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家宴举行当日的黄昏时分,厚厚重重的云雾占据在天空,落日只能趁一点点缝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尔翻腾着金色的鳞光。
黎帕那哼着欢快小曲儿,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今晚她打算穿戴亲自裁剪的另一种波斯风格服饰去赴宴,即宽袍长裤和绣花围巾———装饰着各色宝石、金银珠宝、金丝绣、水晶、钱币、镜面和彩镜色瑰绣的宽袍长及小腿,两侧从下裁开至胯部,宽松无腰身并配长裤。最后拿起长约六尺的花纹繁复的围巾,系法是从胸前往后搭在脖子上。
“黎帕那!”门被推开,艾葳蕤跑进来眉飞色舞地说,“多谢你了,再也没有人敢往巴塞木老爷的府邸扔死动物恐吓了。”黎帕那边系围巾边平平淡淡地说:“这就好。”“该是去赴宴的时候。走吧”然后前往位于楼兰王宫西北角的琥珀宫,据说那里就是楼兰王室成员聚会的固定地点。琥珀宫乃是前王白毗耶所建造,历经三年可谓耗尽工匠无数心血。
琥珀宫的面积不大仅有四百九十五尺,整体由十二块护壁镶板和12个柱脚构成,精选一万两千斤共十万多块琥珀精工拼制,因为白毗耶王对琥珀情有独钟,故而对成色有着严苛的要求,必须是金黄到金红同时饰以各种钻石宝石和金银箔,其金碧辉煌之程度令人窒息。
黎帕那踏进琥珀宫,眼前映入金红相间的一片奢华。拱形大门和木质框格均体现出鲜明的吐火罗特色,美轮美奂的鎏金花纹配上西域风情帷幔,胡桃木色的地板,深秋落叶色的墙壁,垂着金色络子的水红野鹅绒窗帘,镶嵌着色彩斑斓琉璃的酒杯,雪白细瓷并烛光闪烁的银烛台,所有侍应都头戴尖顶毡帽身穿浅金色马甲背心与雪白长袍搭配阔腿灯笼裤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异口同声道:“天香长公主万安——”
黎帕那说了一句免礼,首先环视周围发现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王族子弟和贵妇,她认为这些人穿着华丽宴服的外表下面都掩盖着虚伪的内心,说的话也是敷衍的违心话,这些人当中有她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他们的嘴脸让她的嘴角漾起一丝丝发自内心的冷笑:“哼。”
“嘿,国王!天香长公主来了。”
“孩子!”身穿金色丝绸盛装的陀阇迦正和王亲国戚们说说笑笑,按照礼节,国王必须献上美丽的花环,套在诸位亲戚的颈上。花环大小长度,视身份而定。血缘关系越近得到花环既粗又长,甚至超过膝盖。反之,花环仅到胸前。
陀阇迦突然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转过身冲着宝贝女儿招手,兴致勃勃道:“来来,我介绍各位亲王和王妃给你认识!”“桑古伊王叔,费萨尔王叔,尼贾提王叔还有塔卡尔王叔,伊尔法尼王叔……都见过了吧?”“ 还有艾木哲德王叔,加亚西王叔,扎马勒王叔。”黎帕那彬彬有礼地逐一和各位王叔行礼,“哈哈哈,公主这礼就免了吧。”
加亚西笑着寒暄说:“反正经常在阖宫见面,熟头熟脸的。”
“不不,这礼是必要。”黎帕那一本正经地说:“王叔好歹也是长辈,侄儿岂可失礼?”
“咯咯咯,”伊尔法尼亲王之妻施瑞娅伸长脖子瞅了瞅黎帕那的着装打扮,口无遮拦道:“公主真不愧是被粟特人养大的,连梳妆打扮都这么特别,贵为楼兰王室成员却总以粟特人自居,果然与众不同咯咯咯。”死婆娘,胡说些什么呢?伊尔法尼注意到国王的神情有些不痛快,赶紧暗中狠掐妻子一把,勒令其闭嘴,别在王族聚会的特殊时候得罪国王!
