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比你更讨厌护国大将军。”黎帕那走进书房看见陀阇迦半边身子依靠着桌案而坐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哒哒哒”反复叩桌面,脸色阴沉,不知其想,
黎帕那问:“你相信他的话吗?”尉屠耆这时离开隔壁的小房间,走进书房听见陀阇迦这样回答:“也许不是全对但也不是全错。”
黎帕那又问:“听闻他出生的当年,天现异像,什么长虹贯日 ,你知道吗?” “嗯。好像有那么一回事。”陀阇迦想了想 ,“可我真不知道童格罗迦的妻子恰恰就在那时生了个儿子。”
黎帕那冷笑说:“那你现在全都知道了吧, 巫师曾经预言你这个侄子能当国王。所以你的王弟隐瞒了十几年不敢对外张扬。”
一个笺摩那不够,还要扯上父亲和王兄一起数罪并罚,黎帕那你这分明是要害我全家被治罪的节奏!尉屠耆的心提到嗓子眼迎着陀阇迦阴沉的脸色,欲言又止,“国王……”陀阇迦却沉默不语。黎帕那伸长脖子抢在尉屠耆面前:“你为何不说话?”
“孩子。”陀阇迦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提防安归。”“我也想,可……”
“可是什么。”
“楼兰这个地方生存境况恶劣,劳力不足,天灾**时时发生, 朝不保夕的,能活下去就不容易了。连国王都无法保证自己生出个儿子又能否养活下来?如果不能,那只好让宗室当继承人。” “吐火罗人之所以推崇堂表亲通婚,一来维护血统纯正,二来可以保护家族的财产不会流失给外人。”
“原来如此。明白了。”黎帕那的瞳孔微微收缩,指着门口问:“这就是你想把王姐嫁给他的原因?听你的意思,是真的打算放弃你那两个儿子了?”
“孩子,你不知道。”陀阇迦忧心忡忡地说:“自从斋普尔和帕尔哈提被送走后,我日日夜夜为他们担心,尤其这次去长安走了一趟,我更担心了。”“帕尔哈提从小身患重病,能存活多久未知;汉朝繁文缛节众多法治严厉,斋普尔浮夸张扬,屡教不改,在长安难保不会做出违法乱纪之事,得罪汉人遭到严惩……”
这个。尉屠耆愣住, 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斋普尔求救的血淋淋的噩梦,倒吸一口冷气,不会吧。不不不,不会的。梦是反的是反的不会是真的。
黎帕那问陀阇迦:“你在长安没打听过大王兄的情况吗。”“ 当然打听过,汉人只是回应斋普尔过得很好。”陀阇迦漫不经心地说:“听闻西域和匈奴被押在汉朝的质子除了学习汉文化还担任侍卫。我没法和斋普尔见面,所以也就没法得以亲眼目睹。”
“既然什么情况都不明,你安排族内通婚是为以防万一?”
“楼兰国王的女儿只能嫁给自家的堂表兄弟, 这是铁打规矩,谁也不可违抗。”
“但你要把王姐嫁给安归的话,未必行得通。方才安归的表现你也看见了,他不但讨厌护国大将军也讨厌王姐。他们能成婚?”
“几年前我已经和你王叔暗示过了,说出去的话岂能收回?”陀阇迦瞪眼,狠狠地说:“你王叔反对安归娶卑贱女奴为妻,我更不能让赖丹那个混账东西占便宜!海珑麟不听劝,要么贬为庶人逐出王室,要么老老实实呆着听我的安排!”
“尊贵的国王!”坎吉跑进来禀告说:“当才打听到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陀阇迦问又有什么消息?坎吉回答说传闻在骚乱发生之前桑古伊亲王曾经悄悄给匈奴夫人写信,说什么向护国大将军还以颜色之类的奇怪的话?......
“什么,我?”桑古伊在自家喝茶时听到风声,急急忙忙来到三间房从王族贵戚口中得知原委,惊得差点跳起来:“我何时给她写过信?”“问题是她收到过一封信,就是你写的!” 古里甲焦急地说着,同时把偷出来的牛皮纸扔过来,桑古伊急急忙忙展开,索芒好奇地凑过去看见一排歪歪扭扭的字迹:我等已经准备妥当。护国大将军公开示威挑衅今晚就还以颜色!”“圈套,这是圈套! ”桑古伊气冲冲地嚷嚷:“不。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字!” “我被人算计了!”
王族贵戚们纷纷挤过来抢过信争相转阅,七嘴八舌道:“真不是你写的?谁算计你呀?”“会不会是王后?”
“她?”
“傻子。还看不出来? 现在每个楼兰人都知道她和护国大将军在争权夺利,她为了达到大权独揽的邪恶目的,肯定会想法子将护国大将军一棒子打死才行啊。”
“照你的意思,莫非民间请愿将护国大将军革职是她在搞鬼?”
