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日过去了,宫里一点消息也没有。玛雅坐立不安,在庭院里来回踱步,一只手掌紧紧包着另一只握着拳头的手,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童格罗迦现在情况如何?“王妃你这是要去哪儿。”舍缇看见她突然掉过身子急急忙忙往外走便问缘故。她回答:“我要进宫看看。”舍缇拦住她:“没必要吧。都说好了是弄给匈奴夫人看的,是假的,摄政王不会有什么问题。”
“话是这样说。”玛雅还是不放心:“匈奴夫人诡计多端,谁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意外。”说罢冲破女官的阻拦,执意朝宫邸大门走去岂料这时候尉屠耆大大咧咧闯进来,玛雅始料未及差点和这个格格不入的继子撞了个满怀,下意识后退几步,定睛看见尉屠耆还拽着身穿华丽粟特服饰的黎帕那顿时心里莫名发慌,心脏咕咚咕咚跳个不停!
“黎帕那,我们走。”尉屠耆看也不看继母拽着姑娘要回寝宫,偏偏姑娘停住脚步不肯走了,眼望玛雅,微笑道:“啊哟这不是玛雅王妃吗?老相识了啊。你急急忙忙要去哪儿?”
“噢,我,我......”玛雅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因为发觉姑娘虽然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眼神却阴森森,使得不由自主想到早前的几次无礼冒犯,明摆着是笑里藏刀,藏着一把未知且无形的刀!老话说得好宁愿得罪一个咄咄逼人的恶霸,也不愿与一个笑里藏刀的阴险之人有过节。可世间没后悔药,当时不知道她就是多年前流落民间的嫡公主,如果知道的话肯定......
“黎帕那是楼兰的嫡长公主。”尉屠耆刻意提高声音说:“今日国王回宫复位,黎帕那很快要认祖归宗。不过在这之前先暂住下来比较安全。”
“玛雅王妃!”黎帕那依然面带微笑,上前一步指着玛雅的手发问:“那个,你的伤痊愈了没有!”她这是提醒我。她要复仇!?玛雅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往下想,一颗心好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双手发抖以至于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痊愈了,已经痊愈了。”舍缇慌忙替玛雅回答,“噢。那就好。”
黎帕那啧啧几声,满脸遗憾道:“我略懂医药,如果王妃的伤至今尚未痊愈的话,倒也可以帮帮忙。听闻王妃爱美对吗?我的秘方不但可以驱除疤痕,还可以美肌养颜.....”
“好了好了!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尉屠耆早就不耐烦了,使劲将姑娘拽走,还边走边数落:“陪着你跑半天。我早就困乏了,你真是活力满满。”
“诶诶,玛雅王妃,等到有空我带着秘方去会会你啊!”黎帕那被拽出老远还不忘回头朝玛雅嚷嚷,舍缇发觉她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神情有些不大对劲,叫了一句:“王妃?”“......”没有回应。舍缇又叫了一句:“王妃?”“......”还是没有回应。王妃这是怎么回事,走神了不成?舍缇伸手碰了碰玛雅的手臂,诶呀,这一碰可不得了,大概是惊骇过度的缘故,玛雅只觉自己的眼前一黑,摇晃不定的身体终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全然听不到舍缇的惊呼:“快来人啊,王妃晕倒了,快来人啊,来人!”
“楼兰所有臣民百姓:
军事贵族以护国大将军笺摩那为首,因自恃战绩斐然,功高盖主骄横跋扈,甚至忘记自己作为臣子的本分,多次给王亲国戚脸色更是趁着本王被汉人俘虏,童格罗迦亲王代理摄政期间,飞扬跋扈接二连三在国内作乱,本王深感愤怒,至于作乱给国内臣民所造成的各种损失,本王尴尬之余亦深感遗憾。为安抚民心挽回王室颜面,现颁布如下命令:
第一,城内所有受军事贵族蛊惑参与作乱者即日起必须前来主动请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二,有罪就要罚,本王罚所有请罪者向受害人家赔礼并无偿协助修理被损毁的房屋,田园等,归还所有掠夺的牲口和财物,如有刻意诈欺,隐瞒或私吞他人财物者严惩不贷!
