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所有涉及寻衅滋事罪的兵卒必须到守城都尉面前认罪领罚,勒令参与所有重建劳动,若有再犯皆格杀勿论,以儆效尤!……
艾葳蕤仔细读了一遍,听见周围响起得意洋洋的哄笑声:“这和粟特人完全没有关系。国王要罚也罚不到我们。”“对不对呀?” “对对对,我们粟特人不会做这样昧良心的事情。”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艾葳蕤又看见不少人从别的城区回来到处奔跑报信:“那些惹事的暴徒陆陆续续去王宫投案自首了,大概有十几人,不不不,大概上百人吧。”
“草民知错。国王饶命啊,国王饶命啊!”
呵呵,诏书贴出不到半日的功夫,这该来的都来了啊。古里甲受楼兰王之托站在楼兰王宫大门前清点所有前来请罪的暴徒人数。“全国总共一万九千七百八十二口人,搞事的就占了五百八十二口人……全都是害群之马!”这些黑压压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着请罪的暴徒多为青壮年男性,贵族或平民皆有,年纪上至三四十岁下至十四五岁皆有。“还不包括寺庙里那些乱认石头和火把的僧侣吧?”人群中不知谁多嘴说了一句,“加起来恐怕还不止五百八十二呢。”
“僧侣之事国王自有论断。” 古里甲双手背后,表情严肃,瞪着他们严厉训斥说:“还是自己先好好反省反省吧,国王仁慈,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接下来应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吧?”
“知道,知道!草民这就去……”话音未落人群便一哄而散,有的操起斧头等工具出城砍伐树木,然后齐心协力运进城里为受害人家修复房顶或重建房屋;有的将大群大群趁乱抢来的牛羊驴马和骆驼等赶到街上,背后背着装满财物的鼓囊囊的大皮囊,凭借回忆到处寻找其旧主家,物归原主;远远看过去大街小巷里到处是成排成行挤成团的牲畜一眼望不到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楼兰人在举办轰轰烈烈的牛羊大巴扎呢?还有的挽起衣袖裤脚帮着受害人家种田锄地或清理烧毁的果园、葡萄园等等,甚至连守城卫兵也没闲着,热合曼将他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打发去协助各种重建工作,另一部分负责对那些发动暴乱的兵痞子监督行刑。
“打十鞭!”
“啊,都尉,才打十鞭就能以正军纪?”
“废话。”热合曼双臂合抱在胸前, 瞪着行刑卫兵说:“国王没说要打死,老子得留着他们的小命给百姓盖房子呢!”“打吧!”
“嘿嘿,好歹兄弟一场,但上头有命,不得不从,抱歉啦。”行刑卫兵扬起鞭子“一”一鞭落到兵痞子的左胸,“二。”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又狠狠一鞭打到腹部,“三,四,五……”鞭子接二连三地落到努斯热提,肖吾开提,买合木提等人的大腿上,亵衣被撕破,皮肤多了几条紫色伤痕,打到第十鞭时他们再也忍受不住哇哇失声叫了出来,全身已经痛得麻木,热合曼骂道:“这都算最轻最轻的处罚了还野猪似的叫叫什么??”
“都尉!” 这时派出去协助重建的卫兵急急忙忙跑回来禀告:“不好了。百姓们有意见。”
“意见。”热合曼惊诧地问:“什么意见?又怎么了到底?”果然与此同时,国相古里甲把百姓反馈的意见带给了楼兰王陀阇迦。“什么?赔偿?”陀阇迦那双蓝眼珠子瞪得如铜铃大!
“很多人除了在采邑种田还兼做其它活计养家糊口,”古里甲焦急地说:“可发生骚乱这趟子事,牲口被抢,葡萄园被毁,房子被烧,导致耽误了正常的耕耘劳作,这一笔损失得有人负责啊!!”
“噢。国相。你是说赔偿百姓们因无法从事正常劳作而实际减少的收入对吧?”