“嘿嘿,没准还真有这个可能。 既然楼兰人都知道骚乱是因她和护国大将军之间争权夺利而起,为何却只要求将护国大将军革职偏偏对她视而不见呢?因为惧怕匈奴吗?站不住脚吧。汉人都打过来了… …”王族贵戚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 宫里侍卫来到三间房传王后口谕,桑古伊亲王即刻入宫面见。
桑古伊蹙眉感到疑惑:“她找我做什么。”“亲王你装什么傻,还不是那封信的事。”侍卫压低声音暗示说:“这时候还耍两面三刀, 恐怕捅大篓子了!”
“胡说八道!”桑古伊板起脸训斥道:“信不是我写的,根本不是我的笔迹,有人算计我!”“侍卫一本正经地说匈女人没读过书不识字,哪里懂得辩识什么笔迹反正是谁送来就是谁呗。“你快进宫看看吧。”
半个时辰后。“咯咯咯。桑古伊,你这回做得不错嘛。”珤勒尔坐在地台上得意洋洋道:“够聪明,居然想得出发动百姓这一招, 狠狠惩治了笺摩那那个杀千刀的该死的东西。” 然而这话到桑古伊耳朵里就变味了,眉毛微微挑起,怒火攻心:我什么也不知道。 难道……真是她搞得鬼。她想找一个替罪羊?
“嘿嘿嘿。”桑古伊越看珤勒尔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就觉得可疑 :老话说的好啊,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匈奴人永远都是匈奴人 ,吐火罗人在匈奴人眼里只不过是玩物罢了。但对方毕竟是楼兰国王的妻子,尊贵的王后,碍于身份地位的差距不便于发作,只好竭力压住肚里火气,强作笑颜道:“只有借助臣民的力量才能彻底打败护国大将军。 王后现在你已经没有威胁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说服童格罗迦继位。”
话虽如此,珤勒尔还很关心龙符的问题,“ 童格罗迦收回龙符之后打算怎么做?”桑古伊回答:“当然是掌握着兵权喽。但这老小子不懂得军事,让他掌握兵权的话,恐怕……”
“怎么样?”索芒来到王后寝宫不远处的花园里等候许久,直至看见桑古伊黑着脸走过来,立马迎上去询问。“该死的婆娘。小看她了。 ”桑古伊破口大骂:“就是她搞得鬼,想把黑锅推给我,让我当替罪羊。”
索芒小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桑古伊想了想,“走,去找童格罗迦谈谈。”————
“噢?真的吗?她要逼我继位?不择手段地逼我继位??”呆在国王寝宫里的童格罗迦睁大眼睛看着桑古伊。
“她为了独揽大权,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让臣民百姓集中到王宫门口,请愿将护国大将军革职然后又把黑锅推给我。” 桑古伊忧心忡忡道:“现在情况是越来越危急了,你说该怎么办。”
索芒也在旁边劝说说:“童格罗迦你必须做出正确决断,否则只有落得个被匈奴人玩弄于鼓掌的可悲下场。”
“笑话。”童格罗迦急了,跳起来嚷嚷道:“王兄还活着呢再说还有两个嫡系王子,我怎么能继位?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公主,吃点东西吧。 ”薇迪雅看见海珑麟双手托着脸坐在桌前发愣,盘子里的食物丝毫未动,“你已经发愣半日不吃不喝怎么行。”“我被人算计了我都快完了,哪有闲情吃喝?”海珑麟含糊地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有一个办法可行。”薇迪雅很担心海珑麟的消极状态,在她旁边坐下来好言相劝,“不知公主你愿不愿意去做。”海珑麟只顾瞪着盘子里的食物发愣:“什么办法。”
薇迪雅小声说:“你也主动去找国王,道歉,承认错误。”
“休想。”海珑麟毫无悔改之心,明显还在为父女间的过往恩怨所纠结,“公主。现在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薇迪雅有些生气了,“总是觉得国王在宫里你活得不开心,可就想过没有如果摄政王继位成新王,你同样不会觉得开心,甚至于更加不开心!”
“……”
“难道不是吗?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萨尔曼那个傻瓜被安归抓住时尉屠耆说过什么话?—— 虽然公主身份尊贵, 但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如今坐在王椅上把持政权的是摄政王。”“怎么样?摄政王一旦继位,你就沦为旁系,安归则由旁系王子升作嫡系王子,反客为主了!届时你还能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吗?!”
他想当成为嫡系?他想得美。“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海珑麟悻悻然地说着,站起来,“走吧,立马就去西城区找父王。”
午后的天空一片青灰色,暴烈的烈日把地面烤得滚烫滚烫,一阵南风吹来,卷起一股热浪。蝉和那些林中小鸟都懒懒地歇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忍受着炎热的侵袭,陀阇迦独自趟在树阴下,耐心地摇着扇子打盹,坎吉又来禀告说凤卿公主来了, 有要事相见。陀阇迦无动于衷,神情冷淡:“她来做什么。谁让她来的?”