第三,本王会分派侍医院所有侍医至民间为受惊过度而害病的老弱妇孺诊治。”陀阇迦好不容易安抚了愤怒的民众,回到寝宫书房思量许久,边拟写诏书边大骂笺摩那:为非作歹的东西看你做的好事,给本王惹的麻烦,革职算什么,等着吧。本王和你没完!!“ 国王。”苏尔碧来到寝宫请示:“太后让你过去呢。”
“噢。”想到离开王宫这么久,回来都没顾得上去看望母后,陀阇迦觉得怪不好意思,放下笔,问:“母后可好?”“一切安好”苏尔碧回答:“不过国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啊。明明早就回来了居然也瞒着,害得太后她老人家一直为你担心。”“本王实在是有苦衷,所以没法和母后联络。”陀阇迦无奈地说:“所以只能瞒着母后。”然后站起来,“我这就去看望母后。”
陀阇迦很快由苏尔碧的陪同着来到太后寝宫,“母后。”他走到坐在地台上的久违的母亲面前弯腰毕恭毕敬地行抚胸礼,笑道:“儿子回来了。”“你回来了。”老妇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 你还知道回来呀。”“呵呵呵呵。” 陀阇迦听出母后言语间包含着责怪的意味,为缓解氛围,依然笑道:“我其实早就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说来话可长了。我就想趁此机会看看当楼兰王宫里没有国王主事的时候会怎么样。”
“哼。你小子心思倒挺多。”老妇人吐了一口烟雾,让久违了的儿子来到对面坐下。所谓知子莫过母,她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在想什么?被汉人抓了去,释放回来又遭遇王室内部某些人作梗,导致“失踪”将近一年的时日才回来———儿行千里母担忧,多么情真意切的话语啊,说出了天下母亲对儿女的期盼!当然孩子长大以后注定要走自己的人生路,父母能做的只能是尽自己力量为他付出,路最终还要他们自己去走,人生的五味还要他们自己去品尝,他们最终就要像雄鹰一样翱翔于天空承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苏尔碧张罗着给太后和国王奉上热气腾腾的奶茶,母子二人对坐长谈:“你以前在宫里都是养尊处优的突然间被抓了去没下落,我还担心你吃不饱穿暖呢,直至今日一见,整个人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可见 吃穿用度都不差嘛。”
“托粟特人的福,过得滋润。”
“滋润。你躲在粟特人的安乐窝倒是过得滋润,想想你的母后,我,压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果不是护国大将军带头作乱,你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啊?”
“看你说的。 我躲着不就是因为军事贵族吗?要有意料这一帮人会趁我不在宫里迟早会搞事,所以要想法子抓证据。”
“你在长安可有见到斋普尔?”
“没有。”陀阇迦捏起杯子轻啜一口奶茶,蹙蹙眉,觉得口味不满意,便岔开话题嘱咐苏尔碧:“换一壶茶叶。什么也不加。” 苏尔碧好奇地说:“那样喝起来会很苦的啊。”
“没关系。”陀阇迦执意说:“我在粟特人家里喝惯了所以觉得好喝。”
“国王在粟特人家里呆久了,居然连口味也变了。”老妇人对苏尔碧说:“依他的意思去换一壶茶叶。”苏尔碧离开后陀阇迦继续说:“汉朝皇帝抓我去是为问私通匈奴之罪,没杀我已经算天大的仁慈,我还敢提去见斋普尔?就算我敢提,汉朝皇帝他能允诺?”
“你没见到斋普尔。”老妇人念叨片刻,感到非常失望:“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你们父子两个也没能见上一面。”“自从他被送去长安我早就做好了今生父子不再相见的准备。”陀阇迦长叹一口气,“帕尔哈提也是如此。”“他们两个被掌握在外族手里将来能否安然回来,仍是未知。”“能回来最好,如果不能回来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两个儿子将来必定有一个能安然回来即位,不许胡说八道。”
“母后,你也知道漠北生活条件恶劣严寒而帕尔哈提从小体弱能否长久适应是个问题。至于斋普尔。正是因为我去长安这一趟,所以才为他担心啊。”
“怎么了,怎么回事。”
“汉朝和我们西域不一样,这汉人说话做事特别讲究礼节。例如什么五礼,祭祀之事为吉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宾客之事为宾礼,军旅之事为军礼,丧葬之事为凶礼。反正繁文缛节特别多,可斋普尔从小就是无拘无束,你看看他以前在楼兰做过多少荒唐事?虽然资质聪颖却整日只知道玩乐,从斗鸡走狗、骑马射猎到抢男霸女,终日沉浸在美色的里醉生梦死。他要把这坏习性带到长安,汉人能看得惯他?”
“汉人讲究礼节?”老妇人差点笑喷:“得了吧,你肯定是被汉人蒙骗了!忘记斋普尔是怎么被遣去长安的?汉人经过我国时是如何对待我国无辜百姓?抢走多少牲口财物?如果汉人真讲究礼节,楼兰人至于沦落到今日这一步吗?”
“无论如何,我作为楼兰国王,”陀阇迦嘟哝道:“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才行。”
“最坏的打算?难道是考虑立副王储?”