“对对对。”
“让本王想想。让本王想想。”陀阇迦感到脑袋隐隐作疼,双手背后来回踱步,苦思冥想道:楼兰流通的货币主要是铜币和金币,十块铜币等于一块金币的价格,一块金币差不多又等于汉朝的五铢钱或者比五铢钱稍微少点,楼兰人的四块金币可以买到一头强壮的驴;一块金币可以买到一担上好的麦子;王公贵族的一块金币能买到两三个奴隶;而平民的一块金币可以足够供一家四口人吃饱两日。楼兰王室成员每月能领到至少一万金币的俸禄,当然身份地位越高的俸禄就越多。
陀阇迦想来想去,“国相。你先出去打听打听,累计一下赔偿的数目究竟有多少,本王再做定夺。”古里甲回答说好,老臣立马就去,行了抚胸礼便转身离开恰恰刚走出王宫大门就撞见要进宫的希玛妮,“王妃,万安。”
“啊呀,国相啊。”希玛妮笑问:“你这是要出去办事呢?”“可不是嘛,麻烦事一桩。”古里甲则苦笑着回答。!”“怎么了?”希玛妮惊诧地问,古里甲告知臣民百姓要求赔偿之事。“受害人家多得很,累计起来特麻烦!”古里甲无可奈何地摇头,再麻烦的事也得硬着头皮去办啊。
希玛妮来到太后寝宫,老妇人已经坐在地台上等候多时。希玛妮毕恭毕敬地弯腰行抚胸礼,“太后万安。”
“你来了。坐。本后今日传你进宫是因为天香长公主的事情。”老妇人慢悠悠地说:“她是你的亲外甥,你作为姨母该去看看她。”
“我正有打算呢。”希玛妮笑说:“你就传我进宫了。”老妇人说:“ 本后安排她学习宫里的规矩和礼仪,可她气性大得很,言之凿凿,连衣服都不肯换。”
希玛妮笑说:“小孩子都这样的啊,有点气性也正常。我这就回去叫上鲁绮卡和安努舒卡一起来看她。”随后离开太后寝宫兴冲冲地跑出王大门,“王妃!王妃!”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叫声,希玛妮回头看见是安插在匈奴婆娘身边的心腹侍女,“霍达?”
霍达跑到希玛妮面前正要说话,希玛妮则警觉地把她拉到附近一处偏僻无人的树丛里压低声音问:“是不是那死婆娘又在搞什么花样了?”
霍达小声说:“我正要出去找你,凑巧在这里遇见你。”“太后传我进宫说话。”希玛雅王妃问她:“到底怎么了?”霍达用手挡住嘴对着希玛妮耳语:“匈奴夫人昨夜做了噩梦,据说是梦见前王后的冤魂……”“ 她今日一大早就让依娜姆去请巫师进宫解梦,貌似…… 那个巫师和她们是老相识。”
“解梦?”希玛妮惊诧地看了着霍达:“巫师说什么?”“巫师说匈奴夫人这辈子只有两次杀死天香长公主的机会,可都已经错过了,天香长公主会来找她复仇……”霍达说。
希玛妮听着听着,沉默许久,“那个巫师还在死婆娘的寝宫里吗。”霍达点点头,“在。”希玛妮把她推开,命令道:“你快回去继续给我盯着,想法子跟踪巫师找出其住处。”
“匈奴夫人昨夜做噩梦?”很快鲁绮卡从胞姐口中得知这一消息,觉得很惊讶,“有什么奇怪的。”安努舒卡倒不以为然,冷笑道:“ 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夜半鬼敲门,她活该。” “必须把那个巫师抓起来,严加拷问,”鲁绮卡那双明净的眼眸深处闪过丝丝凶狠,提醒希玛妮说:“为日后扳倒匈奴夫人更胜一筹。”
安努舒卡也说:“要做得悄无声息不能惊动匈奴夫人。”“我知道。”希玛妮沉着冷静地点点头,“会安排让索芒去办的。至于我们姐三个先进宫看看天香长公主。”“听闻斯忒妲亲手种的那颗石榴树枯萎十几年昨日突然一夜之间开花了。”安努舒卡双手合十,乐不可支:“想必是斯忒妲泉下有知吧。”
希玛妮说:“太后让苏尔碧女官教她学习礼仪呢。”姐仨个结伴进宫来到前王后寝宫,看见黎帕那穿着巴比伦螺旋卷衣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旁,托着脸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聆听苏尔碧滔滔不绝地教学:“ 我们吐火罗人和匈奴人不同,匈奴人是以左为大,吐火罗人是以右为上所以出门还是进门都要先迈右腿,同他人谈话时不能因为看不起对方而转过脸去,走路时不能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说话要低声,待人和颜悦色,切忌粗暴,不能对人讥讽、攻击、以诨名相称以恶语排谤。另外,吐火罗人最忌讳别人用脚踢自己家养的动物。”
黎帕那懒洋洋地问:“知道了。还有呢?”
苏尔碧说:“吐火罗人有许多的许许多多的仪式、庆典,如呱呱落地的摇篮礼,人生大事婚礼,最后与亲人们告别的葬礼…… 伴随着吐火罗人度过一生。公主你以后会见识到的。”
“吐火罗人的家庭为严格的父系家长制,男人享有至高权力,但家内事务通常尊重女人意见。婚姻是终身制,婚约一经缔结便不许随便解除。”黎帕那插话问:“ 那如果夫妻之间确实没有情分该怎么办?”
苏尔碧冷冷地回答:“如果彼此感到厌倦不想再一起过日子的话,可以考虑逐妻,但是有个条件——子女全部归于男方。按照楼兰法律规定,若是男人提出和逐妻,女人可以带走她出嫁时的所有嫁妆。若是女人提出逐妻,男人也同意了,那么她任何东西也不允许带走只能净身出户!”
