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者?”男人闻言眉头紧蹙,“你与他接触了?”
凌杉点点头,“嗯,那个人被仇家追杀坠崖,等遇到我时候已经人事不知,我将他运到山洞中帮他控制了伤情,没跟他说过别的。”
男人眉头微松,拿出重新热好的饭菜递到凌杉手里。
“抓紧吃两口,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瞧瞧那个人。”
......
人定将至,他们师徒二人出发前去秦笙的庇所。
此时的秦笙已经是晕过一轮,现在被伤痛折磨的睡不着觉。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门口藤蔓被掀开的细微动静。
好不容易被酝酿出来的睡意在此刻一扫而空。
“秦笙,是我。”
听到声音,秦笙身上乍起的寒毛才缓缓平复。
他努力用自己微弱的声音去回复凌杉,“不是说明天再过来?”
语毕,无人开口,秦笙敏锐的察觉到了第三个人的气息。
凌杉察觉到秦笙的紧张但仍没有解释,只是将燃尽了的蜡换掉,秦笙也就这样看到了她身边的男人。
男人身姿挺拔,站立如松,眉眼虽已随着岁月蹉跎而隐去了锋芒,但眼中的神采却依旧夺目。
只听那个男人开口说道,“秦?你与秦斌是何关系?”
秦笙眸色一暗,“乃是家父。”
“哦?”男人的脸上露出一种浮于表面的惊讶,“若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父亲秦斌怎么说也是一个五品之官,怎么会让你狼狈至此。”
秦笙默了片刻,道:“想那统一江山的汉高祖刘邦尚且不能做到父子和睦,区区一介庶子,不受父亲待见,不也是常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南晨。”
秦笙一愣,“南晨?南前辈?当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那位剑客?”
南晨面上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是不自觉的摩挲着自己的手背。
凌杉见状在心里偷笑。
“确实是我。”南晨说,“看你年岁不大,竟知道我?”
秦笙笑了笑,说:“我有一位好友,名叫柳让,其父名曰柳为乐。”
南晨的神情骤然一松,眼中浮现出些许怀念。
“南前辈,我虽然猜不到您当年为何突然退隐江湖,但我明白您肯定不想被人知道您身在此处。或许,我身上的这枚令牌能打消一些您的疑虑。”
秦笙动了动手指,示意自己一直扎得紧紧的袖口。
南晨向前一步掏出令牌,视线落下去的一瞬间便再也离不开眼了。
这是一个通体剔透的玉牌,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鸟。他仍记得,柳为乐常说,飞鸟象征着潇洒肆意,若有来生他定要投胎成一只飞鸟,哪怕是没有足的鸟也好,至少可以在短暂的生命中去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畅游山河湖景,漠上人烟。
眼中的怀念一闪而过。
“凌杉,将灯熄了。”
当灯灭了之后,只见这玉牌周身呈现出一圈淡淡的银白色光晕。
这令牌是真的。
“看来那姓柳的小子跟你确实关系匪浅,连如此重要的令牌都给你了,倘若你拿着这独一无二的令牌跑到人家絮安堂上,他们的人估计会心甘情愿任你调动。”
南晨将令牌放回秦笙的袖口又帮他扎好衣服,只道,“收好吧。”
……
天微微亮,秦笙被安置到板车上让大黄拉着往前走,满脑子的计划也好猜测也好,竟在此刻都安安稳稳的在自己的位置上,难得没有上下乱窜,扰得他头疼。
他左看看南晨右看看凌杉,他突然觉得庆幸,自己又赌对了,看来,自己的运气好像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糟。
两个月后。
秦笙躺在凌杉新收拾出来的小屋里晒太阳。
这两个月来,他发现南晨总是在每月十六号离家一次,一走便是一整天,回来时便会带着许多东西,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种子,还有专门买给凌杉的小玩意儿。
或许是每月固定出去采买的日子吧。
不过秦笙没去细想为何每次都是南晨孤身一人出山去购买物品,他此时只是看着窗外难得的蓝天白云,突然很想出去透透气。
这时,凌杉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看到秦笙坐在窗前愣神的模样,她揣摩着开了口,“是想出去走走吗?”
秦笙闻言一愣,“可以吗?”
“当然。”凌杉哂道,“你已经养了快两个月了,加上你武功超群,底子好,现在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更何况是出门透透风。”
秦笙哑然。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自诩外人,在能活动之后也一直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来回转圈,原来,竟是自己多想了。
凌杉看向窗外,原本放晴的天空竟又飘起几片乌云。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你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秦笙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是有一些,但不妨事。”
他再次抬起头,“若是出门的话,咱们往旁边的山上走吧,我一个生人,在村庄里乱逛也不好。”
凌杉点头,“都行。”
她朝秦笙伸出手,说:“走吧,我扶着你。”
临出门,凌杉拿上一把油纸伞背在身上,一手扶着秦笙的肘,另一只虚扶着秦笙的背,她虽然嘴上答应的轻易,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要是觉得吃力了随时跟我说,我背你回去。”
“好的。”
“不能逞强,那样对身体没好处。”
“好的。”
“山上路滑,你再慢些……”
“其实你不用如此紧张。”秦笙无奈站定,“我都知道的。”
“这叫医者仁心。”凌杉纠正道。
“好好,是医者仁心。”
一霎时,轰隆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倾盆大雨滂沱而下,浇得人措不及防。
凌杉打伞打得及时,秦笙倒是无碍,她自己却是被浇了个正着。
“雨太大了,这伞怕是撑不住,我们先去前面的那个树洞躲一躲吧。”
大树生的高翘,扎根的地势也比别的地方要高,树洞虽不大但也够两个身材瘦小的人缩进去躲雨。
地方狭窄,凌杉便将伞隔在二人中间,伞面冲着自己,正好还能帮秦笙挡挡水汽。
“这几天雨一直在下,还以为今天总算好些,原来竟是在后面藏了个大招。”
秦笙透过纸伞看着守在洞口的身影,一时间没有开口。
不知为何,凌杉听到那轰轰的雷声,她的心里泛着一层淡淡的不安。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人生前十四年的,无人倾听,也无人知晓的心里话几乎都说给了大黄。
或许是心慌的缘故,她此刻有些静不下来,不由得开了口。
“秦笙?”