“当然。”黎帕那若无其事地笑笑,刻意展开双臂,向诸位亲王和王妃展示自己的服装打扮,“我是吐火罗人也算半个粟特人。”
“噢?是这样吗?”塔卡尔发难说:“公主此次有意包办宴会膳食,想必肯定往其中加入了许多古古怪怪的难以接受的粟特风味吧。”“放心吧王叔。”黎帕那盯着他不客气地回敬说,“王族家宴的主菜是驼肉和驼奶,一样都没少,保你满意——王叔。”
“黎帕那。”身穿华丽吐火罗服饰的尉屠耆风风火火踏进琥珀宫,她回头看见还有童格罗迦,玛雅王妃以及安归这一家子全都现身,笑容可掬道:“诶哟恭迎大驾!”“快请入座。”
母后未到岂可入座?不合规矩。童格罗迦正要发话,陀阇迦忙纠正说:“不不,孩子这不合规矩,按照礼节还是等你祖母进来再一起入座才行。”
童格罗迦立马附和道:“是是是。”
“这位不是玛雅王妃吗,久违了啊!”黎帕那又把目光投到童格罗迦旁边的玛雅身上——尉屠耆是经常见面的,就不多扯什么了,至于讨厌到极点的安归直接无视掉即可。她从安归面前走过,主动和玛雅寒暄:“玛雅王妃真是越活越年轻。”
玛雅越看天香长公主的笑容可掬的脸孔越发害怕其中有诈,对,肯定有诈,当面用含笑的表情迷惑人,背后却捅狠狠一刀,心脏“咚咚咚”直跳,“噢。噢,”她支支吾吾地回答:“是啊。是啊。”
黎帕那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曾经说过要和你讨教永葆青春的秘方的事?”桑古伊站在旁边听着听着,偷偷斜睨玛雅一眼,发现其额头,脸上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估计是冷汗。咳咳,玛雅王妃这是害怕天香长公主就像老鼠害怕猫,脸丢大喽!黎帕那又说:“待宴会开始以后,王妃很快就能领教到我精心配制的秘方。”
陀阇迦则笑着和童格罗迦扯闲话:“三个王女怎么没见?”童格罗迦回答说她们正在琥珀宫外面玩耍呢。陀阇迦又扯了一会儿闲话,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自言自语道:“时辰差不多了吧。母后快来了吧。”侍应附和说快了快了。
“浑忽太后到——”
“凤卿公主到——”
“匈奴夫人到——”
“索芒亲王与迪碧卡王妃到——”
“库尔班亲王与希玛妮王妃到——”
“诸位王亲国戚到齐,宴会开始——”仆人端来洗手的热水,进餐时从公盘中为自己拿取食物,大多要用手抓的。楼兰王室丰盛的宴会有十道以上的菜肴,羊肉、牛肉、马肉、驴肉以及各种兽肉、禽肉以及少量的蔬菜水果,但骆驼肉才称得上是主菜。
楼兰盛产骆驼,每年都有数千头的骆驼被商贩转手,这是当地的特殊气候却造成。骆驼在吐火罗人眼里有很特殊的地位,日常生活中它是代步的工具,沙漠之舟嘛,很多商贩在茫茫沙漠中唯一的依赖就是骆驼。驼铃声声为吐火罗人带来无尽财富,黑色、红色、白色和褐色的各种骆驼幼崽在交易后被带走。
骆驼和其他动物不同,多数脂油被贮存在驼峰内。身材高大,长度能到九十至一百寸,肉质纤维不粗,味道鲜美,楼兰的王公贵族痴迷食用烤骆驼肉、喝热乎的鲜驼奶,楼兰四周被大漠包围,水源珍贵,很多寻常人家日日以骆驼奶解渴。因此在楼兰王室宴会食谱当中烤骆驼无疑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大菜。而且不是一小盘,是整头烤熟的骆驼!琥珀宫里大约七八个人坐一条长桌,每个长桌送上一只烤熟的骆驼。