黎帕那听得眼睛眨巴眨巴傻愣愣,被苏尔碧看在眼里,认为是成功引导其进入了状态便双手背后在她旁边踱步,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嫁出去的女儿即泼出去的水,回到母家不能婚前那样随随便便使用父亲的马鞍和坐父亲的坐位;父亲也不能使用女儿的马鞍和坐女儿的坐位。不能当面数主人的畜群和点牲畜的数目。不能用脚和棍棒打牲畜的头部。不能跨过拴牲畜用的绳子。走路遇羊群要绕道而过。不许乘马进出羊群,如果遇见僧侣不能对其指指点点不能抚摸践踏袈裟,更不能模仿他们的动作大声说笑。”
“妇人怀孕忌食驼肉驼奶,忌穿驼毛做的衣服。因为母驼孕期为一年,倘若食用驼奶驼肉会使胎儿受到影响导致孕期延长。”“同时也忌食野兔肉,你知道野兔子长着特别难看的三瓣嘴,食用了会生出个嘴唇残缺的怪胎。”
“还有狼咬过的牲畜肉也忌食因为狼的唾沫太多,食用了肯定会生出一个唾沫太多的。十月怀胎分娩时,接生者不能是怀孕的或者忌生过孩子却夭折的因为会给产妇带来可怕的诅咒引起血崩;不许当着父母的面赞美孩子尤其不能说胖、美、俊之类的词。住房附近、水源旁边,寺庙和墓地周围不允许随地大小便。牲畜不能进入墓地,不得在墓地上取土。”
“由于吐火罗人的祖先是放牧为生,崇拜草和火,忌讳开春新草也忌讳让牛羊啃食。烧火的时候不允许用脚踏火,不能往火上吐唾沫不准围着火堆乱跑,不能压灭火苗,更不能往火上撒尿。”
“这么多啊。”黎帕那听得稀里糊涂,噘嘴道:“乱七八糟的。我哪里记得住。”“还有很多呢。”苏尔碧正色道: “我教你这些就是最简单的。”“哈哈。苏尔碧女官真是辛苦了。”希玛妮笑着走过去,“不到一杯茶的功夫就教与公主这么多。” 苏尔碧扭头看见前王后的三个姐妹到来,立马明白她们的来意,行抚胸礼谦逊地笑道:“哪里哪里。奉太后之命行事罢了。”
“公主,这三位是你母后的姐妹,你该叫她们一声姨母。”实际上不经苏尔碧介绍,黎帕那也一眼认出曾经来过巴塞木府邸自称是姨母的希玛妮。
鲁绮卡笑说:“知道天香长公主回宫,我们姐仨个今日特意来探望。”
“那好吧。”苏尔碧说:“ 今日教这么多规矩,想必公主也听累了,先到此为止吧,明日再继续。”说罢行抚胸礼告退,庭院里便只剩下黎帕那和三个姨母,只有一面之缘却不熟识的希玛妮和另外两个第一次见面更加陌生的鲁绮卡和安努舒卡。
“黎帕那。”希玛妮在她对面坐下来,笑容可掬:“还记得我吧。” 黎帕那面不改色地回答:“记得。你说你是我姨母。”
“我也是你的姨母啊,黎帕那。”鲁绮卡赶紧来到她旁边主动介绍自己以及妹妹安努舒卡:“你的母后斯忒妲是我的妹妹,还有这位也是你的姨母,你母后是她的三姐。啧啧啧,黎帕那真是个美人胚子天生丽质”她捧起黎帕那的脸蛋仔细打量许久赞不绝口道:“长得和我女儿迦梨一模一样,光看就知道我们乃同宗同源的一家人,咯咯咯咯咯咯。”
“这么多年了。”安努舒卡凝视着这个当年斯忒妲在痛苦中挣扎了近四个时辰才努力分娩下来却惨遭毒手的婴儿,十多年来历尽艰险长成的嫩白标致,含苞欲放的美丽少女,感慨万分:“我们一直在找你,还以为你真被狼吃掉了呢。”
“我被狼吃掉?”黎帕那愣住,傻乎乎地重复一句,“ 当年就是珤勒尔那个毒妇害死你母后。”鲁绮卡恨恨地说着,拍了拍希玛妮的肩膀告诉她:“长姐在她寝宫里安插了眼线才知道她买通了你母后寝宫的侍女,把刚刚出生的你用死婴掉包,扔到城外去喂狼!”
黎帕那沉默片刻,淡淡地说:“那你们还找我做什么。”
“我起初真的相信了。可斯忒妲死后几个月频频给我托梦,”希玛妮解释道:“她说你还活着,让我去找你。我为此专门找高僧解梦,他说她是含冤死不瞑目。所以...... 我们找你一找就是十几年。”说到这里,她抬头看着不远处那颗在风中轻轻摇曳绿油油枝叶的石榴树回想起昔日斯忒妲忙忙碌碌栽种的倩影,如今却物是人非,胸口霎时被撕裂,热泪盈眶:“那颗石榴树就是斯忒妲亲手栽种的。自她死后就枯萎了十几年,没想到突然一夜之间抽枝发芽想必是她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
“黎帕那,你想知道你母后的故事吗?她遇害的时候,仅仅三十七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