坎吉笑说公主来过府邸好几次,国王都躲起来避而不见,总不能老躲着吧?哼。我还不是因为不想和孽障见面!陀阇迦翻了个身背对着坎吉缄默许久才发话,“让她进来。”很快海珑麟在坎吉指引下来到庭院树荫下见到久未谋面的父王。她低头弯腰行抚胸礼,语气平和:“父王。”
陀阇迦侧躺着背向这个久未谋面的长女,双眼禁闭,神情冷淡。语气也冷淡:“你来了——”
“父王,”海珑麟直接开门见山关切地询问:“你既然早就回来了为何一直都避着我呀?害得我为你担心……”“避着你好啊。”陀阇迦没听完这个孽障的话就打断,冷冷道:“避着你才能看清楚你的险恶真面目,尽盼着我早点死,然后让别人继承王位对吧?”
海珑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似是心虚,胸口如揣着兔子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支支吾吾:“父王,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鬼!”陀阇迦蓦地狠狠拍打石床,翻过身子坐起来瞪着孽障怒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私底下算计什么?我落到汉人手里,你盼着我死在长安最好。你就可以活得更自在,不是吗?”
“什么呀。”海珑麟急着辩解说:“我算计?我算计什么?我是被安归算计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在阳关如何被绑走的,安归脱不了干系, 他表面浪荡实则野心勃勃,想让王叔成为国王,还把罪责过推给我!”“他一个旁系也敢明目张胆算计我,都是因为你!”
“啊哈,因为我?”
“自从我出生起你就不待见我,正因为你怀疑我的血统,才让安归找到可乘之机!”
“胡说八道,这根本不是理由!”陀阇迦跳起来,指着海珑麟的鼻子怒骂道:“你怎么就不肯从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委?”“秉性忤逆少廉寡耻非要和赖丹私奔,私奔就私奔吗,回来干嘛?让我在所有楼兰臣民面前颜面尽失,你死在外面得了!”
“怎么了?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吵得如此厉害?”黎帕那被争吵声引至,看见陀阇迦和海珑麟之间的争吵怒骂的场景,薇迪雅!我本不想来你非要我来,现在好了老东西话没说几句就咒我去死!海珑麟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然而陀阇迦看在眼里,非但没有退让消停之意愈发出言嘲讽:“你瞪着我做什么?!还想跟我拼命不成?看你这副嘴脸 ,就是和你母亲一个贱样!”
“诶诶诶。”黎帕那生气地指责陀阇迦说:“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因为对两个女儿区别对待吧,陀阇迦当着黎帕那的面就没有继续发作只是冷冷地“哼”一声,坐在石床上,扭开头看也不看海珑麟 。“王姐。”黎帕那于是又转而好言劝解这个异母姐妹说:“父亲刚才说的气话罢了。你千万别介意别往心里去啊。”
气话。哪有父亲说这种让孩子去死的气话?海珑麟当着黎帕那的面也不好发作,唯有竭力把火气压在肚里,黎帕那借机问她:“王姐你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其实也没什么。”海珑麟回答:“ 我是想来和父王解释……一些误会”“我没有和笺摩那私通所谓私通是安归散布的流言。”
“那你派人把他打晕,然后扔到匈奴夫人的寝宫呢?”陀阇迦忍不住转过脸,没好气地问。
“那是他活该。”海珑麟面不改色,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活该。”“你那个匈奴妻和安归合起伙来整我, 散布我和笺摩那私通的流言。不是活该是什么。”陀阇迦翻起白眼骂道:“胡言乱语!安归和珤勒尔根本都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们岂会合伙整你?”
“胡言乱语?”“信不信由你。别到时候哭鼻子后悔都来不及。”
黎帕那拉着海珑麟的手热情地寒暄:“烈日炎炎, 王姐一路走来辛苦肯定口渴了吧,我去沏茶。”“ 难得一家人团聚,干脆今晚留下来用一顿晚膳如何?”“黎帕那懂事懂礼。”陀阇迦赞许地点了点头,继而斜睨海珑麟,冷冷道:“你差得远喽。”
黎帕那飞快来到灶台沏茶,使用一大一小两个壶,大壶盛满水放在炉子上烧,小壶中装上茶叶放在大壶上面,大壶水煮开了,把沸水冲进小壶,再煮片刻最后把小壶里的茶多少不均地倒入小杯里四五成满,法依则这时候尾随而来,小声说:“黎帕那。公主说她喝茶就足够,至于晚膳就不必了。因为......”
“因为什么?”黎帕那并不觉得奇怪,脱口而出:“她不想和国王一起用膳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