侍应们铺好桌布摆上金刀金勺、盛盐的金盘、金杯和浅口的金碗。座位是根据身份地位决定的:国王坐最高的桌子,次席是国王的女眷,贵宾席是与国王血缘关系近的兄弟和堂表兄弟。
侍应先送上一盘盘焦黄酥脆,呈长卷状的食物,内装有羊肉、鱼籽馅等。接着便是风味独特的烤羊肉串,油包羊肝和羊肉抓饭等吐火罗风味小菜。吐火罗人抓饭时习惯用右?的指尖搅拌?饭羊肉和蔬菜并把它们揉成团状,然后??。取面包时可以用左手,但要用右手撕面包。右手在撕面包的时候,首先用小指把面包四个角中的一个角按住,随后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把面包撕成小块。
“诸位王亲国戚,本王和你们许久没有好好聚一聚了。”陀阇迦笑容满面地说:“这么长时日以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但本王最高兴的就是找回了失散的嫡长公主,终得以告慰前王后的在天之灵。”“今晚是嫡长公主回宫后的第一次参加王族家宴,意义非凡嘛,必须搞得隆重一点才行。来来来。”他边说边拍拍手让舞女登场助兴。
黎帕那看见这些吐火罗舞女穿一身半透明的绯色舞衣,头插雀翎,罩着长长的面纱,赤足上套着银铃铛,在踩着铃鼓的节拍婆娑起舞。噢,原来吐火罗舞和粟特舞比较起来,最明显的特点就是身体语言异常丰富,尤其是手语,更加变幻莫测。舞女单手可做出二十八种不同的姿势,双手可做出二十四种不同的姿势。再加上首颈臂腿和脚的配合,其姿势就不可胜数了。这种变化万千的姿势可以代表人的七情六欲种种举动,甚至可以代表天地山水等自然景物和白昼和黑夜等自然现象。总之,人世间的一切都可以在吐火罗人的舞蹈动作中表露无遗。
“嘘~~”轻微的口哨声打断了黎帕那的沉思,蓦地回过神循声看见尉屠耆,其似乎有话要说。海珑麟捏起杯子要喝奶茶,听见口哨声扭过头,只见死对头堂弟冲着异母妹妹边打口哨边眨眼使眼色:突然想起从没见过你跳舞呢?
黎帕那也冲着尉屠耆使眼色:怎么,你想看我跳舞?尉屠耆脸上漾起满是期待的笑意:当然想看喽。以前在巴塞木府邸的时候,妮妲肯定教过你吧?黎帕那拂了拂贴在脖颈上的发丝,婉言回绝:教是教过。你想看也可以,但今晚不是时候,改日再说吧。“孩子。”陀阇迦笑眯眯地问宝贝女儿:“你看她们跳得如何?”“好啊好啊。”黎帕那笑道:“赏她们每人十块金币。”舞女们可兴奋坏了,以前也这么卖力地跳舞但没有得到过国王和王亲国戚的赏钱,齐齐弯下腰向天香长公主行礼并异口同声地道谢:“草民多谢公主赏赐!”
黎帕那把双肘搭在桌面上,微微眯起眼:“父王以前是不是太吝啬了啊,从没给过赏钱。”
她说我吝啬?陀阇迦尴尬得很,诸位王亲国戚故意把头扭到一边,装作没听见。“胡闹。”老妇人训斥黎帕那说:“大庭广众之下岂可如此口无遮拦?让你父王的脸面往哪里搁?”“祖母。”海珑麟主动给黎帕那解围说:“这也是事实啊,人尽皆知的,你别责怪王妹。”
“你帮什么腔?”老妇人瞪了海珑麟一眼,“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吗?”“好了好了。”陀阇迦无可奈何地对舞女说:“以后只要你们跳得好就会得到赏钱。”舞女们眉开眼笑,再次向国王行礼谢恩:“草民多谢国王赏赐!”
