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父亲。”尉屠耆解释说:“我实在没有办法,并非有意隐瞒而是国王不让。”“王兄他不让?”童格罗迦睁大眼睛看着尉屠耆片刻,“莫非,莫非,”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走近尉屠耆,渐渐压低声音询问:“他是故意而为之?他......?”
“没错。”尉屠耆凑到童格罗迦耳边,诡秘道:“国王早就怀疑身边有不忠之人。所以想乘此机会看看当国王不在宫中的时候王族贵戚都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嘿嘿,结果这一试探倒好,果然接二连三冒出了许多有趣的事情......父亲你心里最清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原来如此。幸好。幸好我这个摄政王没做出格事,想必王兄也看在眼里,不过他这招果然够奸诈的。足可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不忠之人无所遁形,例如匈奴夫人,例如凤卿公主,再例如……“有趣?”童格罗迦沉默许久,忧心忡忡道:“屠耆,你居然觉得有趣啊?我们族系有大麻烦了你知不知道?”
“大麻烦?”
“国王的秉性我还不了解吗?他心里最大的怀疑对象除了匈奴夫人,还有笺摩那。我的妻弟。如果他日后回宫动了削弱军事贵族势力的念头,我们族系岂不连着一起遭殃?”
“噢,是啊,国王曾经和我说过这事。”
“真的?他说什么?”
“他心里确实忌惮军事贵族。如果不是碍着和你这一层血亲关系,恐怕早就动手了吧。”
“哎呀,哎呀。”童格罗迦背着手,在尉屠耆面前来回踱步,自言自语:“你以为国王不敢削弱军事贵族势力仅仅是碍着和我这一层关系吗?最主要是匈奴的原因。”“众所周知匈奴人在西域靠着欺压诸国为生,僮仆都尉经常抽调诸国的兵力到处作战,楼兰军事贵族一旦被削弱,来个什么解甲归田,兵力必定大减,国王如果强行削弱之的话,对外无法抵挡强敌对内丧失民心,百害而无一利。”
“父亲,实话说我也不赞成国王削弱军事贵族,可是,可是国王固执己见,你不知道在他眼里笺摩那是什么东西吗?比眼中钉还要眼中钉,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死死咬住笺摩那不放简直无语至极。”尉屠耆说着,童格罗迦苦笑道:“原本一个笺摩那已经够受了如今又加上安归那个丢人现眼的不争气的东西。诶,安归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国王怎么看?”
“我方才说过了,什么人都没有护国大将军笺摩那可疑。”
“什么人都没有护国大将军笺摩那可疑。照此说来,就连海珑麟设计把安归弄到匈奴夫人床榻上的这种丑事,也不如削弱军事贵族重要吗。”
“当然。”
“国王怎么拎不清呢。汉人屠灭轮台,夺取西域已是近在咫尺。万一将来......”
“父亲你要保全整个族系只有一个办法。”
“逐玛雅出门对吧?不行不行,你再讨厌她,她也是你二妹三妹和四妹的母亲,倘若我逐她出门,你这三个妹妹怎么办。”童格罗迦使劲摇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这三个妹妹再像你和安归一样。”
“怎么能叫一样?”尉屠耆大为不快:“我的母妃过早去世,王兄的母妃是她自己跑……”
“胡说。”童格罗迦正色道:“你听谁散布的流言?”“父子俩在商议些什么呢。”桑古伊背着手踏进阖宫,笑嘻嘻地问。“亲王来了。”童格罗迦只好中止和次子之间的谈话,转而面见旁系亲王:“是不是因为王位继承的事情。”“嘿嘿,摄政王果然聪明。”桑古伊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尉屠耆,“王子也在,正好,我们旁系亲王方才在三间房稍微商议一下,现打算和摄政王好好谈谈。再顺便听听王子的意见。”
童格罗迦于是走上台阶在王椅上坐下,像模像样,尉屠耆好奇地询问桑古伊:“贵戚们商议什么对策?”桑古伊一本正经,“我的直觉告诉我即便汉人屠灭轮台,王后绝对不会甘心把王位拱手让给别人。她肯定会提出仿效乌孙的做法,由摄政王继续代政直至小王子成年。”
尉屠耆生气地说:“吐火罗人从来没有这种代政的做法!她倒挺懂得算计。”“一个血管里流着匈奴人血液的王子即位成楼兰国王,日后必定还会把楼兰拖进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
童格罗迦坐在王位上一言不发,兴致勃勃地聆听次子和旁系亲王对话。“问题是这个死婆娘只在乎匈奴利益,她才不会管这么多。”桑古伊张开双臂说:“你也知道她是一个为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的女人。”
尉屠耆冷笑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岂能任由她胡来。”
桑古伊得意洋洋地说:“楼兰人早就受够匈奴人的气。现在大宛郁成骑兵节节败退,汉军步步紧逼,楼兰人依形势识时务,既讨好汉人又出一口恶气。”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尉屠耆抬头看着坐在高处的父亲,“父亲,接下来看你的了。”童格罗迦依然一言不发,桑古伊踏上台阶快步走到他旁边小声耳语:“如果我估计得不差王后一定会来找你,届时无论她说什么,你照办就是。”
“你们这是什么馊主意。”童格罗迦身子向后微微一仰,稳稳地靠在椅背上,右腿搭上左腿膝盖微微摇晃,断然拒绝:“把我童格罗迦当成人肉盾牌了?匈奴夫人说什么我都照办,万一她学詹师庐让我去派人骚扰汉军后方届时没等我出城投降,汉军恐怕已经先把楼兰当成第二个轮台屠灭了吧。她要寻死路自己寻去,别拉着我和楼兰一万多臣民百姓一起。”
“傻子?”桑古伊给他白眼:“听不懂我的意思?让你见机行事。她不过是匈奴拉拢楼兰的一颗棋子。待日后西域成为汉人的天下,汉人能容许这颗棋子存在吗?”
