卒按照惯例把简单的早膳分发给关押在各个牢房里的各个犯人,发完男牢再发给女牢,“女官。吃点吧。”他来到关押阿丽江的牢房前看见她还是抱着头蹲坐在墙角里不说话,不歇息也不进食,呈现出一副特别颓废的模样。
“……”
“你别这样啊。就算饿死了,国王也不会心慈手软的。”小狱卒好心劝说。
“……”
“诶。女官。”小狱卒警惕地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便凑到栏栅边小声说:“宫外昨晚又出事了你知道吗?”“就在北城区,又有一个女人被杀了,好像名叫热必尔,你认识吗?”
“你说什么?”阿丽江仿佛挨一下当头霹雳,立马清醒过来,弹跳得老高,“热必尔死了?”
“听闻泽依乃拜和热必尔都曾经是前王后身边的侍女,可都被杀了,”小狱卒说:“国王怀疑这背后的原因不单纯,换句话说她们有可能是被灭口……”“我昨晚听见首席侍医说了凶手八成就是冲着你们这些前王后寝宫的侍女来的。”
完了。完了。铁定是匈奴夫人的残余顽抗势力要把我们一个个都杀光,灭口!阿丽江吓得脸无血色连嘴唇上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隐隐泛着灰青色,两颗眼珠子恐惧地突出来,牢房里阴风阵阵,冷飕飕,她的额头上却密密麻麻地聚着一层汗珠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似。“帮我去给天香长公主传个话,好不好?求求你了!”她冰冷的手伸出栏栅紧紧揪住小狱卒的袖子苦苦哀求。
“传话?这成吗?”小狱卒担心万一被典狱长发现自己乱说话,肯定吃不了兜着走。阿丽江从衣服里掏出几枚金币塞到对方手里:“想想法子啊,想想法子。”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金黄金黄的,从卧房一角的格窗间射进来。靠窗的地台胡杨木桌子上藤篮、面包和奶壶等都被日光滚上了一条美丽的洒金的花边。“黎帕那。”艾葳蕤照例来到卧房看见她卷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你昨夜很晚才回来怎么还不好好歇息啊?”
“我哪里睡得着啊。”黎帕那的双眼半睁半闭,含糊地说,她原来在思考泽依乃拜和热必尔被杀之事,两人皆为母后身后的近身侍女,皆潜逃出宫多年,先后被杀,还是在父王下令抓捕归案之际。实在太巧了。从洛洛的供词看来足以说明两个问题:第一,泽依乃拜和热必尔的被杀确为预谋,第二,动机似乎是灭口。宫里估计还潜藏着顽固势力,阻止翻查当年母后遇害之事。
黎帕那正想着,门廊外传来曼琳的嚷嚷声:“诶诶诶,公主还没起床,你不许进去,不许进去!”“我要见公主啊。”收了钱偷偷跑进宫传话的小狱卒被曼琳拦住去路,搞得进退两难,卧房里传来黎帕那的懒洋洋的声音:“什么事啊。”
小狱卒弯腰行礼,大声回答:“公主。关在牢里的阿丽江女官嚷嚷着要见你。”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黎帕那动了动,翻个身懒洋洋地回答:“知道了。你下去吧。”小狱卒再次弯腰行礼便转身离开,刚踏出门就撞上尉屠耆,“王子。”尉屠耆好奇地问:“怎么了嘛?”小狱卒回答说关在牢里的阿丽江女官非要传话给公主。尉屠耆心想就知道这女人不安分,非要搞出点名堂不可。“王子。”尉屠耆进门来到庭院,曼琳看见他便弯腰行礼,“黎帕那呢。”尉屠耆问她。
曼琳说公主还没起床。“懒睡蛇!”尉屠耆闯进寝宫就毫不客气地猛掐卷缩在床榻上的一大坨。“日光晒得多高了,还不肯动弹吗?”
“你来得正好。”黎帕那弓着身子从床榻上爬起来,望着尉屠耆诡秘地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办。”
阿丽江蹲在牢房里左顾右盼许久,“天香长公主到!”狱卒打开牢房门,她抬头看见穿着轻薄长袖上衣和灯笼裤的黎帕那悠然走进来,眼睛一亮,宛如看见救星般爬到她脚边满脸讨好地说道:“公主。”
“装什么牲口。起来。”黎帕那飞快从她身边跨过几步,背对着她停下。阿丽江立马站起来紧跟至她背后小声说:“泽依乃拜和热必尔都死了。我和她们不一样,你可一定要救我。”
黎帕那头也不回地反问她:“你如何肯定凶手会来找你。”“我,不知道啊。”阿丽江傻笑道:“为了以防万一吗。”“好啊。”黎帕那冷笑一声,侧过头,意味深长地说:“但是如果让我发现你还有什么知情不报故意隐瞒的,佛祖也救不了你。”
阿丽江忙解释说:“不不不,该说的我都和国王说了,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黎帕那在狱卒注视下钻出牢房门,本打算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上次你说的那个把我拿出去遗弃的人叫做朵哈,对吧。”阿丽江点头说是。黎帕那嘴角浮现出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心想是该是见见此人的时候了。
“朵哈女官请留步。”心神不宁的朵哈往返于司珍房中途被突然出现的尉屠耆和几个侍卫拦住去路。“天香长公主要见你。”
朵哈身子不自觉地一抖,不祥的预感罩上心头。“听闻女官曾经是在前王后身边侍应过的对吧?”尉屠耆不动声色,“天香长公主恰好又是前王后生的孩子。你们算有点缘分呢?女官和我走一趟吧。”说罢给侍卫甩眼色,侍卫拿出准备好的黑布条蒙上朵哈的双眼将她强行带往她那个曾经呆过很多年熟悉得不能熟悉的故地——天香长公主所住的前王后寝宫。
当侍卫揭下黑布,朵哈目瞪口呆地发现眼前的场景居然和噩梦及其相似!灵堂,这里是前王后曾经练琴艺的琴房改成的灵堂!