“斋普尔和帕尔哈提在楼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立王储。”陀阇迦对母亲道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现如今他们分别被掌握在汉人和匈奴人手里,王储立不立都一样了。为了有备无患,确实是得考虑副王储的问题。”
“陀阇迦,你要想清楚。如果真的立副王储,将来碰上斋普尔或帕尔哈提侥幸回国,会是一个大麻烦。你的做法等同于给你的儿子挖下一个装满荆棘的大坑。这些好几代前王身上发生过的血淋淋的事例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知道。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最合适。”
“童格罗迦对吧。”
“既然是副王储嘛,我觉得安归比童格罗迦更合适。”
“安归?你昏头了吧。”
“我才没有昏头,我在和你说真话。”
“你是否知道你不在宫里这些时日安归都做过什么?哼哼,就连阳关那场骗局,把你从汉人手里骗走的.....他脱不了干系!”“二十年前童格罗迦那个逃妻生了这个非同寻常的儿子,天空中居然出现了长虹贯日的奇景。巫师说他将来能当楼兰的国王。童格罗迦吓得不敢说,结果纸里包不住火,我还是知道了,楼兰人还是知道了。”
陀阇迦垂下眼皮沉默许久自言自语道:“长虹贯日。此乃天意啊。”
老妇人生气地斥责道:“你的侄子要当上了楼兰国王,那你的儿子怎么办呢。”
“母后。我就知道。”陀阇迦说:“当初什么逃狱,什么假请柬,什么和王后私通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对安归处处刁难,急于落实他的罪名,正是为我的儿子考虑?”
“没错。”老妇人敲着桌子悻悻然道:“这个坏小子却走狗屎运,每次都让他逃脱。”“省省力气吧,母后。安归找我说清楚了,全是海珑麟那个孽障搞得鬼。”陀阇迦说:“无论如何我把一半的希望寄托在安归身上。立他为副王储最合适。如果斋普尔和帕尔哈提回不来,安归便可自动晋升为王储,如果斋普尔和帕尔哈提回来了,我的侄子和我的儿子之间还隔着童格罗迦。”
“你以为你想得很周全吗。 ”老妇人对此坚决反对:“世事难料,万一童格罗迦活不到你的儿子回来的那一日,届时有你好看的。依我之见,与其选择安归还不如选择童格罗迦呢,将来童格罗迦有幸晋升为王储, 再由他来选择下一任王储更合适更周全。”
陀阇迦似乎没听进母亲的意见,“我已有立安归为副王储的心思,还有一件事情,希望母后帮忙。”
“陀阇迦,你这个逆子!国事非儿戏,你岂可固执?岂可任性?”
“母后你尽管放心吧,副王储之事我自有安排。”
“真是儿大不由母!说吧。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看好海珑麟,不许她再跑出去。”
老妇人不以为然道:“她都回来了还能跑哪里去。赖丹现被押在龟兹为质,死活不知。她还能跑到龟兹去找他不成。”
陀阇迦脸色阴沉:“我就怕这个孽障心性不定......总而言之你一定要把这个孽障看好不许她再跑。”
“嗯?难道。”老妇人脑子里猛地灵光闪过恍然大悟:“你一直不考虑海珑麟的婚事,难道是因为早就有想法?”陀阇迦点头承认:“早在斋普尔和帕尔哈提被遣出去之前我就想着安排海珑麟和安归成婚。”
老妇人觉得不可思议:“真想不到!楼兰王室有那么多年轻有为的王子,你偏偏就选中了安归一个浪荡子弟。”陀阇迦却不以为然:“那也比赖丹强几百倍几千倍,肥水不流外人田!”
“另一方面嘛。如今想起来,”他脸上渐渐流露出诡异难懂的微笑:“安归成为副王储必须以娶海珑麟为妻作为前提条件。这样最好。除了童格罗迦 ,这桩婚事会在一定程度上对副王储起到一点牵制作用。母后你说呢。”
“你这些年如何苛待海珑麟,还指望她和你一条心? 让她嫁给安归,怕就怕......”
“孽障和我不是一条心无所谓。” 陀阇迦悠然道:“我还有个女儿。只要这个女儿和我一条心便足够。”“诶。”老妇人听到陀阇迦提及另外一个女儿,立马心生警惕压低声音:“听闻你找到她了?这些时日你们都住在一起?真的吗?”
“嘿嘿,这孩子不光长得美还特别聪慧简直和斯忒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陀阇迦提及另一个女儿便换了副面孔,眉飞色舞,特别高兴的样子:“她精通琴棋书画,还能从中感悟出人生哲理。说话一套一套,听起来舒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