“匈奴夫人想效仿乌孙?让摄政王继续代政至小王子成年?”玛雅在女官的陪同下漫步于一片杏花的粉色海洋之中,这些杏花们都已经懒洋洋地展开了灿烂的花瓣,这杏花的颜色仿佛是工艺师精心调出来的:细细的、柔柔的、粉嫩粉嫩还带有一些玫瑰色的细线,显得无比美丽纯洁。舍缇压低声音说:“这就是王族设下的陷阱,匈奴夫人居然还真上当了,接下来有好戏看了。”“好戏,你认为是好戏?”玛雅瞪眼说:“童格罗迦快成人肉盾牌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这个傻子。如果匈奴夫人操纵童格罗迦继续和汉人顽抗,我们全部都得完蛋!”玛雅越想越担心,“不行。我得和童格罗迦说说。”舍缇惊诧地说楼兰王室规定女人不能干政,王妃你怎么能去?!玛雅说什么女人不能干政,全都是美丽动听的空话。如果女人真的不能干政,楼兰王室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冤有头......债有主......!”这时候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锐利的尖叫声,仿佛发自地狱般幽幽怨怨带着一种不寒而栗的冰凉,听起来颇为毛骨悚然。“这是又干什么。”玛雅被弄得浑身不舒服,生气地说:“安静了好长时日,又犯病了吗。”
舍缇支支吾吾地说:“应该是吧。这些年她不都这样吗,时好时坏,摄政王说不用管她。”
“呵呵,原来母妃在这里赏花啊。”玛雅无意间转身撞见了满脸悠哉到处闲逛的安归正色道:“你给我站住。不许过来,听见没有。”“你这是干什么。”安归知道继母不许自己走近的原因,但还是乖乖听话,站在原地不动:“明明知道是穆茜尔那个该杀千刀的死婆娘在故意造谣生事,你还......”
“你别忘了你正在被你父亲暗中监视?”玛雅没好气地说:“还是离老娘远一点比较好否则鬼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端来。”“好吧。”安归无可奈何道:“你继续赏你的花,我走,总可以吧。”该死,全是穆茜尔那个该杀千刀的留下来的遗毒。害我左右不是人,害我不浅!安归心里咒骂着,穿过杏花林返回寝宫中途听见“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寻声看去,只见该死的穆茜尔和依布蒂哈吉两人站在花丛间手里拿着金剪刀边修剪花枝边说笑——在吃尽流言蜚语困扰的苦头的他听来无疑特别刺耳。
“你们在说什么啊。笑得挺开心啊。”穆茜尔扭头看见安归阴沉着脸走过来,意识到对方可能要找自己的麻烦,但并不惊慌,从容自如地回答:“修剪花枝啊。这是二王子种的花。”
“那好啊。得空也帮我修修。”
“嘿嘿,大王子你的寝宫那些花,烂七八糟的,我可不知道怎么剪。”穆茜尔心想你要引我落入陷阱,我才不上当呢,她拉着依布蒂哈吉要走,耳边响起安归的怒吼声:“站住!”