“嗯?”
“我们说些什么吧?”
“说些什么?”秦笙看向眼前映在伞上的,那隐约的人影,她垂下头,将自己淋湿了的发丝挽到耳后。
“说说……你在山外的所见所闻?”她说。
秦笙沉默了一会儿,将这人间的故事讲给她听。
十四年前,当时的大一统中原王朝之靖朝已处末期,宦官专权,地方割据,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民不聊生。
大煜皇帝将曌行,氓隶出身,后招兵买马,成南平军,势如破竹,破腐靖,救万民。
当年城破之后,靖幽帝意绝殉国,其后追随而去,当时尚为襁褓的长公主被为保活命的太监总管扔下宫墙。
至此,风极一时的大统一喻姓王朝不复存在。
“我读过的史书不少,始终觉得这滚滚岁月在身上淌过的感觉让人浑身发麻,看进去了,腐朽也好,盛世也好,和这天一样,变幻莫测。今天的天不太好,我们说点别的。”
秦笙垂眸,道:“那……”
将帝登基,大赦天下,后创武林盟制,衡多方邪心。
“先前南前辈提过的絮安堂,便是武林盟中的鼎立三足之一,剩下的两个分别是万剑宗和三禅寺。顾名思义,万剑宗主修剑道。而三禅寺则主修内功,至于絮安堂……”秦笙买了个关子。
“絮安堂如何?”凌杉接了话头。
“絮安堂则善于用药。”
“药?”凌杉笑了,“确定不是用毒嘛?”
秦笙也笑了,“凌姑娘聪慧。絮安堂确实也善于用毒,不过药也是真的。絮安堂的掌舵人柳为乐前辈曾说过——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自然**内,少闻贫病人。”
“医不问出处,愿做扁鹊身。”凌杉叹了口气,活动着坐僵了的腿脚,“有机会真想认识一下这絮安堂的掌舵人啊。”
“日后若是出山,我带你去见。”秦笙道。
凌杉默了默,最后缓缓的摇摇头,笃定道,“我不会出去的。”
不会,也不能。
秦笙没有答话。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一道惊雷震醒了陷入沉默的二人。
凌杉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心下一种不详的预感逐渐蔓延开来。
轰……轰……轰!
轰隆声由远及近,在凌杉的耳边炸开,她感觉到整座山仿佛在颤抖。
凌杉的脸色“腾”地一变,“不好!是走蛟!”
她一把抽过油纸伞,将里面的秦笙扶出来,并把伞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得去村里通知大家。”凌杉神色焦急,顾不上听秦笙回话就要往回跑。
秦笙见状一把拉住凌杉的手,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倘若真的是走蛟,先不提你是否能赶上,就算你赶上了也有极大的可能跟村里的人一同葬身于黄土之下。”
“我必须要去!”凌杉火烧眉毛,一把甩开他的手,“而且一个都不能少!”
她不管不顾,直接飞身而去。
等到凌杉赶到村庄时,走蛟还并未到来,但是山上滚下来的碎石已然惊动了在山脚下生活的人家。
凌杉朝着出来看情况的人们呐喊,几近咆哮,“快跑啊!是走蛟!快往两侧的山上跑啊!”
人们顿时惊慌失措,一股脑按照凌杉说的跑去避难。
凌杉站在高处看到大家伙纷纷到了安全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刚想飞身前去避难就听到一旁的屋子里传来了妇人的声音。
“老头子,你没事吧!快起来,一会儿走蛟就要来啦!”
凌杉登时傻了眼,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二叔匐在地上,表情痛苦,脚边散落着带着血迹的石头,显然是被碎石砸中了。
二叔一把推开二婶,满头大汗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彼时,走蛟已然到来。
凌杉顾不上别的,一手揽上一人在房顶上盘璇,眼瞧着刚刚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碎石与泥土淹没,她终于险之又险的带着二婶与二叔来到了安全的地带。
“太险了!”二叔不由得抚胸长叹一声。
这边才刚把人放下,凌杉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立马起身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可眼前是被走蛟摧毁的一片狼藉的村庄。
下一瞬,凌杉瞳孔骤缩,“姑姑!阿莫!”
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远处的二人身边移动,但,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姑姑与其子阿莫,皆埋入黄土之下。