四面窗户被黑布蒙住,黑漆漆不见光,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却恍若黑夜。阴冷的风吹动着纱帐。一条条犹如裹尸体的长长的半透明的纱帐随风而动,随风而飘,看起来就像有人在故意捣弄那帘子一样。灵堂两边的地板上密密麻麻摆放着许多燃烧的蜡烛,忽明忽暗,摇曳着火红色的烛光把整个灵堂照得鲜血般通明,显得异常诡异!
红光映照之下,灵堂中央墙上垂挂着前王后斯忒妲的画像——前王后的遗像!照片中的前王后面无表情,两只眼睛冷峻峻,好像两把冰凉的刀子朝她射来……
朵哈魂不守舍的异状,尉屠耆看在眼里,冷笑道:“女官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啊。”朵哈虚颠颠地问:“前王后去世多年,王子为何带我来这里?”
“前王后是一个仁慈、善良、俭朴、爱民的贤惠女子。楼兰被外族攻打的时候,臣民百姓们有的打算逃难,有的窖藏金银,囤积粮食。唯独她表现得镇静自若,把自己私藏的金帛全都奉献出来犒赏给士兵,稳定军心民心。”尉屠耆看着前王后画像,由衷且语气低沉:““她虽然贵为王后,却从来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架势。她总是过得节俭朴实的,亲自刺绣和纺织。每日粗茶淡饭,缝补旧衣,若有宫人被国王宠幸得孕,她会倍加体恤,若有官员触忤上意,她都会设法从中调停。”“可惜天不垂怜。这么好的一个王后偏偏没有落得好的下场。”
尉屠耆话音刚落,灵堂外面传来一连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朵哈蓦地转过身,果然看见一个人踮着脚走进灵堂,黎帕那。“啊哈,女官?没有想到吧当年那个被你带出去遗弃的婴孩居然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和你说话,这一刻,你是不是觉得非常讽刺呢?”
尉屠耆则惊诧地问黎帕那,“你为何踮着脚走路。”“为了不破坏氛围。”白色纱头巾裹住脸的黎帕那面无表情地说:“粟特人习俗是走进灵堂要踮着脚。”
黎帕那走近朵哈,想看看那张脸,她早就想看看那个把自己拿到宫外遗弃的人长着怎样的一张嘴脸?细眉毛,大眼睛,尖下巴,红光打在其脸上映照出五官凹凸不平的影子显得格外狰狞丑恶。
“公……主。”朵哈看着面无表情,红光同样打在脸上映照出五官凹凸不平的影子显得格外狰狞的天香长公主,其眼眸迸射出冷峻峻的光芒简直和前王后一模一样,好像两把冰凉的刀子。她内心的恐慌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心也像一只惊慌的兔子七上八下地跳着,嘴皮子嗫嚅道:“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敢...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当年的你是多么可爱啊。才呱呱落地就发长及颈,小小的身体,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红,像只大萘果。你躺在篮子里睡得很甜,两只眼闭得紧紧像两条线;两根眉毛像两只弯弯的新月;小嘴巴经常不自觉地一动一动,好像在进食乳汁。你浑身被我用小被子包住,还用绳子扎紧一动也不动。
塔克拉玛干大漠,无边的黄沙蔓延在这片无边的土地上,任凭耗尽眼力寻,也看不到一丝绿意,没有潺潺流水,没有巍巍斑山。它根本没有藏身之所。就像大理石那么光滑,白天它不会为你提供一点阴凉,晚上只会让你在寒风中没有一点遮蔽。渲染环境的恶劣。我明明知道把你遗弃在这里,你很快会被饿死,会被晒成一具小小的干瘪的尸体,最后被风沙掩埋,……你没有存活的可能。可我还是狠心把你遗弃。因为我既然把你带来这里,就不可能带你回去,如果让国王知道,我会死,匈奴夫人知道你没死,我也会死。
我还记得我走的时候,躺在风沙中的你突然呜呜地哭泣,好像是在控诉,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听着让人心疼。我还是狠心地走了。
没有想到,怎么也没有想到,十几年后,你居然活着回来了。你,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女官。”黎帕那面无表情地看着朵哈,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冷若冰霜的眼神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你应该很清楚今日我把你请到这里来的用意——我想知道当年母后被害的真相。怎么。还想继续为那个匈奴女人效忠,为她隐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