依布蒂哈吉吓了一大跳,穆茜尔侧过脸从眼角余光看见安归双手叉腰,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颤抖着,斜睨她的眼眸里正迸出火般凌厉的目光。“大王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死婆娘,忍你好久了,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暗算我。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安归挽起袖子抡起拳头摆出一副要动手教训的姿势,依布蒂哈吉吓得闪身往穆茜尔身后躲,穆茜尔则依然淡定:“你敢。”“怎么,又想叫尉屠耆来帮你撑腰?你去叫他来啊,我连他一块收拾。”眼看拳头要落在脸上,穆茜尔情急叫了一句:“你还记得那个卖糖果的粟特姑娘吗?她是二王子的心上人。如果你想落得上次那样的下场就尽管来吧,她也会帮我出气的。”安归压根没想到穆茜尔会提及此人,自从上次鬼门关走一遭回来,脑海里就不经意浮现出那双透着一股让他喘不过气且带有浓重压抑感的阴郁恐怖的可怕眼神,挥之不去,令他惶惶不可终日……
哎呀,这哪里是人的眼神,简直是......野兽的眼神。魔鬼的眼神?他生怕真的再遇见这眼神,将他再拉下地狱去鬼门关走一遭,咳,还回不回得来真不好说了。“好好好好。”安归放下拳头,瞪着穆茜尔悻悻然道:“死婆娘算你狠。但我还是那句话,少惹我!”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诶。”依布蒂哈吉从穆茜尔背后探出头看着安归渐行渐远的背影,惊诧道:“他好像很怕那个粟特女。”穆茜尔冷笑说:“是这样就好办多了。”
依布蒂哈吉狠狠掐她的手臂一把骂道:“二王子都说了不许你再找安归的麻烦。你想去浣衣院为奴吗。”
“你搞清楚。”穆茜尔生气地说:“方才不是我要找他麻烦,是他要找我麻烦!”
“王子你回来了。”蒂亚妲哼着小曲儿,将一束刚采的鲜花插进花瓶里,抬头看见安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笑道:“王子回来了。”她脸上画着精致中带有轻熟优雅范儿的美丽妆容但安归却无心欣赏,直接走过她旁边,在地台上坐下托着脸一言不发。
“王子你刚刚不是赏花去了吗。”蒂亚妲疑惑地问:“怎么脸色那么差?”
安归哼了一声:“上次尉屠耆回来,并不是一个人。你可知道?”蒂亚妲说:“哦,是啊他带着一个粟特女回来。”安归瞪她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蒂亚妲解释说:“我觉得这不重要啊,二王子毕竟是你的亲弟弟吗。”“你懂什么。那粟特女是个丧门星,我每次遇见她都要倒霉!”安归锤着桌案咚咚响:“因为她一来,海珑麟和穆茜尔就合着伙来找我的麻烦!”话音刚落门廊外又传来疯女人的尖叫声:“冤有头—债有主!”“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安归操起一个琉璃杯子狠狠砸在地板上“噼啪”摔了个粉碎还不觉得解气吼声如雷:“还嫌我不够晦气吗?蒂亚妲,你去把她的嘴堵上。”
蒂亚妲小声说:“这几日好像又犯病了。”
安归吼道:“让你去把她的嘴堵上。”蒂亚妲一个劲摇头说:“不行不行,她会死的,让你父亲知道我还有命没有。”光天化日之下越听这疯疯癫癫的声音越觉得心里发毛,“你,”安归指着门口对侍妾发号施令:“她不是喜欢玛仁糖吗,你送一篮子过去总可以叫她闭嘴了吧?”然而蒂亚妲还是没胆量,畏畏缩缩:“她都病成那样了神志不清的,见人就打骂,上次有个老仆差点没被她掐死......”“哎呀蒂亚妲,”眼看坐横竖也不行,安归双手合十几乎改用了哀求的语气;“想法子让她安静几个时辰也好啊!”
“回来了。”陀阇迦和黎帕那坐在凉亭里等待尉屠耆回来,劈头便问“你父亲和你说什么了。”“他不是傻子。”尉屠耆苦笑道:“我才说几句话,就猜中了。”
陀阇迦问猜中什么?尉屠耆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你已经告诉他国王你躲在这里暗中观察情况的秘密。”
“啊?尉屠耆你怎么可以这样。”黎帕那责怪尉屠耆说:“让越来越多的人懂得国王躲在这里,情况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那我有什么法子?”尉屠耆摊开双手,睁大眼睛无可奈何地说:“拒绝从国丧本来就容易令人生疑么。”
陀阇迦淡定地问:“你父亲知道了,有什么想法。”尉屠耆说:“他没想法,是匈奴夫人有想法。我估计她就是盘算着效仿乌孙所以桑古伊亲王刚才来找父亲谈话,想让父亲先假装听从,等汉军来了再见机行事。”
“这招不得了啊,国王。”黎帕那扭头看着陀阇迦说:“届时如果让汉人知道楼兰的政权与一个匈奴女人有关联,......会发生什么事情真不好说。”“我当然知道。”陀阇迦捏着下巴沉思片刻:“不过这目前也只是猜测。珤勒尔还没有作出实际行动,我回去复位为时过早。”
“国王,火都快要烧到眉毛了,你还等什么呀。”尉屠耆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我是国王啊。必须得等。”陀阇迦慢条斯理地说:“眼下还有一种可能,你们也许猜不到。”
尉屠耆和黎帕那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可能?
“珤勒尔不傻。”陀阇迦望着尉屠耆说:“她与其效仿乌孙倒不如怂恿你父亲继位,这样对她来说更合适。你父亲继位之后,自然得按习俗续娶她,立为大王后。”尉屠耆听后觉得特别恶心,使劲摇头说家里有一个玛雅都够受了再加上一个臭烘烘的匈奴女人,我宁愿去撞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