陀阇迦挥挥手,让她们继续。很快羊肉串品尝完了,侍应们紧接着将一只只热气腾腾的吐火罗风味烤全羊抬到宴会桌上。这羊的外皮烤得金黄油亮,外部肉焦黄发脆,内部肉绵软鲜嫩,羊肉味清香扑鼻颇为适口。吐火罗人传统烤全羊的做法是将羊宰杀剥皮、去头、去蹄和内脏,用一根铁棒将羊从脖至尾部串上,再用鸡籽黄、盐水、姜黄、香料、小麦粉等调成糊抹在羊的全身然后把羊头部朝下放入炽热的馕坑盖严坑口焖烤两个时辰左右捞出,往羊嘴内放入些许绿色蔬菜,使其成为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同时也是一道美味佳肴。
“吐火罗风味的饮食嘛,”尼贾提说:“天香长公主包办的膳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黎帕那笑了笑:“等烤全驼上来你们就知道了。”
侍应端上了烤全驼。这道名菜的制作方法及其用料十分考究而且奇特有趣。首先,厨子们先将宰杀的骆驼割去驼峰,用水冲洗时去除内脏,然后塞入水果蔬菜和各种肉类封存驼腹放进各种香料烤熟而成,不过今晚的烤全驼别出心裁,天香长公主让厨子将事先烤熟的一只羊放入骆驼腹内,接着羊腹内再装进一只烤好的鸡,接着在鸡的腹内放一只烤鱼,鱼肚内装一只煮熟的鸡籽,然后用羊肉封存驼腹放进各种香料,按照传统烤制方法把骆驼放入用干柴堆砌架好的大火坑内经过五个多时辰烘烤一只外焦里嫩、色泽金黄的烤全驼就出坑了。
陀阇迦惊喜地发现全驼肚里的全羊的烤制方法奇特,“孩子,这全羊是怎么弄得?”黎帕那说是按照粟特人的方法,把一只肥嫩的羔羊宰杀后,剥皮去掉羊头、羊蹄,掏空内脏等杂物,然后把这只外皮涂有调料的整羊放入一个长方形的大银盘内,底下铺一层麦仁饭再放上些水。接着让厨子往羊腹腔内填上苜蓿叶等多种香料。待内藏的辅料装好后,再往羊的身体外面涂上些调料继而放入炉内烘烤约一个时辰。在这期间烤制的全羊既不能烤伤羊皮也不能烤煳,颜色一定要保持色泽光亮,肉质一定鲜嫩可口才算得上符合要求。当烤出的羊油滴在火上嗞嗞作响时,过不多久一只完整的外焦里嫩的全羊便烤制完成。
“这羊肉烤制得甚是入味。”希玛妮品尝了一点,欣然夸赞说:“黎帕那果然心灵手巧,颇有斯忒妲的影子。”同时还偷偷瞟了坐在次席上的匈奴夫人一眼,家宴开始已久,可其桌上的食物脸动也没动过,整个人就直直地傻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陀阇迦亦笑说天香长公主最得本王心,寒暄着让诸位王亲国戚慢慢享用天香长公主的手艺。“你怎么不吃啊?”桑古伊刚撕下一块骆驼肉无意发现旁边塔卡尔也和匈奴夫人类似,不吃不喝就那么傻乎乎地坐着,便小声提醒:“既然来赴宴就要给国王一个面子如此简单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怕有诈。”塔卡尔看着坐在次席上观赏舞女跳舞的黎帕那,心脏莫名“咚咚”直跳,“你是不知道她方才和我说话的时候那眼神啊感觉阴森森的,好像我哪里又得罪她似的,心里莫名其妙发毛啊。”
“傻子。你哪里又得罪她了?”
“没有哇……”
“既然没有,那你害怕什么?”桑古伊白他一眼,“凡事问心无愧,你有什么值得害怕?”
“问心无愧?你这厚颜无耻老小子,过去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你敢在她面前说吗。”
“我怎么不敢?不就是以前暗通漠北王庭的事吗?”“我可以告诉她——我这个王叔确实被逼无奈!上有老下有小的,匈奴人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我不答应能有什么办法?”
骆驼里有羊,羊里有鸡,鸡里有鱼,鱼里有鸡籽,丰盛且全面,黎帕那这手法果然合我的口味。尉屠耆欣喜地撕下一只鸡腿,外表裹着有一层厚厚的金衣,凹凸不平,还不停地滴出泛黄的油脂,他轻轻咬了一口又香又酥,肉质细滑软香入口即化,十分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